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月留光 第26章

作者:唯刀百辟 标签: 因缘邂逅 现代言情

  陈纵红了脸,为自己的错笔而感觉到羞耻,虚心地请教,“那应该怎么办才行?”

  “我也不知道,”向来镇定的子夜,在?思索的过程中红了脸,声音也轻了一点?,“也许用别的方式取代,手,或者……嘴?”

  小小昏暗的台灯下,两人紧挨着?席地而坐。子夜不敢看她。

  陈纵也莫名不敢看他。

  第?一次因为描写性|爱,而在?子夜面前?也有了意外?的耻感。像是为了破解尴尬,她低声开口,“写这?种东西,又?写得很差,感觉自己好俗好可憎。”

  子夜清润的声线像泉边的风,“没什么的。有人从痛苦获得灵感,有人从爱|欲获得灵感,有人借助香烟,咖啡。只要不违法,就没什么好可耻的。甚至有人不惜违法,也要求得灵感。诉诸毒|品,诉诸……”

  子夜没有讲下去。

  陈纵又?问了一遍,他也没有再讲。

  子夜《毗舍阇鬼》的手稿,经由“很像方鸿渐和赵辛楣”的金叔和王叔交给出版社。经过一番竞价,以金城人民?出版社三万块钱五千册首印的最高版税拿下书籍的第?一次出版。那笔钱,子夜绝大部分交给了爸爸来支付日常和学费开支、余下的一笔,子夜存进小金库,以备陈纵嘴馋的时候给她买零食之需。

  爸爸在?那笔钱上贴了两倍,在?那年暑假不知怎么找到两个来金城市旅居的台|湾国画老师,让他们教子夜写字和画画。因为照邱娥华讲的,金城市现有的师资,教不了子夜这?样的学生。

  就这?样,那年暑假,每个周末,陈纵都会跟着?哥哥和爸爸去市区。子夜学字画,陈纵学跳中国舞。舞蹈班下课往往比台|湾老师下课早,陈纵常常为图方便?,穿着?怪里怪气的舞蹈服到老师家等子夜。

  那时候,他们两已经常常被人说很相像。

  陈纵时已能讲出一二道理:“我模仿他,他也经常模仿我,久了变不回去了,当然会有点?儿像。”

  再大一点?,更多高中同学点?评他们兄妹两。有人讲话?精辟,指陈纵相处久了,其实性格并没有长相冷酷,而陈子夜则刚好相反,他外?在?比他真?实的自己亲切。

  陈纵也有了更深刻的感悟:因为她试图表现得高深莫测的方式,是学大人说话?,运用一些?自己都不甚理解的生僻词汇。而陈子夜试图平易近人的方式,是简化自己。

  旁人并不知道这?一点?,只觉得他们乖得很一致,乖得很温和讨喜。

  台|湾老师的两位太太会各自捧出手作的蛋糕和奶茶,请陈纵看电视的时候吃。台|湾老师的小孩总要出来捣乱,把文艺电影切换成?奥特曼。这?时候,陈纵只能去看子夜写字。子夜画画时,教写字和教画画的老师都会赞赏,“学得太快了,能给你爸爸省不少?钱。”子夜写字时,两家老师六口人都围过来看,“字真?好,一整副帖子,几乎没有几个字败笔。下次可以写写《颜勤礼碑》。”大家都称赞。看见陈纵过来围观,也笑眯眯问,“好不好看啊?”

  陈纵没有回答。因为她字很丑,字丑的人,向来不配做评委的,怕侮辱了哥哥的一手好字。

  学校老师将陈纵的作业本嫌弃地丢还?给她,“鬼画符,批改一次你作业,近视能高一百度,暑假回去好好练练字。”

  该从哪里练起?呢?

  陈纵身边有绝好的榜样。于是她满心欢喜,开始模仿哥哥写字。

  课题本封面就有“陈子夜”三个大字,于是陈纵起?笔从“陈”字临摹,渐渐将此字写得炉火纯青,和陈子夜难辨雌雄的时候,陈纵也累了。承认自己在?写字方面没什么天分,也不是一件很难的事。何况,以后的考试考得差,陈纵已经可以大手一挥,签下一个“陈”字,表明已经由家长过目。

  下次家长会回来,爸爸问,“谁给你签的字?这?卷子老子见都没见到过,上头就写了个陈。你是要揭竿而起?,翻身当我的老子了吗?”

  陈纵已经学会甩锅,尖叫着?躲避锤过来的板子,高呼援兵姓名:“是陈子夜!”

  反正子夜那么乖,爸爸绝对不舍得骂他。这?一招大部分时候都奏效。

  大抵就是因为这?些?种种原因,陈纵看子夜越看越顺眼。他在?书桌边站着?写台湾老师布置给他的临摹作业,百无聊赖的陈纵就趴在?窗前?看他写字。从某一天起?,她忽然感受到白小婷的感受,发现他压根就是古典本典,谪仙本仙。他的字渐渐也就没有他本人好看,陈纵的审美就在?那一瞬间诞生了,由此开始借看写字而明目张胆地看他,近水楼台先得月地看他。子夜有时候被她盯得不自在?,分神问她,“看我好看?”他并不知道自己好看这?一点?,莫名使他更好看。陈纵倒也磊落,点?点?头,当众宣布,“你好看。”没留神子夜那副帖子字越写越丑,耳朵尖也不自觉地泛红。

  陈纵一开始会将自己观察子夜得来的体悟和白小婷分享:“我知道你为什么说他好看了。”

  “你看他虽然白,却不虚弱,不像方凡那种看起?来白得亚健康,白得很肾虚的样子。”

  “他讲话?时口齿逻辑清晰明了,整个人很定。”

  “神定,眼神也定。有种满不在?乎的气度,优哉游哉的自信。”

  “气定神闲。”陈纵这?样总结。

  后来陈纵还?发现了更高级一点?的词来形容他,这?句话?同时兼具了他外?貌的优势和内在?的富足。

  “哥哥人如圭如璧,写的东西却异常风流。”

  这?样的佳句,陈纵得来实在?费点?功夫,当即写在?自己写日记的本子里,决定下本书里用来形容她的男主?角。出于对周复的喜爱,她原创小说男主?角仍旧叫周缚。起?初这?个周缚仍旧还?有周复的影子,渐渐地渐渐地,此周缚非彼周复,有一天下笔勾勒的细节处,有了子夜的影子。

  自那时起?,什么都愿意与白小婷分享的陈纵,忽然不愿将这?难得之句分享给她。

  陈纵对子夜产生了独占欲,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连自己不知道为什么。

  在?学业上,爸爸对陈纵几乎是放养式教育。到底传统一点?,觉得养女儿嘛,她快乐就好,大不了以后啃老,他自信还?是养得起?她。

  而邱阿姨却有一点?不一样的见解。她虽没有自己养过女儿,却也见过陈沪君做单身妈妈养戴英。港市人养女儿,意外?地保守。觉得女孩子最重要是教养得体,然后是,要像个女孩子的样子。港市阔人的话?语对于邱阿姨来说就是真?理,所?以她无法接受陈自强的粗糙放养。看不下去时,也会忍不住替他管教陈纵。

  邱阿姨人虽温温柔柔,讲话?却常常有一针见血的刻薄,在?陈纵尚还?脆弱的头两年,常常扎到痛得她眼泪直流。嘴皮子不及她厉害,讲不出什么真?知灼见来反驳,陈纵气得表示自己“想要跳河”。当即哭着?离桌,回到房间开始写“遗书”,以此来与“恶毒”的邱阿姨抗衡。

  她这?遗书写得也奇怪,里头并没有公布“遗产”的分配,而是一条条写下自己的临终愿望,罗列一二三,遗书最后一页陈述句子,“做完这?些?再去死。”

  以前?常常是,“要有一只达菲玩偶”;奢侈一点?,“要去香港迪士尼”这?样物质上的满足。

  后来有一天,陈纵哭完之后冷静下来,竟然离奇地发现遗书上写下一句,“死之前?要和子夜接吻”。

  她胆战心惊将日记本锁进抽屉,此物成?为了第?一件她向子夜保守的秘密。

  起?初陈纵恨邱阿姨恨得要死,觉得她用“恶毒”来形容也不为过。后来她自己在?心里默默地又?原谅了邱阿姨,因为她是一个在?金城异常闷热的夏天也穿长袖,从不露出一寸除双手和脸蛋肌肤的异常保守的人。因为她老古板,所?以她也想用她的囚笼禁锢我,并不是想害我。

  后来上大学,陈纵学了些?许女性婚姻保护的细节,忽然意识到,那并不是因为邱阿姨保守,而是因为婚姻之中受害的女子,常常借此遮蔽罪证以来维持自己的尊严;也因此,陈纵明白了,带子夜回到金城就不再愿意回去港市的邱阿姨,不是正常的婚姻破裂,而是在?躲避灾难。爸爸为了保护邱阿姨以及她的尊严,选择对所?有人保守秘密。

  而不曾读完过大学的邱阿姨,常常口出异常犀利的恶语,也并非她真?正恶毒。而是因为向来崇拜陈金生的她,也如同陈纵幼时模仿子夜一样,因时常模仿陈金生讲话?,而从他处模仿来的凤毛麟角的恶毒,不经意间便?伤害了陈纵整个童年。

  子夜始终不曾讲完的那句话?也在?那个时候开始解码。

  有人从痛苦获得灵感,有人从爱|欲获得灵感,有人借助香烟,咖啡,有人诉诸毒|品。

  还?有人的灵感来源,是暴力。精神和实际意义上双重的暴力。

第26章 子夜4

  “半殖民地, 半封建社会”,对刚刚接触历史头层皮毛的初中生来说, 这是个过分抽象的概念。有的人可能毕生都无法将这个概念具象化,陈纵却过早的经由?子夜,而在港市和陈金生身上懂得了它的双重释义?。

  百度百科对陈金生的生平有极富饶的注释,以至于陈纵在网吧点?开这个栏目,鼠标滚动?二十余次也没有走到百科末尾。上头写他生于一九三五年民国?的上海,一九四?九年举家避祸到英国?殖民地的香港,在十八岁的年纪拥有了第一任妻子, 三十岁第二次结婚。两位妻子都有名有姓兼有百科黑白照片,毕生最大的成就却也都是曾和陈金生结过又离过一次婚。第三位妻子则只有拥有一个港媒抓拍的模糊头像, 其名邱娥华,其生平一行注解,与陈金生育有一子名陈子夜。这样简单的一行字, 宛如旧社会妇女依附于丈夫坟边的墓志铭。

  陈金生还拥有其他许多的关联人物。妹妹陈沪君, 受沪港两地文?化熏陶, 十七岁写作第一本都市女性小说风靡两岸三地,几十年笔耕不辍,系列书被奉为“女性圣经”。十九岁未婚生女戴英,生父不详。戴英十岁时, 陈沪君与在美国结识的华裔牙医结婚, 母女移居定居北美。

  父母兄弟,堂哥表姐,族中好友,每一个都叫得出姓名, 都有头有脸。交朋友都交才子,比如挚友谭正良, 知己倪山,等?等等等。任择两人一段经历,便都是一段才子佳话。

  还有子孙辈,也渐渐在不同领域崭露头角。其中一个最叫人印象深刻,什么问题学生十四?岁被英国?知名公学退学,十六岁酒吧抢人女友被人当街爆锤,十八岁争夺女明星被□□盯梢等?等?……最让陈纵记得的,是他的名字,叫做谭天明。谭天明,陈子夜,是父辈商量好的吗,是子夜的朋友吗?

  子夜也有百度百科,没有照片,介绍只?说金城人,九零后?,代表《毗舍阇鬼》,有短篇刊载于某杂志。百科撰写也不大走心,直接抄写书本背后?作者简介栏誊上网。也没人深究过这个陈子夜是谁,他的名字好多年不曾与陈金生头像下那个相关?人物作关?联。直至销量并不好的《毗舍阇鬼》评上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奖项,保送女儿戴英入围、却最终仍令她与奖项失之?交臂的陈沪君捧读了?《毗舍阇鬼》,被影射得在家坐立难安时,终于发现作者竟真的名作陈子夜,顷刻大为光火,觉得家丑不可外扬,登报批评此书“大逆不道”,甚至利用内地出版业的诸多不可描述的不便之?处,来对此书进行举报。报社扛不住来自业界大拿和审核的双重压力,不得不下架了?《毗舍阇鬼》。而那时金叔王叔正在帮子夜同出版社谈的另几本小说,也因此告吹。

  《毗舍阇鬼》遭遇封杀,故事照进现实,子夜最后?一点?反抗泥牛入海。

  也是那个时候,陈纵认识到了?什么叫做讽刺文?学。失败的讽刺是滑稽的笑柄,成功的讽刺是置身斗兽场里的表演。讽刺很难,讽刺也异常危险。

  在这个事件中,子夜的包括陈金生在内的其余家人,都呈现一种隐身状态。唯有那个陈纵在百科上留意过的,名作谭天明的二十二岁年轻人,帮子夜出过一次头,由?此引发了?那次和陈沪君著名的檄文?骂战。却也孤掌难鸣,以至于陈纵在很多年后?,偶然搜索两人姓名,方?才搜到了?这起新闻。

  因为这件事,邱阿姨意识到文?学这条路,子夜是走不通的。怎么走,最终只?都会走回那个家里。

  “到时候,还不是要去舔着脸求他们。”

  邱阿姨又担心又后?怕。无论如何,子夜是不能再学文?了?。

  正好那时候,他一篇短篇小说获奖,由?此子夜获得了?一间极有名的高校中文?系报送资格。邱阿姨断然不肯让子夜去。

  十五岁的陈纵不知是非轻重,只?觉得子夜不学文?,好可惜。

  白小婷也说,“反正高考考再多分,也只?能上那间学校。现在得来个绝好的机会,可以节省一年光景,平白无故就这么浪费了?,几乎可以算耽误子夜。”

  白小婷开始以子夜未来老婆的视角来为他筹谋。

  可那时的陈纵却没白小婷来得这么坦荡。她在日记本上对子夜的YY早已发散开来,虽然已经不再寻死, “遗愿” 清单上的愿望却也在一行行添加下去,愿望也越发恬不知耻。比如最近的一条遗愿——临终前?一定要与子夜上床。

  死之?前?不能与子夜上床这件事,她是发自内心觉得可惜。写下这行字的心情也全无猥亵,甚至带着一种虔诚,如同善男信女去庙里进香请愿,希望可以长命百岁那样由?衷地希望可以和子夜上床。

  她忘记小院里是没有秘密的,而白小婷又是异常八卦的。有一天开着窗伏案写作,写故事的本子被白小婷探进来一把抓起。热辣辣的文?字烧到白小婷脸上,在她尖叫着捂着一只?眼的拷问下,陈纵只?得从?牙齿缝里挤出一个她的前?任青睐者姓名。

  “丁成杰。”陈纵硬着头皮回答道。

  白小婷感佩于她的长情,在尺度上对她进行了?原谅,并擅自以未来嫂子的身份,对陈纵进行了?格外的情感关?照。

  丁成杰认识很多社会上的混混,有很多歪门邪道的本事。听说了?子夜的事后?,他说,“虎毒不食子,他妈不答应,怎么不去求一求他爸?”

  他找来一辆来往金城和深市的货运卡车,司机到这边卸了?货后?,没有货拉回去,等?于白白跑一趟空车。丁成杰以两百块的价钱和他谈妥,让他将四?个人搭去深市。副驾驶室两个位置让女孩子坐,等?她们想活动?的时候,就轮岗,让他们两个男的过去打个盹休息。他有个堂哥中山大学毕业,在深市做投行,有很多门道。到时候他来接应,找人将他们四?个带过关?去。

  那时候的陈纵哪里知道子夜与他爸爸背后?纠葛?子夜又从?未宣之?于口,陈纵也只?能偶尔从?邱阿姨的只?言片语里揣测那个大文?豪有时候对她多么坏。父母不和,总怪罪不到子夜身上。何况做不过是钱的事,他只?要出一点?点?钱,就可以供到子夜大学毕业,也不是什么很过分的要求吧?何况他那么有钱。

  陈纵那时看人情世故的眼光局限在自家小院的一亩二分地里,头脑也就跟着眼光受到了?一点?局限。

  谁知子夜也没有拒绝。听完几个人的计划,想了?有几秒钟不到,立刻就答应了?。

  四?个小团伙,暗暗密谋起一场为期三天的大冒险。陈纵后?来回想,应该也正是那一次经历,让白小婷见?识到了?子夜足以让她铭记一生的个人魅力。

  那时候正值几所学校集体春游,两人谎称报名春游,白小婷与他们里应外合,加上丁成杰这职校无业游民来去自如。于是春游出发当天,丁成杰指挥卡车司机将车开到学校围墙边,陈纵和子夜在白小婷的带领下偷偷离队,翻越院墙,跳上了?出省的大卡车。

  起初一段旅程尚算愉快。白小婷怕旅途无聊,带了?副牌,开着卡车后?车窗和子夜丁成杰斗地主。陈纵月经没结束,仍还有些不舒服,偶尔买马参与,听丁成杰与白小婷讲垃圾话听到捧腹。

  卡车出了?省界,卡车司机见?这几个小孩穿得好,便动?了?歪心思?,开口同驾驶室两个姑娘漫天要价,“这趟收费站多,得涨到四?百。”

  陈纵和白小婷听到都傻眼了?,叔叔长叔叔短求了?好久,司机坚决不松口。丁成杰脾气?冲,又因为卡车是他找来的,在女孩面前?出岔子伤他面子,差点?跟司机打起来。那个时候,卡车行进在高速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离目的地深市还有一千两百公里。白小婷既害怕两人真的动?手,又不敢拦着丁成杰助长司机气?焰,还有个病恹恹的陈纵需要她照顾,险些都急得哭了?。子夜一直没开口,等?司机在应急车道停下上厕所的时间,子夜和白小婷商量换了?座位,坐到司机身边去。

  接下来的旅程,便是子夜对略显狂躁的司机进行的温和安抚。

  他心态平稳,逻辑又清楚,先委婉解释了?一下几个人平时没有什么零花钱,不然怎么不选合法渠道的交通工具?又讲,知道你这一趟辛苦,而且刚过完年,大家都不容易。但我们几个身上加起来都没有一百块,等?到了?深市,可以叫来接我们的人将钱补上。自掏腰包二十块叫他安心,又亲热叫他叔请他喝可乐。渐渐哄得他眉开眼笑,使他放下心防。十几岁的乖小孩能有心机呢?旅途无聊,卡车司机开始与他闲聊家常,问他们去深市做什么。子夜半真半假地讲,我爸妈离婚,他们陪我和妹妹去找我爸要抚养费,没敢让人知道。卡车司机又生同情,开始和他讲自己的家庭,老婆跟人跑了?,鳏夫带女儿不容易,没什么愿望,只?希望多挣点?钱,将她好吃好穿地供着。子夜便夸他,讲单身父亲是一件伟大的职业云云。司机喜笑颜开,驾驶室更见?其乐融融。连在后?座听得目瞪口呆的丁成杰,也无意间受到了?子夜的情绪安抚。

  殊不知他这项技能,是一早经由?千锤百炼得来的。

  由?此安安稳稳到了?目的地,见?到来接四?人的成年男子,司机便也没有再开口要那笔钱。

  等?人一走,子夜才开口解释自己以及当众的厉害关?系。

  比如他一出省才狮子大开口,无非是觉得他们没了?倚仗,而他有了?底气?。四?个人未必不能打得过他,但他们之?中没有一个成年人,得罪了?他,根本没有可能将车开走。一千两百公里路程,人有三急,四?个人总会出点?岔子。去服务区小解,他一个不高兴,趁他们丢一个人,将车子开走,也拿他没有任何办法。于是只?好事事顺着他,先讲些好听话将他稳下来,安全到目的地才第一要紧。

  白小婷听他讲完,才知道背后?潜藏这么多危险,后?头告诉陈纵:“他讲那番话时,我后?背直冒冷汗。如果那一趟子他不在,那司机再歹一点?,搞不好我们几个都没命。”

  丁成杰折服于他的逻辑,自然不会责怪他将自己陷入窝囊的境地。

  那时候通常不允许单人旅客入境。诸多不便,往往要通过口岸门外五花八门的旅行社来达成通关?。丁成杰的堂哥在深市呆了?许多年,对这行摸得门清,一早收到他们几人传真的证件,帮他们制作了?旅行团通关?证明,又在口岸十五块找了?个“导游”领着他们通关?,便可以在港市自如游玩了?。

  对那时候的港市,陈纵印象最深的是:逼仄街道,积木楼房,卖各路水货手机的电子商品店,杂货店门口摆满丑化当代领|袖的杂志,还有不计其数的白眼。

  而那位堂哥,也是当代被严重洗脑的愤青之?典范,对时事针砭时弊,问他们来之?前?有没有想过要带什么回去,了?解国?际形势吗,看没看过《颐|和园》。还说,他们大学同学好多过关?来这里买杂志,“就那种杂货铺门口摆的。”

  一看这类杂志销路就很好,否则不至于一路走来,家家都摆在最显眼的地方?。

  丁成杰自小将堂哥奉为偶像,买下两本画了?丑人脸的杂志要回家“好好学习”。

  堂哥还讲,除了?买杂志,还可以买手机。买杂志拓宽视野,买手机可以挣钱。他展示自己的手机,“这个,这里只?要三千五,多买可以讲价到三千二。带回内地卖给收货商,一部可以卖到四?千。一个人可以合法带两部,胆子大,不怕查,可以多带几部。”

  丁成杰一早就知道这个渠道,白小婷虽跃跃欲试,奈何囊中羞涩。堂哥立刻说,“我可以帮你垫付本金。”

  等?离了?港,再过几年,陈纵回想起这一段过往,后?知后?觉地知道:他们一趟来四?个,可以赚八部手机的钱,堂哥会做生意,这趟导游并不白当。

  夜里堂哥请吃两送饭,围在旅馆四?人间简陋的小方?桌边闲聊。堂哥问子夜爸爸家住哪里,子夜就讲半山。堂哥也不知道半山是个什么概念,叫子夜给他地址,明天一早可以一齐乘巴士送他去。子夜讲不用,他可以自己去,不会走丢。堂哥自然高兴,安排起明天买手机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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