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姒良
她一路上跟知遥碎碎念:“他在家里整整写了六天报告欸!”
知遥说:“是两天。”
“他写完了三本笔记!”
知遥说:“是两本。”
小林老师还有册平时就在用的记事本。
“他变了,”施妤痛心疾首地指控,“他以前都是以我为中心,凡事优先考虑我。但这次他竟然不愿意和我一起出来玩!他把工作看得比我重!”抢在知遥开口前,施妤义正言辞地提醒她,“遥遥,你需要注意,姨姨现在很伤心。”
知遥把原本要说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她终于附和地指责说:“林老师,坏坏!”
“是吧是吧,”施妤一锤定音,“所以我们不去游乐场了,去讨伐林老师!”她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能完整地说出这句话来,“去H市。”
那个十几年都没有再回去过的地方,原本以为已经被遗忘了的地址。
但当施妤点开导航的界面,街道和小区的名称立刻自动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恍如昨昔,仿佛她不过是外出游玩了一圈儿,现在要回家了。
S市到H市的车程大约三四个小时。
对于曾经的她而言,是漫长的、足够彻底逃离林奢译,摆脱一切的距离。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直行,右转,车辆驶入小区所在的街道,道路两旁的风景却是全然变了。中间隔着飞速闪过的十几年时间,所谓的物是人非,消弭殆尽。
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一切似乎也都能重新开始。
外地挂牌的车辆,在小区的门口被保安拦了下来。
即便施妤能准确地报出楼牌号,家庭住址,但她拿不出小区的通行证明。施妤想了想,说:“我还记得负责物业的李经理。”
保安困惑地皱眉:“这里没有姓李的。”
“那今天有没有一位姓林的人来?我和他是一起的。”
“也没有姓林的。”保安有点不耐烦,“先让开路,让后面的先进。”
那就是林奢译还没到?
施妤把车停在路边的临时停靠点,牵着知遥继续去跟保安沟通。显然小姑娘比她有说服力,知遥昂起脑袋,扎着红蝴蝶结的双马尾,在她耳畔左右晃了晃。她甜滋滋地喊上一声:“叔叔好。”
至少保安没有再开口赶人了。
“叔叔,我和姨姨真的是这里的住户。我们楼上的邻居是崔奶奶,她认识我们,能麻烦您帮忙给她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吗?”
知遥嘟着嘴,撒娇地说:“拜托您了。”
这是施妤教她的,音调要高,语调要拖长。她在等待的时间里,无师自通地还学会了更高超的技巧。小姑娘原地蹦了蹦,面对着保安室的玻璃窗户,可怜兮兮地嘟哝:“好冷、好冷哦。”
保安看了个正着。
那么乖巧懂事的漂亮孩子,冻得脸蛋发红。
他到底于心不忍,把保安室的门推开了道缝隙,一股股的暖气迎面涌了出来。他有点烦躁的无奈,说:“你们哎,进来坐坐吧!”
知遥快乐地道谢。
但施妤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了。
“喂?”
当电话另一端传来了柔和的声音。
施妤虚咳了咳,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她的喉咙口,让她只能哽咽地说话,“崔奶奶,我是施妤。”
“是……小妤?”
施妤难受地哭着说:“是我。”
她因为年少时受到过的悉心照料而哭,也为当年的不告而别,愧疚地哭。这么些年来,崔奶奶和爷爷一直都在惦记、关心着她,也从来没有埋怨过她。
老人家欣慰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是高兴。”她跟保安解释说,“过年了,这是我家孙女回来看望我们啦。”
第54章
久违的小区大门, 在施妤面前缓缓打开了。
如同往日里尘封的回忆,夹杂在冬日凌冽的寒风中,纷沓而来。施妤牵住知遥的手, 说:“我们进去吧。”但她眼前所闪现的,却是当年她一步步离开时的画面。
不管多久都没有变过的,仅有一条道的进出口。
此时踏出的脚步, 印在了彼时离开的落脚点上。
重叠,亦或者是覆盖。
她要沿着当初的那条道路, 重新走回去。
大抵走了有几十步远。
施妤指着不远处的一栋楼说:“那儿就是我家。”
两人上了楼。
她家防盗门的外沿落满了灰尘,很久都没有被使用过了。施妤没有钥匙, 象征性地敲了两下, 果然也没有人开门。
她跟知遥介绍说:“我家对面, 就是小林老师家哦。”
知遥好奇地要过去, 但被她拦住了。
虽然对面的那扇门同样关得严丝合缝, 披着陈年的灰尘和蛛网。可细嗅之下, 施妤似乎依然能闻得见那股浓稠黏腻的血腥气息。
那是邻居们口中嫌恶的“晦气”“不吉利”,是小伙伴们口中“你没有爸爸妈妈了”的□□真相……那时的她和林奢译只是孩子, 也只顾得上赶在被更多人投诉之前, 把满屋腐烂腥臭的血迹擦干净。命案现场,被砸稀烂的玻璃渣,林妈歇斯底里的崩溃刀印……有些东西还残留在林家,维持着当年残忍的模样。
施妤说:“我们先上去吧。”
她示意知遥她手里提着的大包小包,至少也要把礼物都放下,腾出手来。
再往楼上走,就是崔奶奶家了。
老人家自打接到了保安的通知, 和施妤说上了话,激动地坐也坐不住。横竖不过几步的距离, 她打开门,迫不及待地要站在门口等待着。当注意到楼梯间有人影出现的时候,她立刻问:“是小妤吗?”
施妤定了定心神:“奶奶,是我。”
崔奶奶要下楼迎她。
施妤赶忙走得更快了些。她凭空多出了许多力气,一步踏上两级台阶,把手中的东西统统堆在了崔奶奶的脚边。
崔爷爷因着腿脚不便,只能待在家里。他同样等的焦急,好不容易听见了外面有来人的动静,他没瞧见人,反倒是看到了一大堆涌进来的补品礼物。“好好,”难为小妤这么多年了,还记得他偏好的酒,爱抽的烟。
崔奶奶亲昵地牵着施妤。
崔爷爷的身体状态已经不适合再喝酒了,老人家长久以来的勤俭节约,也让她不赞同施妤乱花钱。她絮叨地说:“你呀你,从小就这样,太见外了。人来了就行,看见你好,我们也就安心了。再说我们两个老骨头了,哪里吃得了这么多东西。”正说着,她稍一低头,瞥见了藏在施妤身后的小姑娘。
话音一顿,崔奶奶惊喜地问:“这是……”
施妤说:“这是——”
但显然崔奶奶根本没给她解释的机会。她脸上笑开了花,颤巍巍地半蹲下身子,语气比刚才更热络:“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轻声说:“知遥。”
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崔奶奶有些动容:“是个好名字。”她想到了什么,有些浑浊的双眼闪动起泪光,“这是你和小译的孩子吧?我就知道,你们两个能成!”
知遥不知所措地看向施妤。
施妤难受地闭了闭眼。
这怎么解释,这解释了,少不了再来一顿的唠唠叨叨啊。
崔奶奶爱怜地帮施妤理了理头发。
虽然她至今不清楚当年施妤离开的原因,但也能从林奢译的闭门不出、忍耐焦灼的状态中猜测到一二。
作为看顾过两个孩子的老人家,毫无偏颇的讲,施妤从小自个生活,独立性过强,过于淡薄的人际和感情需求,总让人心疼记挂。而林奢译深受原生家庭的恶劣影响,他时常异于常人的反应,孤僻行径,也让他们感到担忧和心惊。
他们一直以为小妤和小译是一起离开。
但时隔一年多,林奢译再次出现的时候,崔奶奶才惊觉原本形影不离、亲密无间的两个人,竟然分开了。他没有随施妤一起走,只是在施妤走后,他有长达一年多的时间没有再出过门。
也是自这时起,林奢译改变了很多。
他用一把剪刀把头发剪得乱七八糟。剪掉遮眼的刘海,露出的眼睛在笑。他温和地跟大家打招呼,无论受到什么样的讥讽对待,他都一直微微笑着。
他依然借住在施妤家,也有几次,崔奶奶偶然看见了他从林家走出来。
高挑瘦削的少年,温柔的双眼,他笑着喊:“崔奶奶。”不再因着施妤的指令行动,而是主动上前接过了她手里的重物。他说他回林家拿点东西。屋内漆黑一片,当他随手带上门,便是什么也瞧不清了。
崔奶奶欣喜于林奢译的改变。
尤其在林奢译“消失”的一年多后,重新“出现”在大家视野的几年时间里,周围邻居渐渐遗忘了他背后所代表的东西,对他表示了深切地喜爱,称赞有加。谁能拒绝一个懂文明,讲礼貌的乖孩子呢?即使他偶尔停顿出来了麻木的表情,也会被更精细温润的笑意所取代,他越来越完善,越来越好。
直到某一天,他不舍地向崔奶奶告别,说他要去S市。
崔奶奶了然地问:是去找施妤?
林奢译露出了最合适的羞涩微笑:“嗯。”
“不过,”崔奶奶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之前小译回来过一次,没提到你们结婚的事啊。这才多久,孩子就这么大了?”
施妤暗叫一声糟糕。
她飞快地一缩手,崔奶奶扬起的巴掌落在了她的膝盖上,力度不减当年。
崔奶奶瞪眼:“还不说实话!”
施妤只好老实地交代:“这是我朋友的女儿,我暂时帮忙照顾。”
“这还差不多。”崔奶奶满意了,脸一转,又恢复成了和蔼可亲的模样,对着知遥喜爱得不行,“小姑娘真可爱,快过来到奶奶怀里来。”
施妤和知遥留在崔奶奶家吃午饭。
崔奶奶张罗地要给她包水饺。
施妤眼巴巴地说:“多包点。”还有崔奶奶独门秘制的腌小菜,都给她多来点,她要打包带回家继续吃。她很少有这么积极的时候,知遥不由也开始期待起来。
果然待水饺下了锅,煮好了。
小姑娘只咬了一口,好吃到睁大了眼睛。
有件事就算是林奢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