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千秋 第27章

作者:木秋池 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近水楼台 现代言情

  照微嘴角勾起,眼中的笑却?一片冰凉。

  薛序邻躬身退出坤明宫,转过万壑镂空座屏时,大胆抬头看了一眼。

  大周历史上最年轻的一位皇太后,同僚皆传她行?事张扬、任性恣睢。薛序邻对上那双含笑如?刃的秋水目,却?如?望见?一支盛放于寂寂寒风中的秋海棠,玄色的宫装、压鬓的钗环,未能损一二风姿,反衬其不能折、不可攀的洁质。

  皇太后……竟是这样的女子。

  薛序邻含笑垂目,离开了紫宸殿。

  之后,照微与祁令瞻提到薛序邻。

  对于此人,祁令瞻了解得比照微深,“他文章做得好,点为探花足以服人,姚丞相夺了五十?岁的状元给他,有妻之以女、视之如?子的意思,但他拒绝了,否则,如?今位列参知?的人便是他了。”

  照微左手支颐,右手盘着几枚棋子,幽幽问道:“这么说,兄长的才学比不上他?”

  祁令瞻自棋枰上抬目看她,反问道:“你觉得呢?”

  “依本宫看么,”照微随意落子,“状元确实要比探花郎才高?一筹。”

  祁令瞻紧随其后落子:“你输了。”

  这盘输得太快,照微蹙眉对着棋枰叹气,“这么小器,不能再让我几局?”

  祁令瞻道:“为兄才疏学浅,让不起。”

  照微只好唤锦春来收拾棋局,与祁令瞻同往福宁宫去看望李遂。

  时值春正,天阴欲雨,风吹池面皱如?鳞,柳絮沾湿滚落,远望花枝新绿、亭台水榭,皆浮着一层白茫茫的雾色。

  见?她时而掩袖轻咳,祁令瞻说:“你吩咐一声,宫人会将柳絮清扫干净。”

  “今日扫,明日生,何必白费力气,连累她们?挨骂。”

  照微随手自枝头拈起一簇柳絮,轻吹一口气,见?其飘往半空而去,含笑道:“何况这宫苑深深,难得有此自在不羁之物,供人寄托情思。”

  祁令瞻看向她,“你有何情思可寄?”

  照微说:“我没有,但总有人有。”

  她心中想的是庭院深深的先帝妃嫔、幕帘无重数后的无聊宫娥,听在祁令瞻心里,却?是另一重意思。

  又听她突然提到:“阿遂这些日子身体?好了许多,倒春寒时也?未生病,我想着,可否让杜思逐长久地教他武功,既能强健体?魄,也?能做防身之用。”

  祁令瞻问:“此事为何要问我?”

  照微说:“杜思逐是你带回京的人,要他留在宫里,总要知?会你一声。”

  祁令瞻淡笑:“此事太后作主,我无不可。”

  话是这么说,但照微总觉得他不是很高?兴。

  她好心劝他道:“你别怪我与你抢人,阿遂正是知?是非的年纪,文治武功不可偏废,姚鹤守举荐的武学师傅,我怕教出先帝那般绵软的性子。”

  “所以你偏觉得杜思逐合适?”

  照微道:“我同他深谈过几次,在国之大事上,此人与我不谋而合。”

  真是好一个不谋而合,祁令瞻笑也?不是,叹也?不是。

  又听她道:“姜赟又上折子告老,太傅之位即将空阙,我本有意于薛序邻,可惜昨日一见?,觉得此人终要落姚党之俗,虽有学富五车,亦不敢用。”

  祁令瞻说:“此人不显山不露水,你若拿不准,就先晾着他。”

  “可他不日将往两淮调查舅舅,我怕他会生事,倒不如?……”

  照微目光幽暗,抬手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祁令瞻拧眉训她道:“你是太后,不是匪寇,怎能一言不合就下黑手?”

  “你说我下黑手?”照微惊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赵御史——”

  余下的话音被一把?捂窒,照微不敢乱挣,怕挣伤他的手,忙递眼神示意他松开。

  祁令瞻冷睨着她,问她还知?道什么。

  照微摇了摇头,鬓边流苏蹭过他手背,祁令瞻缓缓松开,略一整袖口,低声说道:“赵御史是自己跌折的,你金口玉言,说话要三思,不要听风就是雨。”

  “好好好,兄长教训的是,”照微抬指抹掉嘴边被蹭花的口脂,不以为然道,“以后只听兄长说风是风,说雨是雨,行?了吧?”

  祁令瞻心道:她若是肯听话,比赵御史自己跌折腿都稀奇。

  二月下旬,以薛序邻为首的三位特?使出发前往两淮,调查御史弹劾的容郁青篡改圣旨、借外?戚之名敛财一事。

  除薛序邻外?,另外?两位私下都收了姚鹤守的厚赠,如?今正畅谈两淮风物,准备趁公干闲暇时外?出寻风弄月。薛序邻则独坐马车一侧,手中执卷不休,待问起,便温然笑道:“晚辈愚钝,一向不敢与妇人搭话。”

  “怪矣!天下竟有不识美色的男子!”那两人又惊异又好笑,问他:“难道薛同僚见?了自己的妻妾,也?低头绕着走?”

  薛序邻耳垂微红:“晚辈尚未成家。”

  一人闻言发笑:“原来是个雏,啊哈哈,未消受过美人恩!无妨无妨,待到了两淮,咱们?去最有名的秦楼粉巷逛一圈,听说那里的美人是两淮一绝,保管治好你这不敢亲近妇人的怪病!”

  另一人道:“只怕治过了头,以后要贴着妇人走!”

  两人离了永京,愈发得意忘形,说起话来也?渐失分寸。

  薛序邻不与他们?搭讪,默默低头翻书,只在他们?反复提及“两淮第一美人”时,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另一位女子的面容。

  这是大逆不道,欺君犯上。

  可他又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想见?见?传闻中冠绝两淮的美人,比之宫里那位秋海棠如?何。

第30章

  两淮地区鱼米富庶, 供给天下,钱塘一带更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繁盛迷人。

  三位钦差甫到馆驿, 就被等候已久的马员外请去了花楼吃酒。

  马员外名马后禄,与永京吕氏布粮是姻亲,而吕家的女儿是姚丞相的爱妾, 这?样三攀五攀,马后禄也常以丞相亲眷在外自居。

  席间金杯玉盏相接,歌舞美人如云, 张李两位特使怀中美人劝酒,应接不暇,独有薛序邻不饮酒也不狎妓, 安静地端坐桌边, 气质温和又冷漠拒人。

  马后禄以为他?对自己的招待不满, 薛序邻谦和笑道?:“非是晚辈扫兴,晚辈虽未婚配,却已有心上人,今日之事若被她知晓, 恐要同我?吵闹不休。”

  马后禄不屑一顾地嚷嚷道?:“未成婚就吃醋, 这?是不守妇道?,薛钦差一表人才,正是风流时候,谁家姑娘能……”

  “相府二?姑娘。”

  马后禄后半截话戛然而止, 与另外两位特使面面相觑,怀疑自己听岔了。

  “姚二?娘子?……不是已经?许给祁参知了吗?”

  薛序邻脸上露出?苦笑, 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说道?:“六礼未过,一切尚有变数。晚辈此次来两淮,是膺丞相之命,也是为了争夺美人,所?以马员外不必担心我?的立场,我?比你更见不得容家好过。”

  马后禄恍然道?:“原是如此,倒是我?小人之心了,哈哈!”

  忙挥手叫撺掇薛序邻的几位姑娘退下,让人沏酒楼里最好的茶来。

  薛序邻态度随和:“无须好茶,只烦请呈一套笔墨纸砚给我?即可。”

  席间重又热闹起来,马后禄一边饮酒狎妓,一边埋怨容郁青的行径,薛序邻静静听着,要紧处提笔记在纸上。

  “咱们都是相爷派来主持公道?的自己人,不瞒诸位,正是鄙人向?朝廷检举的容郁青……薛大人,这?话可不能记。”

  薛序邻抬目一笑,“员外放心,我?知道?轻重。”

  马后禄点点头,继续道?:“那容郁青为了吃独食,在叶县、坳南两地弄了几座织室作坊,以朝廷的名义将两地贱民的应税布匹减为等量的棉花,煽动这?些贱民有地的不再卖地,没有地的也不再赁田。眼下正是稻米插秧的时节,没有人干活,且不说我?们地主没有饭吃,将来也没有粮食向?朝廷交税,他?这?样做,分明是挑衅朝廷,蔑视丞相!”

  马后禄搁下酒盅后,掩眉叹气。

  薛序邻温和问道?:“不知容郁青是如何煽动佃农不插秧的?”

  “当然是靠骗,”马后禄说,“他?说只要不插秧,跟他?一起在作坊里胡闹,他?不仅给减税,还额外给发工钱。”

  “以利相诱,阻挠春耕?”

  “对,就是这?么?回事。”

  薛序邻将这?些话逐一记在纸上,临了请马后禄签字画押。马后禄有些犹豫,听说是要报回给丞相,最终还是在纸上戳了指印子?。

  第二?天一早,张李两位特使尚宿醉未醒时,薛序邻已独自驾车前往叶县,一路打听着寻到了织室作坊。

  作坊里十分热闹,院子?里,几位农妇聚在一处摆弄织机,还有十几人围在旁边观望,时而指指点点,时而窃窃私语。薛序邻上前亮明身份,打听她们家中?的情况,听说他?是钦差,农妇们忙不迭为容郁青说好话。

  “从前我?家租马员外的地,替他?交完税还要三七分,抛开口粮和春种,一分家私也攒不下,赡养老小、娶妻生子?,关关都是鬼门关,万一再碰上朝廷加岁币税,那家中?只有卖儿卖女?这?一条路了,多亏了容掌柜,他?不仅减了我?们的税,还给我?们发钱,单是去年一年,就给我?们每人发了二?两银子?。”

  薛序邻静静听着,从袖中?取出?竹管炭笔,在纸上记下:施钱给税民,确有以利相诱之事。

  他?问农妇:“你们在织室做工,你们的丈夫可是在地里插秧?”

  农妇们叹气摇头,说道?:“马员外说了,凡是家中?有人给容掌柜干活,就要问我?们收双倍的地租,算下来一年白?干,还得受气。”

  薛序邻问:“那你们的丈夫现在在做什么??”

  农妇道?:“还是靠容掌柜,他?组了个商队,将织成的布往别?的地方运,我?们家的男人都跟着商队出?远门去了。”

  薛序邻心下了然,在纸上记到:妇人为其织,丈夫为其运,一户之生计,皆在其掌中?。

  农妇们不识字,平白?紧张地盯着他?手里的竹管笔,薛序邻含笑安抚她们道?:“诸位阿婶不必担心,你们容掌柜给朝廷赚了不少钱,朝廷派我?来嘉奖他?,要将他?的法子?记下,教给其他?官商。”

  听闻是嘉奖,几位农妇松了口气,七嘴八舌又补充了许多事,譬如听说容掌柜自家花了许多银子?造织室、弄织机,每天天不亮就到织室来,披星戴月地陪着她们忙。

  薛序邻一一记下,听院中?伙计高声道?:“容爷来了!”

  他?抬头,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迎面走来,一边走一边摘身上沾的棉絮,还一边与伙计们吩咐事情,险些走到薛序邻脸上,这?才抬头看见他?,眯着眼将他?上下一打量:“你就是钦差?”

  容家人模样生得都好,人说外甥肖舅,眼前这?副三分不耐烦的神情与紫宸殿里所?见的明熹太后如出?一辙。

  薛序邻温然一笑,公正作揖道?:“鄙姓薛,字伯仁。”

  容郁青态度不冷不热,“哦,薛钦差,你要查什么??”

  “只是随意过来看看,”薛序邻往他?身后的织室张望,问道?,“劳烦容掌柜,我?能进去看看吗?”

  容郁青自觉事无不可对人言,又实在应付烦了这?些人,挥手点了个伙计,“你带薛钦差去看看吧,我?要去趟坳南,不奉陪了。”

  薛序邻也不与他?为难,作揖相送,“容掌柜慢走。”

  他?跟着伙计在织室中?四下走动,听其介绍,东边织室造棉,西边织室造丝。

  棉布想要造得白?净清化,只仰赖上弓棉工的手巧。好的棉工很难培养,所?以东边织室规模不大,无非是将棉花收取后一起上弓,保证产出?棉布的颜色、质地一致,从而每匹能多卖几吊钱。

  真正有玄机、能赚钱、闹得马后禄鸡飞狗跳的是西边的治丝织室。

  一走进西织室,入眼见一排缫车,寻常缫车一次能缫十枚蚕茧,经?过改良后的缫车一次性能缫二?十枚蚕茧。缫车后面用来调丝的络笃和将蚕丝就经?纬的?子?也都经?过改良,用起来又省力又工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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