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千秋 第60章

作者:木秋池 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近水楼台 现代言情

  而他作为她的兄长,他的一举一动,也会被视为有太后?授意?……

  除非在旁人眼中,他们不再是密不可分、立场一致。

  正如杜思逐所言,纸面上的兄妹,不过貌合神?离。

  所以祁令瞻沉吟后?说道:“这样也好。”

  照微怔愣,“你说什么?”

  “你不认我?这个兄长,也算不得什么坏事。”

  祁令瞻嘴角轻轻一牵,垂目遮住眼中伤怀的神?色,在他狭窄的视野里,只能看?见照微落地的霞帔,依然是绚烂夺目的灯笼锦。

  他说:“如今你文有薛序邻,武有杜家父子,二府、三司、御史台也各有你的人,已与?姚丞相成掎角之势,我?还能为你做的事不多了,与?其拖累你的名声,倒不如——”

  话音未落,忽遭一记重?重?的推搡,他后?退几步站稳,抬头看?她,见她的表情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眼眶通红,黑白分明的眼睛蒙上了雾气。

  “倒不如什么?你个没良心的混账东西!”

  照微气得声音都在轻颤,“如今你太傅之位到手,狐狸尾巴又露出来了是不是?你果然还是心向姚党,要与?我?断绝兄妹关系,然后?与?姚清意?重?修旧好,你果然心里念着她!”

  如何又将姚清意?扯出来了?

  祁令瞻想解释,偏又无可自辩,此番沉默在照微看?来更是坐实了猜测,受人欺瞒的愤怒与?不可言明的伤心在胸中交织,结成难以宣泄的块垒。

  她怆然环顾,抱起博古架上的定窑梅瓶,朝他脚边砸去,发出“哗啦”一声脆响,惊动了守在外间的锦春和锦秋。

  紧接着,耳边又响起接连不断的碎裂声,两人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进去探看?。

  却只见祁太傅负手而立,默然不言,玉蟾蜍摆件朝他飞来时也没有躲避,棱角擦过他额头,当?即流下了一行血迹。

  锦春与?锦秋愕然相顾,忙上前夺下照微手中的瓷瓶,好声劝她道:“都是自家兄妹,娘娘何必动气,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若是真将人打坏了,到头来还是您心疼。”

  “谁与?他是自家兄妹……”

  照微一开口,眼泪止不住落了下来,不愿在他面前露伤心色,故而咬唇不再说话,只恨恨地瞪着他。

  祁令瞻心中如油泼火煎,不忍见她这副模样,默默垂下了眼睛。

  “好好好,都是祁大人的错,咱们先进去歇会儿,有什么话以后?再说。”锦春扶着照微往内室走,朝锦秋使了个眼色。

  锦秋会意?,对?祁令瞻道:“还请大人暂退。”

  祁令瞻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身往外走,直到锦秋递给他一张帕子,他才发觉额角的血已经滴到了手背上。

  并未觉得疼。

  被若有所失的麻木滔天湮没,他已没有力气体会其他感觉,就连照微方?才的模样,仿佛也隔着一层朦胧的泪眼,似在梦中,看?不清楚。

  他不敢细思,怕心中难过,偏偏又自知没有资格难过。

  毕竟,这是他自找的不痛快。

第65章

  作画是祁令瞻近来新生的雅兴。

  丹青落于纸面, 徐徐勾勒出纤秾婀娜的身影,是?一个回?首眺望的女子,手持团扇, 下颌微仰,似是在瞧什么热闹。

  勾成轮廓,祁令瞻停笔揉按手腕, 许久又?调成朱墨,为画中女子的霞帔着色。他用的是最鲜妍的丹朱,暗金色的暮光从菱花窗外丝丝缕缕照进来, 落在她身上,仿佛点燃了一簇簇榴花。

  榴花红,是最衬她的颜色。

  而后是?白如乳瓷的颈和手, 乌黑如墨的流云飞仙髻, 流苏垂落她侧脸, 隐约见她顾盼如飞的神采,明如春水的双目。画中人物闲雅轻灵,似将破卷而出。

  他照着?《女史箴图》摹成此画,然?而作画时, 心里想的却?是?照微。

  如此缓慢而仔细地回?忆她的嗔喜之态, 细思?她的眉眼、双颊、嘴唇。

  将污浊的私欲藏在鲜亮的笔墨后,她生于他笔下,就好像他真实地抚摸过她每一寸肌肤。他安静地站在长桌前作丹青这一风雅事,而心里不堪的场景、欲念, 却?足以让他堕入罪无可赦的地狱,受凌迟赎罪的酷刑。

  额角被镇纸砸出的伤口隐隐作痛, 反令他心中欲念更加猖獗不歇。

  这是?她应得的。祁令瞻将画笔随意一投,靠在钿花圈椅中默默想到。

  他这一生已为她踏入绝境, 却?仍愿意放她无知且自在,自认已经做到无可指摘的地步,而今只是?在心中肆意肖想,聊以慰藉,这是?他最后唯一可得的,也是?她应该承受的。

  宫中设宴款待北金使?者,宴席定在集英殿里。

  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不仅有?二府文臣参与?宴会,奉明熹太后懿旨,内朝四品以上武官皆需剑履入席,就连佐酒助兴的绵绵歌舞也被临时换成了军中剑舞。

  完颜准坐在席间,向下首望去,满目皆是?兵戈肃杀之气,他手里的酒杯端起?又?放下,脸上撑出牵强的笑,低首问祁令瞻:“参知大人,皇太后真不是?打算动手么?”

  “不会。”

  祁令瞻望着?杯中酒里泛起?的光影,声色淡淡道:“她若想杀你,不会搞这么大动静。她只是?近来心情不好,还望贵使?体谅。”

  说话间,内侍通传太后和陛下驾到,诸臣皆起?身行礼,完颜准不必跪,只躬身相迎。

  环佩清响,他听见上首传来一声清冷的“平身”,果然?是?年轻女子的声音,出于好奇,偷偷抬眼相觑,望见一张明艳生动的芙蓉面,煌煌照亮满室昏沉。

  完颜准不由得微愣,见她望过来,眼风中的锋锐又?令他浑身一抖。

  礼罢入席,他小声对?祁令瞻道:“我瞧着?,太后娘娘好像不喜欢我。”

  祁令瞻说:“我朝太后的立场,你不知道么?”

  “那?是?公事,但我瞧着?,她好像是?不喜欢我这个人。”完颜准暗示祁令瞻去看她的脸色,低声道:“她看我那?眼神,和我夫人看我妾室的眼神一模一样。”

  祁令瞻闻言微微蹙眉,对?完颜准道:“你将我朝太后与?你夫人比?”

  “我是?说她的眼神……”

  “完颜王子,两国虽在和谈,但周遭的刀剑可都是?真的。”祁令瞻低声里泛着?凉意,“你是?想切身试试么?”

  “不不不。”完颜准忙摆手闭嘴。

  照微见他俩坐席相近,低声窃窃,忍无可忍,冷然?高声道:“二位话多酒少,莫非是?嫌酒味淡泊?来人,给他们换上同盛金。”

  完颜准闻言脸色微变。

  同盛金是?大周有?名?的烈酒,此酒的名?字有?来历。据说大周开国的周高祖以此烈酒宴请与?他一同开辟大周江山的武将,将其灌醉后全部割首,后人传其“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此酒也被改称为“同盛金”。

  他望着?杯中金色的酒液细细思?忖,小声对?祁令瞻道:“这回?是?点你呢。”

  祁令瞻刮了他一眼,让他闭嘴,举杯起?身走到殿中,向照微叩首道:“臣谢太后娘娘赐酒。”

  照微叫他走近些,面上的笑意不达眼底,向他举杯道:“先请参知大人同饮三杯。”

  “此酒性烈,臣不胜酒力。”

  “那?就四杯。”

  “太后娘娘……”

  “五杯。”

  祁令瞻将手中杯盏搁下,蹙眉低声道:“祁照微,你使?性子能不能分场合?”

  照微面上笑意转冷,定定望着?他说:“你这是?在教训本宫么,以什么身份?本宫已经没有?兄长了,参知要?注意尊卑。”

  她可以不顾一切,祁令瞻却?不能眼见她将宴会砸烂,按下心中郁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侍者马上为他添满,照微果真眼睁睁看着?他饮了五杯。

  五杯烈酒入腹,心肺皆滚烫欲燃,祁令瞻起?身回?到坐席上歇酒,不再抬目看她。

  但照微的心神始终牵在他身上,气他冷漠薄情,又?克制不住有?些心疼。她拾起?酒盏一杯接一杯地喝,喝到第四杯时,江逾白将她的酒杯倒扣,小声劝诫她道:“娘娘,菊酒虽好,过饮亦伤身。请娘娘先用一碗解酒的肉糜粥吧。”

  他将温在砂锅里的肉糜粥盛到碗中,呈到照微面前,照微用了小半碗,觉得胃里舒服了许多,轻赞了一句:“这粥不错,果然?能解酒。”

  锦春循着?她的话音问道:“娘娘是?否要?赐一碗给参知大人?”

  照微闻言不答,锦春像从前那?样视作默认,朝江逾白点了点头,于是?江逾白又?盛了一碗,要?端去给下首的祁令瞻。

  照微却?突然?叫住了他,“回?来。”

  “娘娘?”

  她对?江逾白说:“此粥养心,不要?浪费。还是?赏你吧。”

  下首的祁令瞻虽垂目而坐,耳朵却?听得清楚,闻言险些掰断手中的银箸,脸色比方才?骤饮烈酒之后更难看了。

  这一场宴会,众人提心吊胆地看尽了热闹,目光不住地在太后、参知以及完颜准之间流转。众人早已知晓太后对?完颜准的态度,令人惊奇的是?她和祁令瞻的关系,虽然?从前就有?风声说这对?兄妹生了嫌隙,然?而今天却?是?太后第一次当众给他难堪。

  御史中丞郑必和小声恭喜姚丞相:“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说得便是?这位明熹太后。而丞相得道多助,内外咸服,将高枕无忧矣。”

  姚鹤守但笑不言,直觉此事并不像面上瞧着?这样简单。

  宴席散后,太后与?皇上先退席,众臣起?身退殿,三三两两各自离去。完颜准要?跟着?祁令瞻一同回?府,祁令瞻却?让他今夜去都亭驿与?其他北金使?臣待在一处。

  完颜准不解:“这又?是?为什么?”

  “她在集英殿里不杀你,未必在别的地方碰上时也不杀你……尤其是?永平侯府。”

  完颜准不解:“太后不是?在宫里么?”

  祁令瞻已有?七分醉意,虽不至于步伐缭乱,但从他阴沉沉的双目中仍能窥见几分不寻常。

  他对?完颜准失了耐心,“你想寻死,就跟我回?侯府,待她将你砍成七十二块,我会帮忙把你埋在石榴树下,再将你的首级送还给天弥可汗。”

  完颜准后背陡然?发麻,惊出了一身冷汗,“我说祁参知,这种玩笑可不能随便开,我会当真的。”

  思?来想去,见使?者团尚未走远,忙丢下祁令瞻,转身跑了。

  祁令瞻独自登上归府的马车,马车颠得他头皮乱跳,他阖目靠在厢壁上缓缓揉按,再睁眼时,眼中已现出几分清明。

  回?到永平侯府后,平彦要?服侍他洗漱更衣,祁令瞻说他自己来,又?吩咐平彦道:“今夜太后可能会微服前来,你去前院守着?,别怠慢了她。”

  平彦应声,走到门口,祁令瞻又?喊住他。

  “记住,让她千万别进我书房的暗室。”

  “啊……好,记住了。”

  祁令瞻解衣迈进浴桶中,缓缓将身体浸入药气浓郁的水里,直到热水将他全部湮没,他默默享受着?窗纸将破前的最后一刻宁静。

  果然?如祁令瞻料想,宴席散后,照微心中仍觉郁结难舒,趁夜微服前往永平侯府。

  杨叙时叮嘱过,不能让祁令瞻饮烈酒,照微想起?他在宴席上时难看的脸色、一夜未展的眉心,心中气懑之余又?难受得发紧。

  她想回?去看看他,也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问清楚他到底还认不认她这个妹妹。

  马车停在侯府门前,照微一下车,便看见平彦在门口候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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