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月留光 第33章

作者:唯刀百辟 标签: 因缘邂逅 现代言情

  米埔的红树林,想起来什么了吗?——“白流苏范柳原!”陈纵抢答。

  荷里活道古董街——“《重庆森林》!”若子夜上课,陈纵一定是最好学生?,十之八九应答如流。

  下次,下次,带你去香港的岛屿。有一次下课铃响,子夜做了这样的课堂总结。

  到了下次,下下次,从来不?食言的子夜食言了。

  来自港市的视频电话一天比一天少。

  一个礼拜只有寥寥数语。陈纵发一条,他回复一条消息而已?。

  陈纵自己尚无知无觉,室友却都一个个问?,“今天你男朋友怎么又没给你打电话?”

  她还会为他解释开?脱,“他现下很忙。”

  到了圣诞节,室友讲,“听说那?边都放假几个礼拜,总不?至于一个电话也没有?”

  室友们都说他们两?快分?手了。有人经验之谈:一般异地恋,一方去了新地方,总容易迷失自己,很容易变成这样。

  何况港市什么地方?学校里那?么多靓女,有才有貌有家室,移情别恋了很正常。

  大?家都告诉陈纵,该换人了。

  平安夜那?天夜里,陈纵躲在被子里等了很久,“节日快乐”停留在对话框,心想,一旦你给我发消息,我就立刻秒回你。

  她抓握着手机睡着了。第二天醒来,信息意外发送了出去,回复却也是不?咸不?淡地一句,“节日快乐。”

  陈纵望着那?条信息流了很久的泪。

  那?时候她年纪还很小,容易问?一些傻问?题,犯一些恋爱中女孩子都很容易犯的蠢。

  她先告诉他,[我觉得你根本不?爱我。]

  然后发送小作文,罗列十条她觉得子夜根本不?爱的的细节作为罪行。

  在陈纵情绪起伏最大?那?几天,子夜都没有回复。之后,不?论?子夜发来什么,她再?都没有理会。

  圣诞之后一个月便是新年。那?年爸爸没有功夫回家过年,金叔王叔去泰国度假,白小婷刚出月子,住在新房里,外婆请了周阿姨去她家中帮忙照顾她。腊月底陈纵到家,大?半个新年都自己窝在家中点外卖。港市只放大?年初一那?一天,既然子夜圣诞都抽不?开?身,陈纵便更没指望新年他能赏脸让自己看一眼。

  家家户户都没亮灯,屋也漆黑,树也漆黑。除了一点毛月亮,整个院子像一栋弃置不?要的旧宅。陈纵开?了一堆薯片,喝了三?罐肥宅水,瘫在客厅沙发上收看无聊至极的新年歌会。看到约莫夜里十点钟,陈纵觉得自己宅得都快要馊了,决定去水房烧水洗个澡,将积攒了小一个礼拜的脏衣服都丢洗衣机。

  刚将热水烧上,陈纵摸黑出来,发现小院门口感应灯亮了,隐约听见?行李箱轮滑声?。画面里走进来一个高高大?大?的漆黑人影,与她打了照面,顷刻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灯光熄灭,陈纵率先动了,掉转头往自己房间里走。

  来人叫了声?,“陈纵。”

  陈纵再?也受不?了,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她走几步他跟几步,两?人一路走,感应灯一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陈纵不?知道为什么想起街灯下他异常地风尘仆仆,形容异常地疲惫。很少见?到他这样狼狈……这趟回来得应该很仓促。

  她莫名心酸,脚步一停下,就听见?他在后头将行李也丢开?,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我很想你。”这是子夜第一次主?动讲这类话。

  他看着瘦,怀抱却极有安全感。还带着点使她很眷恋的,陈子夜独有的味道。子夜将她整个包裹,陈纵眼泪浸进衣料里,无声?哭了很久,渐渐有点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哭成这样。似乎今晚的子夜莫名地催泪,格外地使人心疼。那?个拥抱也格外地漫长,不?知蕴含着怎么样地情绪,渐渐使陈纵有点透不?过气。

  “吃东西了吗?”她瓮声?瓮气地问?出声?。

  “我不?饿。”

  “给你烧点水洗澡?”不?及她回答,陈纵又嫌弃地讲,“几天没洗澡,脏成这样。”

  “好。”子夜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哑。

第34章 子夜12

  子夜洗澡时, 她?嘱咐他再热水烧上方便自己洗澡,转头进了?厨房, 起锅煮饺子。爸爸自己?包的鲅鱼饺,一屉一屉冻在冰箱,方便?大家随吃随煮。虽他说不饿,陈纵也吃饱了?零食,仍觉得该吃些?饺子才?有团圆之意。但她实在没什么厨艺方面的天分,饺子下了?锅,钻进洗漱间就忘了?个彻底。半小时过去, 被她?煮烂的面皮焯肉馅已被子夜解决。之后他烧水重新煮上,捞起来出来, 摆在仍有余温的灶台。陈纵洗好澡出来,一盘煮得白白胖胖的饺子仍是温热的。

  客厅电视光仍在跳动,端着饺子去寻子夜, 人却不在。子夜房里有一只片式电暖扇, 她?眼红好几?年?, 趁他没在,前阵子才?顺到自己房间。想到这,陈纵将剩的饺子搁在餐桌上,转头进自己?卧室。大暖气片是搁在墙脚的一盏霓虹, 子夜弯身坐在书桌椅上烘烤自己。爸爸洗得发旧的长袖体恤被他拿来当作睡衣, 在背光灯下显得薄而透。她的椅子太小太挤,两条长腿略显无处安放。原来他怀抱的安全感来自于他极好的身材,原来他的好身材间接构成了他极好的气质的一部分,而陈纵从小呆在他身边, 竟几?乎从未留意过这一点。

  “人是高个子,也生得匀亭。身上衣服服帖、随便?, 使人轻易就忘记了?他的身体的存在”,此刻她?看见子夜,脑中闪过这句话,顷刻懂得这话描刻之人真正的形容。

  子夜听见动静,也回过头来看她。

  一身单衣,一张绿窗,浑然一幅画。

  肌肤被绿窗衬得洁白,华光夺目,几?有透明之感。

  他望过来的眼神沉郁,别有深意,如斑斓瑰石,几?近于摄心?夺魄。

  这画面在她?心?里留存了?很久很久,每每回想,总觉得像某种征兆。

  只是在当下,她?根本意识不到那征兆是什么,只觉得今天的子夜有些?不一样。

  他一只手搁在桌上,手边是一本摊开的笔记本。上面有记录一些?关于她?幼时对周缚的种种刻画或者想象,停留的那一页,人物描写全然属于子夜。这一部分因为过于露骨,用词又过于粗糙而浮于表面,所以小时候并不曾和子夜讨论过,否则像低级性|骚扰。昨天她?偶然翻看到这里,虽是自己?亲笔记录,读起来几?乎都?有些?羞耻的程度。

  因为院子里没有别人,所以明目张胆任直白色|欲袒露在桌上,并没想到小时候幻想的对象本人会突然回来。

  不知道他读了?没有……陈纵立在门口,硬着头皮,复又迎上那道灼人目光,等?着他拷问自己?。

  子夜一言不发,一瞬不瞬地看了?她?一会儿,直起身,朝她?走过来。

  朝她?走来的整个过程中,陈纵心?有所感,自小到大一切书上读到、电影看过的香艳淋漓的画面,也在那过程中,一一生效。在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从前自己?对男欢女?爱的一切幻想都?不过只是流于表面,都?只是小女?孩的过家家游戏。

  金城过分地潮,这会儿他发梢睫毛仍凝着水汽,沾湿的衣裳也还没干透。赤着脚,像大雨滂沱之下寻回来漂亮幽魂。因周身暖融融的,唇润而艳,有些?娇艳欲滴的意味。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已在近前,陈纵抬眼可见的刹那,吻已落下来,落在她?额头,还有移不开视线的眼。陈纵睫毛轻颤,复又睁开,抬眼瞧他。

  子夜也在垂眼看她?,眼神深,声音温柔,“下一步是哪里?”

  分明将书桌上那份指导延伸开来,却好像真的不懂,好像真的在问。

  他真的很懂怎么勾人。

  陈纵脑中炸响烟花,如同顿悟一般懂得了?爱。

  下一个吻顷刻又落下来。他的唇软,吻湿,还带着刚出浴的热意。子夜领着她?确切地描摹自己?,在陈纵以为要到下一步时又停下来,诱着她?一步步主?动……一步一顿,眼神引逗,有来有回,像什么霓虹下无声的舞曲,子夜渐渐被倾倒在床上,承托她?身体的重量以防她?摔倒,扶着她?的腰引她?半俯就,趴坐在自己?身上。

  那个吻绵长,而深。像湿漉漉的晚风,吹得人周身软绵绵发烫,热意浸透衣角,沾湿他腰腹。陈纵如隔靴搔痒,汗湿了?头发却不得解法,主?动同子夜求饶。他抵着她?额头讲,“我去房间拿套。”声音有点干渴。陈纵一刻也分不开,讲,“你抱我过去。”

  两个房间,几?步路的距离,子夜搂着她?坐在床头,刚拆开包装,两人气息都?乱得不成样子。

  “什么时候买的?”她?垂眼,留意他手上动作,一时心?猿意马。

  “上次……买避孕药的时候,”他微闭了?闭眼,青筋微微突显,忍了?忍,方才?接下去,“以防你又爬我床,总得提前备一点。”

  “那次好疼……”陈纵轻颤,再开口,尾音发腻,“……疼了?好久没缓过来,你都?走了?。”

  子夜轻吻她?,盯着她?的眼,问,“这次不疼吗?”

  早已一塌糊涂,分明感觉到的,不是明知故问吗?

  子夜存在感很强,陈纵所有知觉都?在那里,光是想象一下,便?已有些?受不了?,轻轻战栗起来。

  “冷?”他问。

  陈纵伏在他肩头,一呼一吸带着嘤鸣,根本讲不出话。

  这间屋没有暖气。子夜抱紧她?,站起身。还没走回卧室门口,感应灯一亮,照出两个交叠的影子。陈纵深受刺激,轻轻叫出声,埋在他肩头颤抖。

  子夜感受到那异样的频率,埋头轻吻她?脸颊,走出几?步,将她?放到床上,静静打量她?的神情。陈纵快死在那双眼里了?,全身烧得发烫,求饶讲,“别看我。”

  她?像只鸵鸟,拿胳膊挡住视物能力。

  子夜却像故意的,埋首下来,睫毛轻轻搔动脸颊,将她?喘息堵住,让她?全身心?感受自己?的存在。

  两个人都?衣衫完好,肌肤与?肌肤有一层隔膜,与?别处紧密分别以待,更添一重刺激。

  黑暗之中陈纵失去方向,失去其余一切感官,被汹涌潮水一次次拍在礁石上。不知两次,还是三次,浪潮才?渐渐平息。陈纵捕捉他黑暗中的沉重喘息,她?花了?很长时间,都?无法将这别样意味的声音同她?平日里见到的子夜联系起来,不禁有些?狐疑地去寻他的眼睛。

  子夜闭上眼,亲了?亲她?额头,第一次讲,很郑重地讲,“我爱你。”

  是回答她?生气时的疑问吧?陈纵偏过头,亲吻他的眼,回应他的爱意有她?为人的轻松随意,话音也没有那么字正腔圆,“我也爱你。”

  两个人的我爱你好像没在同一个频道。

  子夜像是想要纠正她?,重新?讲一次,“我爱你。”

  “我爱你。”

  陈纵学他的语调,却像鹦鹉学舌,有些?滑稽,将她?自己?也逗笑了?。子夜却没笑。两人身上都?汗津津,散着热意。陈纵扯了?扯他衣服,他异常乖顺地支起身体,由着她?将自己?衣服扯下。然后再往下,摸到他手上的东西,愣了?一下。子夜就着她?的手打了?个结,拾起衣服,一并扔下床。然后是她?的衣服……他额发贴在鬓角,有种异样的阴柔的美。陈纵伸手拨开挡住视线的那一簇,笑着讲,“还要再洗个澡。”子夜就在那一刹抬起眼来,用那双沉郁的眼,用他那种独有的摄魄眼神,近在咫尺地望着她?。

  陈纵停下动作。心?想,别这么看我。不然,你讲什么,我都?会答应。

  子夜也就在那一刹启唇,忽然说,“你问过我,灵感来自于什么。”

  他的声音还带着未散的余韵,有些?哑,却平添一份性感。陈纵本该问,为什么。但她?已被他的眼神与?声音浸透。她?被他双腿圈在怀里,双手俯在她?身侧……她?被他整个灵魂禁锢在怀抱。她?好像懂得误入深山,清心?寡欲的书生为何总是被女?妖勾了?魂,坠入兰柯一梦的欲生而恶死。此刻子夜就是妖,她?三魂七魄都?在他手头,被他轻易掌控了?生死。

  她?安静地听。

  “是爱欲。”他讲出这话时,这话本身与?他气质疏然矛盾,有种极强的冲击。他坦诚地自我剖白,“肮脏的爱欲,低等?的兽性……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爱的是个什么东西,就在轻易说爱我。你真的知道自己?在爱什么吗?”

  陈纵不懂他突如其来的自辱。她?想说,我爱你本身,和你自我曲解又有什么关系?

  可他目光灼灼,烧得她?一个字也讲不出。

  子夜俯下身,亲吻她?的身体如亲吻倾颓神像足趾的虔诚信徒,将她?周身洗礼,缓缓开口,像一缕残魂在引诱失路旅人误入迷津,“是你主?动勾|引我的。你自找的。”

  在子夜从床头摸索到东西拆开来,将她?揽到他身上,又一次开始时,陈纵终于明白,是她?自找的。在这个姿势下,她?被迫地看着子夜……他隐藏的暴虐,他全盘的温柔。她?望进他眼里,忽然更深一层懂得了?他为什么叫“子夜”。

  写作时,有种近乎自毁的暴虐。

  做|爱时,也是。被颠动到近乎晕厥时,陈纵以为自己?将死了?,却发现他烧红的眼尾也近似于在自毁。子夜的眼一刻也不曾离开过她?。深得要将她?吞噬,温柔到令她?窒息。他一遍一遍叫她?的名字,陈纵,陈纵,陈纵,陈纵……陈纵被子夜淹没了?。巨浪翻覆里,她?死死绞住他,怕跌入深海。澎湃海潮之中,渐渐只剩下陈纵渐渐无力的饮泣。

  结束后,他揽着她?趴在自己?怀里躺下。陈纵睡得不安稳,每一次睁开眼,都?能对上子夜的目光。他一直没睡,不知在想什么。后半夜时,月光露了?头,落往东边时,透过那株芭蕉树,波光粼粼地照进屋里,照进他眼里,照出幽微的光。子夜也像在夜光中苏醒的夜生动物,猝然动了?,从后头又一次开始。陈纵累到声音都?发不出,化作一滩水,被他消融在怀里。子夜几?乎将她?掖进自己?身体,今夜,今夜,要用全副生命与?她?共沉沦,一齐死烂在这月光里。

  最后使子夜停下的,不是困乏或疲软的身体,而是用光的计生用品盒。他终于放过陈纵和自己?,穿过满屋狼藉,拾起掉落的床单,将脱力的陈纵搂进怀里,陪着她?睡了?一觉。陈纵进入梦里,浑浑噩噩,那种被子夜充盈的感觉却长长久久留了?下来,一夜没有消散。

  她?落入那片名作子夜的汪洋之中,沉沦了?整夜整夜。

  第二天下午,陈纵醒来时,床上只有她?自己?。

  她?像做了?个筋疲力尽的混乱绮梦。

  昨夜凌乱狼藉的卧室被收拾得整洁。垃圾桶套上新?的垃圾袋,里头空空如也。湿淋淋的被子也不见了?,她?满腹狐疑,掀开还有洗衣粉清香的子夜的旧被子,下了?床。桌上日记本已经好好地合上,椅子上整齐放着干净睡衣。陈纵随意套上,赤足出门去寻子夜。客厅里她?剩的饺子不见了?,餐盘干干净净地摞在杯碟架上……院中也没有子夜身影。

  晾衣绳却已系了?在屋檐边,昨夜脏衣已经洗干净,挂在绳上,随风轻轻飘荡。陈纵伸手摸了?摸,只有下摆还有点湿。

  子夜应该已经走了?一阵了?。

  陈纵回房间,给?子夜打了?几?通电话,都?没人接。疑心?他在飞机上,所以又留了?两条短信:

  [走了?吗?怎么都?不跟我讲一声。]

  [到家记得给?我回个电话。]

  陈纵没有留意茶几?上放着几?摞明信片。离开客厅时,她?忘了?关门。洗好澡,提了?外卖回来准备看剧下饭时,客厅里已被风吹得一片狼藉。明信片飞得桌上,电视柜中,窗缝,沙发,地上,到处都?是。陈纵随意拾了?几?张,发现都?是港市的岛屿。但却不是全新?的明信片,每一张都?不同,每一张背后,都?有子夜手写的短评。长则满满一页,短则两三句话。后来陈纵上网搜过,并非从何处抄录,而是出自他亲自落笔。往后几?年?,这些?足以见刊的短文?却没有出版。世上唯一仅有,只陈纵独家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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