作者:一程晚舟
长月当空,卧室的窗帘没有拉满,落地窗前也没有那一排微亮灯带,只剩黑夜与一台小夜灯。
窗外飘摇风雨刮卷着枝干,树影婆娑投射过来。
温臻乌发散满雪白腰间,有阴影叠落下来,她稳稳坐着,如平时练功般绷直脚背。
极致的力量与柔韧度相互结合。
她入神时,脸颊落在光影里,有近妖般的艳丽。
晏朝聿曾见过一次这样的她,很早很早。
思此,他捏转盈润脸颊自后深深。
温臻贝齿暗咬,好似将血肉都磨破,盈盈美眸凝着窗外相撞的雨珠。
感受到那些被雨水打湿的地面,种子深深扎进土地里,由着根茎生长,再破土而出。
待风雨平息稍许时,她仰着那截纤细的脖子看他,微喘着呼吸问他爽了吗?
撕碎那件旗袍,撕碎那套高定西装。
撕爽了吗?
晏朝聿终于俯身亲吻她,含住她的唇,眼底蓄起畅快的笑,他生得英挺又俊朗,如此颓浪地倚着床头,拥着密不可分的她。
荒唐中,又带着吸引人的张力。
“臻臻,你不是旗袍,也不是西装衬衫,你不会碎,我舍不得。”
他确实舍不得。
一丝一毫这样对待她的念头都舍不得。
温臻淌过眼泪,抚过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指尖往下抚过他尖锐的喉结。
低低说他舍得,现在就舍得。
晏朝聿一顿,常年在金碧辉煌的宴厅酒桌谈笑风生,在无数城市高楼大厦的会议厅周旋微笑………
机场、电脑、无数红绿线条交错、一份份文件、一次次交涉……
将心抽空填满数字。
但是只在这一刻,心里填满谷欠,然后去填满一个人。
于是他说,他只舍得在床,上弄碎。
他说到做到。
晏朝聿说:“臻宝,再唤一声好不好?”
这一刻他需要听一声,一声就足够蛇出来。
温臻的手指描摹着一个他,力量将身体绷紧,轻轻问:“晏朝聿,你现在足够……清醒吗?”
晏朝聿沉默着,她根本不知道,他从没有这样清醒,清醒到想要拉着她一起沉沦。
温臻忽然笑起来,眉眼都是亮晶晶的,声音绵得如细雨:“是阿朝,也是……老公。”
心中一颗颗膨胀到快要爆炸的气球,好似得到解放,针尖一刺,一颗颗声响砰然。
只四个字,酣畅淋漓。
月上枝头,
可月亮早已上枝头。
白昼就要来临。
晏朝聿将一切独自整理好,再将干干净净的人放回柔软的床上,掖好薄被,拥着她,感受她发端清甜的橙花香气。
短暂地闭上眼睛,趁着夜色还暗。
三小时后,窗外天光忽泻进来,晏朝聿猛然掀开眼睫。
又是一个白昼。
他将捡起地上残屑般的衬衫衣裙,销毁昨夜证据,而后换上整洁如新的衣装。
不能起一丝褶皱。
从檀庭搬去青龙湾别墅已经一周时间。
温臻这几日收了假,每天都按时前往舞房练功,待到傍晚时分又自己开车按时归家。
这几日,也有接到表弟易东的来电,又说他日程排太紧,不来京市了。
温臻挂断电话,只觉这个年纪的小孩说一套是一套。
八月末,即将立秋。
车辆途径一条银杏大道,翠绿的枝桠都在渐渐泛黄。
今日是晏仲岭的葬礼。
墓园内,众人皆穿一身黑衣,面容肃厉着凝着那尊石碑。
晏平山双手交叠在黄花梨龙头杖上方,一双苍老的手微微摁着力,双目沉沉落在墓碑上的那行名字。
「晏仲岭之墓」
他这一生,共有五子二女。
四子夭折襁褓中,五子亦逝去十余年。
剩下的儿子们,
长子晏仲柏,生性温和良善,本欲苦其心智,将他磨练几番,成为名正言顺的接班人,可他这个儿子,生来没有那股劲;
二子晏仲序,聪明有余,行事却畏首畏尾,亦难堪大任;
至于仲岭,那是最像他的一个儿子,他曾寄托无数期许给他,只可惜后来一场意外中瘸了一条腿,也因此颓唐过好几年,蹉跎着岁月的同时,也因身体上的残缺一直没有成家,直到近几年重新着手集团事,其能力依旧不减当年,他本以为仲岭往后人生也不再有大波折,可……如今却化为黄土白骨一堆。
令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光阴正好时,经历两次丧子之痛,作为一位父亲,说不痛心,自然是假的;
可那时的晏平山,也不仅只是一位父亲,他有太多事需要去做,那时他在历经人生重要的转折点,不能消沉,不能颓唐。
每一件,都比家更重要……
于是他来不及去伤痛,只能继续日复一日地平静下去。
而如今,这把岁数,再经丧子之痛,晏平山只是在仪式完毕后,久久地凝着这块冰冷的墓碑,面色无悲无喜。
直到半小时后,才转身率着众人离去。
回到老宅,前厅有宾客落座。
庭院内请了一批戏剧演员,在台上唱着京剧。
温臻走在廊下,远远望过一眼,台上那几位她也只在春晚庆典见过这几位的身影,真人倒是第一。
今日宅中偶有声喧,但都平静,只往来人影憧憧。
温臻跟着梁姨前往内厅,刚过垂花门,便见前方出现一道熟悉身影。
是晏晴好。
她似在打电话,刚旋过身,一抬眼两人目光交汇,晴好立即摁断电话,踩着高跟鞋朝她走过来。
刚在葬礼上,她们并无过多交流,此刻才能说上几句。
“晴好。”
“嫂嫂……”
晏晴好走近时,温臻才见她眼眶一周红彤彤的,显然是刚哭过。
温臻蹙眉:“怎么把眼睛都哭红了?”
晴好摇摇头,抬手拭泪:“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那年祖父生辰,三叔也曾抱着我和大哥……在那台下看过戏。”
“只是……如今我刚长大……三叔却没了……”
温臻并没有见过这位三叔,但她也有叔伯,因此她走上前拥住晴好,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背脊,安抚着女孩脆弱的情绪。
“晴好,没事的。”
久哭一场,晴好心中情绪也尽数宣泄出来,她擦干泪痕,挽起温臻的手,微微抽噎:“我……我没事了嫂嫂,我们先进去吧……”
两人一道往里走。
前脚刚踏进大门,便听前方书房内,骤响哐当几声,不知碎了何物,格外刺耳。
温臻心惊一息,又赶忙拉住往前探的晴好,“晴好,先别过去。”
她眸光恢复沉静,凝向那端虚掩的木门。
忽的,里头再响起扑通一声闷响,门外众人心中猛地一悬,站在后方的梁姨都变了脸色,霎时冲上前去将门推开。
只见晏老爷子正捂着胸口蜷缩在地,整张脸面色一阵白一阵红,口齿不清喊着什么,显然是一副急火攻心的样子。
晴好吓得挣开温臻的手,哭着跑上前去帮忙。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整座内院都忙得不可开交,晏朝聿匆匆赶来,目色锐利扫过院中众人,分秒间,又将眼底锋锐藏起,只沉声吩咐说,前厅宾客太多,不必惊动去医院,立刻去寻巷尾的那位家庭医生。
晏家众人守在门外,是彻底慌了神。
巷尾那户是京市某医院的前任院长,因着过去一些情分往来,近年一直在照看晏平山的身体健康。
梁姨慌乱的眼也找回理智,赶忙寻人去将那位请过来。
晏平山年迈,近两年身体不好,也一直靠药物维持着。
又有私人医生隔三差五上门查看,平日里都不曾出过什么事,只这一回却是突然发病,人一下就直直倒在书房。
一个多小时后,卧室大门打开,医生面色从容走出来,他将目光投向晏朝聿,冷静道:“老爷子没什么大碍了,但日后要多注意一些,这把年纪不容易,别再受其他刺激了。”
晏朝聿颔首,亲自将人送下阁楼。
大门虚掩,梁姨与一名佣人守在屋内照看老人,门外长廊立着众人,晴好受了惊吓伏在母亲怀里大哭一场,晏家二伯抬目扫了眼晏母与其身后的朝洲。
温臻立在角落中,第一次在一天之内经历这宅院中的事,心中不禁微叹一瞬,刚敛神,楼梯处倏响一道沉重步伐。
众人回过神循声望去,便见晏朝聿去而复返周身气度冷凛,一贯平静温和的眼中遽显浓浓阴霾,视线定定攫住一处,越是走近,他的步伐越重,阁楼木板都有微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