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边的小周
跟在?皇贵妃身后的宸妃同样是一袭华服,满头朱翠流丹,只是她面色憔悴,即便用厚厚的脂粉涂抹在?脸上,仍掩不住眼下一团乌青,整张脸色在?妃色宫装下显得?蜡黄。
殿内众人纷纷起身向皇贵妃和宸妃见礼。
“都免礼罢,本宫与宸妃在?路上耽搁片刻,来得?迟了?些?。”
皇贵妃一进殿,就和颜悦色地免了?众人的礼,平易近人的态度完全不像是后宫之主。
“贵妃娘娘这一到,外面雪就停了?,天也亮了?,来得?是刚刚好,我们方才还在?发愁,说?这风雪要是不停,今日这插花比赛还怎么进行啊。”
“是啊,足见贵妃娘娘头顶上有?瑞气祥云,乃是百花之神,不惧风雪!”
妃嫔们你一言我一语,相继恭维起皇贵妃带来的祥兆。
姜玉竹默不吭声隐在?一种人群里?,突然感到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抬头对上宸妃布满血丝的双眼。
宸妃眼中的恨意如?此明显,恨不得?化作利刃砍断她的双腿。
姜玉竹脸上露出胆颤心?惊的怯意,慌忙低下头。
半个?月前本是五皇子?的生辰,按照往年的惯例,福王府定会?大?肆张办宴席,极尽奢靡,恨不得?将福王的祥瑞之兆普照到京城每一寸角落。
可司天监主薄夜观天象,发现西方白虎七宿中暗淡多年的毕星渐渐释放出光芒。
毕星为西方白虎第五宿,主掌射猎,有?言道:毕宿明亮,天下安定。
在?一月份出生的皇子?,只有?五皇子?一人。
司天监主薄将此事呈奏耀灵帝,认为是五皇子?这位大?燕福星这些?年来一直在?偷偷吸取毕月乌星宿的光芒,才会?福气缭绕,只是盈则必亏,五皇子?虽为龙子?,却并非真龙人选,长年累月吸收天福,不仅身子?承受不住,还会?导致天象紊乱,为大?燕引来战乱。
亏得?太?子?断掉五皇子?的一条腿,让他偷偷吸走的福泽之气还给了?毕星,稳定了?天象。
耀灵帝听了?司天监主薄的箴言,当即下令将五皇子?幽禁于王府,无旨不得?出。
面对宸妃投来的憎恨眼神,姜玉竹脸上露出担惊受怕的模样,其实心?里?倒是安稳。
今时的五皇子?就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宸妃就算对她恨之入骨,也不敢当着其他妃子?和贵女们的面对她刁难,以免落得?个?苛待忠骨亲眷的恶名。
果然,宸妃只是狠狠剐上姜玉竹一眼,见她面露惊惧之色,心?里?暗骂了?句天煞孤星,迟早会?有?报应,便厌恶地移开了?目光。
皇贵妃驾到后,暖阁里?的人便移步至花房,准备开始插花比赛。
宫中的花房分内外两间,内间花房潮湿闷热,是宫中花匠培育出天南地北上百株花草的地方,而外间的花房坐北朝南,面向旭阳,里?面种植了?最名贵的花草,每日供宫里?的嫔妃们观赏取乐。
大?燕花事兴旺,花艺一道在?京城里?极为盛行,鲜花在?寒冷的冬日里?更是稀罕玩意儿。
故而每隔三年,宫中会?在?隆冬举办上一场插花比赛,从?诸多世?家小姐里?挑选出年满十六岁的贵女比试插花技艺,最终由众妃子?评选出最美的一尊瓶花,在?花灯节宫宴那夜摆放在?皇帝的龙案上。
届时,这尊小小的瓶花会?受到万人瞻仰,连带着插花之人的名气水涨船高,说?来也是玄幻,几乎每一届获得?插花比赛魁首的贵女,在?来年都会?遇上极好的姻缘。
昔年的先皇后,就是在?插花比赛上一举夺魁,得?到几位皇子?倾慕之心?,最终被九皇子?,亦是当今圣上抱得?美人归。
这便是让京城贵女们跃跃欲试,满怀憧憬参加这场插花比赛的缘由。
花房内温暖如?春,姜玉竹脱下软毛锦织披风,接过?宫女递过?来的银剪刀,逐一挑选想要的花枝,放进竹篮里?。
至于皇贵妃和其他妃子?,则在?距离花房不远的凝霜阁里?一边品茶聊天,一边眺望向这群忙碌的少女。
“今年世?家大?族的女子?相交往年差上不少,什么阿毛阿狗都混进来了?。”
宸妃面色阴沉,她冷冷盯着暖阁里?身形如?灵蝶的少女,语气嘲讽。
正在?闲谈的众位嫔妃们登时缄默不言,面面相觑。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纵然五皇子?如?今失了?势,可宸妃的父家旭阳侯不可小觑,她们开罪不得?。
再说?,姜小姐天煞孤星的命格她们也是有?所耳闻,虽然心?中奇怪端妃为何会?对此女另眼相看,但她们犯不上为这种有?邪门命格的女子?说?话?。
端妃淡淡看了?宸妃一眼,勾唇浅笑:“宫里?混进来的阿猫阿狗还少吗?有?些?阿猫还能伤了?主子?,取而代之...”
几位在?宫里?资历较久的妃子?闻得?此言,皆是面色一凛,她们悄悄觑向上首皇贵妃的神色。
皇贵妃仿若没听到端妃话?,眉眼始终噙着淡淡的笑意,她心?平气和放心?茶盏,对宸妃温言道:“你在?流云殿里?呆了?甚久,今日出来多赏一赏风景,宽一宽心?神,莫要再想其他事。”
宸妃脸上的面色不太?好,她紧咬了?咬后槽牙,最终压下一肚子?要对姜家小女发难的话?,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花房内百花齐放,姹紫嫣红,花香涌动。
姜玉竹所到之处,正在?采花的贵女们纷纷起身离去,有?些?人更是收不住脸上的厌恶之色,就连她裙摆扫过?的花枝都不再去碰。
仿若稍离得?她近一些?,就会?触及甩不掉的厄运。
面对这些?女子?明晃晃的排挤,姜玉竹心?中毫无波澜,她又不是六七岁的小娃娃了?,才不会?在?意这种闲言碎语。
此刻她唯一惦念的,便是端妃娘娘说?会?帮她从?太?子?那里?要回的骨灰瓮。
所以,端妃娘娘和太?子?很熟吗?
从?端妃上一次酒后吐露的心?事,可以窥探出她与先皇后二人姐妹情深,不过?太?子?诞生后就被皇帝送去北凉,端妃又是从?何与太?子?有?的交集呢?
还有?,端妃明显对她有?好感,可姜玉竹能够感觉出来,这种好感并非源于她们同为江陵老乡。
那会?是源自于太?子?吗?
思虑之间,姜玉竹在?角落里?胡乱剪下许多犬尾草,最后连她身畔的小宫女都看不下去了?,小声提醒道:
“姜小姐...沙漏里?的细沙快流尽了?,您还未选取主花呢!”
姜玉竹这才醒过?神,她抬头看向沙漏里?所剩无几的沙砾,随手剪下一株玉兰花放在?竹篮里?,捧起莲花纹手炉准备折返回去。
“就这朵了?,咱们回去罢。”
小宫女看向篮子?里?绿油油的犬尾草和一株玉兰花,觉得?姜贵女的品味超群出众,是她这个?见识浅薄的小宫女难以领会?其中奥妙。
很快,贵女们陆陆续续返回凝霜阁,阁内置有?数十张黄花梨月牙桌,每张桌上摆着精巧的盘,瓶,缸,碗,筒,篮共六种器皿供插花之用。
看似不起眼的器皿,却各有?讲究,譬如?玉盘的形状以圆形为主,器面浅又广,就好似水塘或湖泊,最适宜装饰亲水的花材。而玉瓶的器形简洁细长,线条流畅,讲究神韵雅致,多选用松,竹,梅和兰之类的隽秀花材。
韩溪云提着满满一篮子?鲜花回来,目光扫视过?桌案上的器皿,最终挑选出一只颜色淡雅古朴的玉缸,胸有?成竹开始修剪起花枝。
见周围的贵女们多选取形状优美的玉瓶,她唇角扬起不易察觉的笑意。
瓶花是最保守不易出错的选择,可皇贵妃此前早有?所言,今日获胜的插花要摆放在?皇帝的龙案上。
缸的器形稳重,适宜点缀硕大?名贵的花材,更能衬托出一国之君的威严端庄,尊贵无双的气质。
在?基盘上,她选用蓬莱蕉打底,从?枝选取万年青,蓝星花以及小红果作点缀,之后插入颜色鲜艳的主花芍药,又用洁白的马蹄花作装饰,最后小心?翼翼修剪多余的旁枝。
坐在?观赏席的几位妃子?瞧见韩溪云一手打造的缸花,脸上皆露出欣赏之色,纷纷由衷称赞道:
“韩大?学士家的小女不愧为京城第一才女,小小年纪在?插花之道上显露出惊人造诣,就连宫中的尚仪女官,怕是都插不出这般有?气韵的缸花。”
“是啊,缸花最讲究意蕴,若是技艺和心?性不够,就会?弄巧成拙,显得?杂乱无章,让人不知先看那一朵花好。你看韩小姐这盆缸花高低有?致,上聚下散,浓淡适宜,多一枝少一枝,都会?少了?韵味。”
“看来这次的插花魁首,必然是韩家小女无疑了?。”
众人交口称赞之时,忽然有?一位嫔妃扑哧乐出声,她忍不住捂嘴笑道:“那位姜小姐摆弄的碗花,真是...”
只见姜玉竹面前的五彩鱼藻纹瓷碗里?铺满了?犬尾草,瓷碗正中央竖着一只花苞半开的玉兰花,乍一眼瞧上去,就像是墙角的杂草堆里?生长出一株半死不活的玉兰花,毫无美感可言。
韩溪水转头看向一旁放下鎏金剪刀的姜玉竹,她唇角轻勾,眼底不由划过?一道轻蔑的笑意。
她微微一笑,声音甜美,似是善心?提醒道:
“姜小姐,碗花讲究阴阳平衡的禅意,花材不宜装满花碗,更不能遮盖花器,你摆弄的碗花...”
简直是处处都破了?规矩,莫说?是皇帝的龙案,就连破庙的案枱都上不了?台。
正在?修剪花枝的贵女们齐刷刷停了?手里?的动作,伸头探脑看向姜玉竹打造的碗花,脸上满是掩盖不住的讥讽神色。
“果然是从?小生养在?穷乡僻壤里?的粗鄙女子?,插出来的碗花透着小家子?气,毁了?禅意。”
“不过?空有?一张漂亮的皮囊罢了?。”
“怕是姜家这对孪生兄妹出生的时候,脑子?都长在?姜少傅那里?...”
看到姜玉竹出丑,阁内的贵女们皆是幸灾乐祸,甚至都顾不上去妒忌韩溪云打造的惊艳之作。
姜玉竹展颜一笑,淡淡道:“多谢韩小姐提点,小女心?中的禅意便是如?此。”
韩溪云不再多语,脸上噙着挑不出错的笑容,心?里?默默念:冥顽不灵的乡野女子?,丢人显眼的时候还在?后面...
见贵女陆续完成插花,端妃放下茶盏,扬眉看向众人,淡淡道:
“往年都是咱们这些?妃嫔点评参赛贵女的作品,今年不妨换个?法子?,陛下今日召见几位世?家子?弟入宫蹴鞠,年轻人的品味更相投些?,就让他们过?来观赏,再挑选出最入眼的插花。”
众位嫔妃闻言先是一愣,她们仔细想了?想后,都觉得?端妃提出的这个?法子?很不错。
今日入宫参加插花比试的贵女,皆是为了?给自己在?日后挣个?好姻缘,其中不少参赛贵女还是这些?嫔妃的亲眷。
族中女子?得?以高嫁,这些?居于后宫的嫔妃脸上也有?光,可魁首之位只有?一人,每届插花大?赛上,嫔妃间因此结下梁子?的事不在?少数。
今日端妃提出的主意正好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纵然韩溪云得?到魁首之位,可其他贵女也有?机会?在?皇子?和其他世?家公子?面前露个?面,彼此留个?好印象。
一时间,众位嫔妃都点头附和端妃这个?主意。
皇贵妃对身旁的宫人下令道:“既然大?家伙都同意了?,你蹴鞠场上,将未婚的皇子?和几位公子?们带过?来罢。”
阁中贵女们听到这个?消息,她们兴奋得?眼睛冒光,双颊晕开一抹粉红,忍不住叽叽喳喳悄声议论起来:
“听说?十皇子?已经回京了?。”
“萧世?子?好似也在?京中,也不知他今日有?没有?入宫参加蹴鞠。”
“未婚的皇子?,那...会?不会?有?太?子?呢?”
“许小姐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想不到心?气还挺高,竟惦念着太?子?妃的位子?。”
许小姐被周围的贵女一打趣,脸上的红晕比面前的芙蓉花还要红艳,轻声嘟囔道:“我就是随口问一问,太?子?那般皎若明月的人,就算是侧妃都轮不上我...”
与兴高采烈议论的贵女们恰恰相反,沉默寡言的姜玉竹眉宇间凝着一道浅渊,忧心?忡忡看向窗外。
外面又开始下雪了?,飘飘扬扬的雪花轻轻落在?梅花树上,树杈上很快就挂满了?冰晶,给梅花添了?几分冰肌玉骨的秀美。
约莫一炷香的时辰后,七八道身影出现在?廊下,刚刚结束蹴鞠的郎君们还穿着骑装,一个?个?身姿挺拔,眉清目秀,气宇不凡。
红梅交错的枝桠间,其中一位郎君清冷的眉眼阁外引人注目,宛若挂上冰晶的花瓣,昳丽又透着疏离的冷意。
姜玉竹收回目光,她端起面前的碗花,不动声色往角落里?退去。
“儿臣参见母妃!”
只见一名年约十七八岁,身穿靛蓝刻丝暗金松纹骑装,腰系麒麟纹玉革带的少年郎快步走进凝雪阁。
他先是对端妃行礼,又按照位份依次拜见皇贵妃与宸妃等人,紧接着迫不及待扬起头,亮晶晶的眸子?扫视花案后的贵女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