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景戈
岑眠在手机上输入号码,电话要打出去,发觉这件事情难以开口,到底该以什么样的口吻,去告知一对辛苦在外打工养家的父母,他们的孩子在家里被人欺负了。
许久,她才拨通了电话。
跟周巧的父母打电话的过程艰难,其中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
她听见母亲低声的哭泣,父亲沙哑地声音说他们立刻回来。
周巧听不见父母那边的反应,不安地看着岑眠。
岑眠挂了电话,对上她小鹿一样脆弱湿润的眼睛,难受极了。
她张开双臂,弯腰抱了抱周巧,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说:“没事,都会好起来的。”
和周巧告别之后,岑眠往老屋的方向走,她低着头,步伐沉重。
即使内心震动,岑眠在周巧面前不敢表现出太过激烈的反应,害怕影响到她的情绪。
周巧一定已经够难过了。
她未曾有过那样的经历,不能感同身受,即使表现出来难过,对周巧什么帮助也没有。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进山的医疗队回来,程珩一告别同行的同事,往老屋回。
他远远看见羊肠小道上,岑眠耷拉着脑袋,唇角抿成了一条线,慢腾腾地走,情绪低落。
一本卷起的本子从她的衣服口袋里滑落,掉在地上,她都没注意到,闷头往前走远了。
程珩一轻蹙眉,走了过去,弯腰捡起本子,才发现是一本蓝色的病历本。
晚风吹过,掀起了病历本的封面页。
程珩一的目光不经意落在病历页上。
病历页上写着——
患者主诉停经三月,妊娠试验阳性(+),伴撕裂伤,需进一步检查。
第30章 白夜
程珩一凝着那雪白纸上的一行字, 他看了许久,久到黑色字体出现了重影,变得模糊不清。
晚风夹着被太阳炙烤一天的滚烫温度, 将他包裹住, 却没有一丝暖意,比凛冬的寒风还要彻骨。
最后, 病历本被他捏皱, 紧攥在掌心。
岑眠心里想着事情,没有直接回老屋,在村子里漫无目的地走, 走到夕阳西斜, 她拐过乡间的小道。
拐角阴影的地方,站着一个人,默不作声, 挡住了去路。
岑眠吓了一跳, 抬起头, 借着淡弱的光线,看清了男人的脸。
此时天色将近全黑,程珩一隐匿在暗处, 只能看清一道修长轮廓,黑发垂落额前, 一双眸子隐匿在黑暗里,脸上的表情更是晦暗。
“不声不响杵这里干嘛。”岑眠轻嗔, 瞪他一眼。
程珩一缓缓转向她, 幽沉目光凝住她, 带着一股沉重的光压。
因为他的视线太过灼烈,岑眠被他盯得怔了怔, 不明所以。
正巧沈平山下完棋回来,从另一边的土坡走来,看见了他们。
“哟,你们也回来了。”
沈平山晃了晃手里提着的一个塑料袋,对岑眠笑道:“早上你说好吃的青李,我上你梁叔家又要了不少,够你吃的了。”
“你怎么喜欢吃这一口,我吃了一个,差点没把牙酸掉。”
被沈平山打断,岑眠移开了和程珩一对视的目光,也没有在意他目光里复杂而让人不明的情绪。
她跟在沈平山身边,哄着老人家高兴。
沈平山跟岑眠一边说话,一边走远。
程珩一仿佛慢了半拍,迟迟才从后面跟上来,路上绊到石头,打了个踉跄,难得一见得狼狈状。
沈平山回头瞧他,“小心点咯。”
程珩一低着头,没吭声。
沈平山把塑料袋递给他,“拿着。”
程珩一盯着那袋李子,红色透明的塑料袋里,青李一个挨着一个。
最上一颗青李从高处滚下,落到谷底。
好像一步不慎,从悬崖跌落的人。
程珩一提着塑料袋,整个手掌发麻得厉害,一直麻到了心脏。
岑眠和沈平山并排走在前面,程珩一走在后。
一个没穿上衣的小孩从土坡跑下来,瓮声瓮气地喊:“沈阿公,二奶奶烧了鸭,叫你去吃晚饭——”
沈平山笑呵呵地回道:“不吃不吃,幺儿在家呢,不去她那啦。”
小孩“啊”了一声,“那你跟我回去讲一下,省得二奶奶她不信咯,以为我偷懒没喊你。”
沈平山负手走上土坡,跟着小孩朝沈二奶奶家去。
路上只剩下岑眠和程珩一两个人。
天色越来越暗,岑眠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气氛有些凝滞,程珩一周身的气压极低,让她喘不过来气。
回去的路好像走不到尽头。
在一片静滞里,忽然,程珩一冷不丁问:“那个人是谁?”
“……”岑眠一愣,没反应过来,“什么?”
程珩一从裤子口袋里拿出病历本,递到她面前。
岑眠摸了摸衣服口袋,才发现周巧的病历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弄丢了。
她抢过病历本,怒道:“谁让你看的?”
“……”程珩一见她这样反应,心里越发沉了沉。
他握紧拳,深吸一口气,追问道:“你怀孕了?”
“……”岑眠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周巧的事情,将病历本塞回口袋,瞪他,“怀不怀孕关你什么事!”
说完,她越过程珩一,继续往前走。
岑眠的反应戒备,像是因为自己的秘密被人窥探,而恼羞成怒。
程珩一垂下眼,指尖微颤,脊背阵阵发凉。
怕程珩一跟上来,对她问个没完,岑眠加快了脚步。
天黑了,她没看清路边石子,脚崴一下。
身后传来程珩一低哑的声音:“我不追你,你慢慢走,别摔跤了。”
岑眠回过头,发现程珩一站在离她十几步远的地方,没动。
估计他是真的误会了。
岑眠无奈,但为了保护周巧,等她父母回来解决之前,她现在没办法解释。
即使她相信程珩一不会把这件事情说出去,也不想让再多的人知道。
他们一路无言地往回走,程珩一始终跟在她身后,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回到老屋,岑眠想到一个应付的理由,她去到水井边,找在洗青李的程珩一。
“病历本是赵澜的,她放在我这里,忘记拿回去了。”
程珩一的动作微顿,半晌,淡淡道:“赵澜怀孕才一个月不到,你的病例上写的三个月。”
见没糊弄过去,岑眠扯了扯嘴角,“你爱信不信。”
程珩一将洗干净的青李放进青瓷碗里,递过去给她。
“那个人是谁?”
“……”果然是没信。
岑眠拿一颗青李,扔进嘴里,青李脆生生,酸甜可口。
她敷衍道,“没谁。”
“你……”程珩一嗫嚅两下,声音忽然轻了,“是自愿的吗?”
他尽力克制自己去不要根据病历本里简单的两句话,就去延伸出太多的想象
岑眠被他没完没了问烦了,提高了音调,“程珩一,我是自愿的,还是被强迫的,都和你没有关系吧。”
“你是我谁啊?轮得到你问东问西吗?”
她这话说的很重,含着这段时间以来长久的怨气。
“……”
程珩一对她的恶言相向像是并不在意,继续问:“这孩子你要不要?”
冷静得不像话。
岑眠翻了个白眼,好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她不想说话了,沉默不予回应。
吃完一颗青李,她又拿一颗。
程珩一静静地看她,目光如古井幽沉,深不见底。
见她不回答,他轻抿唇,缓缓开腔:“如果你想留下,我可以负责。”
岑眠怔了怔。
新拿的青李没熟,味道生涩,苦味在口腔里蔓延。
院子里陷入死寂无声,只有井口的水一滴一滴落下,声音清晰可闻。
这时,沈平山从外头回来,看见院子里乌漆嘛黑,伸手打开了外面的灯。
灯光突然亮起,岑眠看见暖黄色的光映在程珩一的脸上,他的表情认真而慎重,漆黑眸子凝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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