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不答
裴澈知道,她大概不会把刚刚那个吻放在心上的。哪怕她吻得那么动情,连抚在他腰上的手都全心全意。
可她也没有否认,没有慌乱,她甚至让他复查完联系他。
他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却知道不应该去思索。可这点意识,是在已经将她方才种种目光、动作、语气,全都回翻过一遍后,才想起来的。
已经来不及。
*
已经快到中午十二点,向斯微先去找医生问了向志杰的情况,确认没大碍后,才去了他的病房。
向志杰已经换下病号服,穿一件洗得发黄的宽松衬衫,一条灰黑不辨的起球西裤,正襟危坐在床沿。
见她来,目光不自在地躲闪一下,又强作镇定,从床边站起来道;“我要出院。”
斯微点点头,“我刚问医生了,可以出。”
向志杰愣了一下,脚步和目光都无措地挪动,最后拿上床头柜上的塑料袋,那里头装着昨晚陈港生临时给他买的牙刷和毛巾,“那现在就走……可以吧……”
斯微抿了抿唇,“等一下,要办出院手续。”
向志杰讷讷点头,又抬头不安地问:“要不我自己去可不可以,你、你不是很忙吗……”
“陈港生去了,等一下就好。”
“那你记得要好好谢谢人家……”向志杰说着,目光与她对视不到半秒,又很不自在地挪开。
“知道。”斯微简单应下,看他畏畏缩缩的模样,终究什么也没说。
手机里不断有工作消息涌入,斯微再次拿起来查看。怕向志杰不自在,便转了身走到门边。
但向志杰以为她这就要走,忽然又叫住她,“那个……”
屏幕里那位黄总秘书高高在上地点评她的设计缺乏“商业意识”,她正忍耐着措辞回复,听见这声,纳闷地回了个头。
向志杰张了张嘴,才道:“那个、裴什么东西的……怎么样了?”
斯微转过身,收起手机,“没什么大问题,他说不会追究。我跟他道歉了,医药费也会赔偿。”
向志杰脸色闷沉下来,但什么也没说。
斯微想了想,简单而迅速地正色道:“爸,我就说这一遍。我跟他是正常恋爱,正常分手,现在就是普通朋友。我也没有被包养过,我在东城创业,做文创设计,足够养活我自己和你。你能不能相信我,别再胡思乱想?”
向志杰看着她,浑浊的眼睛里划过无数忧思,最后却无力地尘埃落定,点了点头。
斯微舒了口气,低头继续要回复消息。
向志杰乡音浓厚的低沉声音却闷闷响起:“好仔,爸爸对不起啊。总是拖你后腿,给你惹麻烦……当年要不是我搞不清楚情况,你也不会大老远跑到东城去读书,那么辛苦……”
斯微手指僵在屏幕上,半晌后抬起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不说这个话了,现在我事业不错,你也好好保重身体,我们父女俩还有好多福可以享。”
向志杰疲惫的眼睛是浑浊的黄色,如同一场昏沉日暮。他看她良久,最后低下头来,很小声地说了句什么。
好像是“好”,也好像不是。
斯微没说话,她觉得胸口闷沉,嗓子眼里酸涩难当。
幸好这时陈港生办完出院手续回来,斯微便趁机说要去躺洗手间,就这样出了门。
斯微在无人的楼道冷静了半分钟,将那股委屈要哭的劲儿压回肚子里了,又拿起手机开始处理工作。
刚回复完一则消息,姜南的电话打进来,“你家里怎么样?事情严重吗?”
“还好,刚处理完。”斯微和姜南这两年培养出绝佳默契,立刻听出弦外之音,“怎么了,有事?”
“黄总把会议提前到明天了,你是主设计,能不能赶回来?”
斯微皱起眉。倒不是不能回去,只是这位黄总,为人油腻,专业差劲,还颇爱指点江山兼“调戏”美人。要不是他有个副手还算有头脑,加上这单进账不小,她真从一开始就不愿意接。
更何况她已经熬了一个月设计初稿,眼看差不多就能定了,更没有临时摆烂的道理。
她想了想说:“我买下午的机票回去。”
“嗯,我去接你。”
“好。”斯微挂了电话,杵在楼道里放空了好一会儿,然后点开 APP 查机票。凤城飞东城只剩下两班,一班在 90 分钟后,一班在夜里,她想了想,给陈港生发了条消息,径直下楼梯离开。
一层楼之上,刚找到她的裴澈只听见最后几句,然后就是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他的脚步落在下楼的第一阶,怔了许久,转身回去。
*
斯微梦游般的跑了一趟凤城,回到东城后又马不停蹄地开始工作。和姜南两人去见那恶心人的黄总,一个扮八面玲珑嘴甜姐,一个演耿直天真学生妹,最后姜南笑得脸都快烂了,斯微很为难似的作聆听教诲状说了两句软话,仍没免被那黄总摸了一把手背,才终于将设计稿定下来,尾款无虞。
走出写字楼大厦,姜南立刻躁得脱下了西装外套,爆了句粗口:“自己创业比老娘打工时受气还多!”
斯微反倒淡定一些,“想开点,至少钱是全进自己口袋了啊。”而且她一想到不用再改稿就神清气爽。某种程度上来讲那个黄总是最蠢的甲方,他压根没有任何专业意识、也不在意设计做成什么样。要是早知道装傻充愣作受教状就能一锤定音,她一定不勤勤恳恳地真的按前几稿反馈去做修改。
姜南笑笑,不无认可,但还是叹了口气:“那咸猪手……委屈你了,下次姐给你挡着。”她说着看了看斯微,多少有些佩服她。见惯了她不吃亏的硬脾气,没想到她居然是能忍的,那会儿不动声色地抽了手,面上还笑眯眯应和黄总,两句舒心话一讲,顺水推舟地就将事情迅速落定。
斯微拍拍自己手背,“算了,当被狗舔了一口。”
“辱狗了啊。”姜南家里养着一只苏牧,是狂热的爱狗人士。
斯微哈哈大笑,“好吧,对不起。”
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她困到实在支撑不住,摆摆手就和姜南告别,“我回家补觉了。明天去盯厂。”
“不急,先休息,过两天去也是一样。”姜南看着她上了车。
斯微回到家睡了个昏天黑地,醒来后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她饿得前胸贴后背,披上外套,简单冲了把脸就出门买早餐。
她依稀记得弄堂右拐再右拐,有一家早餐铺子现炸油条很香。但好几个月没空去了,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然而打着哈欠走出院子,生理性眼泪覆盖的雾蒙蒙视野中,出现一个叫人不能不为之驻足的挺拔背影。
裴澈站在梧桐树下。牛仔裤,白 T 恤,外罩一件宽松的白衬衫,额发微乱,软塌塌垂至眼上。
很熟悉的场景,但他的模样又是陌生的。他以前总是西装革履。
但仍然很好看。
斯微眨了眨眼,才发觉空气中有细密的雨丝,怪不得他的额发看起来那样乖巧地覆在额前。
如果没错的话,这是东城的第一场春雨。
斯微忽然觉得,饥饿是一种通感。
譬如现在,她的饥饿感迅速从胃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
她不知道裴澈站在这里多久、他为什么不敲门或者打电话……也可能她知道。但那些有什么好知道的。
她只要知道,他当然是来找她的。
“来找我的吗?”她上前一步,同样走进细密如酥的微雨里。问完才想到,她昨天没有过问人家的复查情况,也没有意识到该等他一条短信,甚至没有像她自己冠冕堂皇说的那样,给人家正经道个歉。
但她现在也不打算说这些。
疲惫过度又睡过了头之后,她的头脑勉强清醒,却不算舒服。
“要进来坐吗?”她微微一笑,问道。
第48章 “复合咯。”
进门后,谁也没有多说什么。斯微知道裴澈一直走在她身后,只半步距离。他甚至没有费功夫去问她有没有拖鞋,直接光脚踩在地板上——事实上也确实没有,之前他的东西都丢了。
一起上楼梯,那老旧的木梯声响一年比一年大,突兀的“吱呀”一声后,斯微察觉到裴澈脚步微顿了一下,忍不住想笑,修长有力的手却突然从后面伸来牵住她。斯微微顿,仍旧笑了,自然地与他十指相扣。
她不安分地动动拇指,习惯性地想摩挲一下,他却强硬地紧紧牵着,不让她动。
又是“吱呀”一声,斯微索性转身,借着楼梯高低之便,两手往他肩上一搭,直接攀在他身上。
他也反应极快,迅速地托住了她。老旧狭窄的木梯仍旧不好走,他却保留肌肉记忆,稳当地将她抱好。
四目相对,同时去吻对方。
斯微确信,这是她经历过最绵长温柔的一场性事。像窗外那场始终没有下大的春雨,细密,柔和,连落在窗檐的滴答声都轻轻的。
如同温热泉水包裹全身,叫人不会产生一丝急躁,却湿热、绵长,没有哪一刻是结束的预兆,没有哪一声喘息宣告鸣金收兵。
斯微觉得自己全身是汗,分不清是谁的。她趴在床上,左手勾着自己的一条腿,右手被扣在腰后。沉而缓的力自身上来,一下、两下……富有节奏感地将她缓缓推向顶点,又在顶点停留、碾磨。不知过了多久,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四肢百骸好像从没如此舒服过。
右手被松开了,她昏昏沉沉地依照直觉,摸索着找到他、果断地握住。刚刚释放过,瞬间又挺立起来。
她笑了,还没来得及欣赏他骤变的脸色,瞬间就被他拎着胳膊翻一面,天旋地转。
屋外的雨还没有停,斯微汗涔涔平躺着,看见他俯下身去,渐渐的,看不见脸了,宽阔的肩膀变成一片山峦,扎根在茂密的丛林中。
她的手彷徨无措,两腿不受控制地曲起……
新一波的泉水没过胸口,热潮喷涌而来。
*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暗了。斯微捱了好一会儿睁开眼,发现自己以一个堪称繁琐的姿势扒在裴澈身上——左腿卡在他两腿之间,右腿曲起搭在他身上,一只手缩在他怀里搂着他胳膊,另一只手窝在他腰侧,衣服里。
虽然看起来奇怪且少儿不宜,但这姿势睡得也实在舒服。
但要脱身倒有些麻烦。斯微已经饿得肚里泛酸水,再不去买点吃的恐怕真要晕过去了。
好在裴澈睡得沉,斯微试探地拿手在他腰上摸来摸去,他也不为所动。
这是斯微发现的又一个陌生之处。以前,他很少睡这么沉,也几乎从未醒得比她晚。这一点点陌生感的累积,叫她不自觉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好像也有所不同。
是……更年轻了?
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响起靳秧难掩兴奋也略带猥琐的那一句:“不会吧不会吧我这把年纪还能搞到男大?!”
不自觉笑出了声,见裴澈眉心微动,又连忙噤声。轻手轻脚地拔出自己的四肢,挪下了床。
却在站起身的时候,忽然被拽住了手,猛地坐回床上。
斯微本来就饿,这一下力大,更拽得她头昏脑涨,起床气来了,带点怒意地回头:“你干嘛?!”
径直对上一对漆黑的眼睛,裴澈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坐起了身,严肃地盯着她,看起来有些骇人。
“你要走?”
“我买早餐啊。”斯微觉得他莫名其妙,“你不饿吗?做那么久我真的好饿!”
她说这话没什么顾虑,倒是裴澈瞬间变得尴尬,她才后知后觉,浅表害羞地抿了抿嘴,“我真的快饿死了,我要下楼找吃的。”
“哦。”裴澈不尴不尬地松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