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三娘
商明宝忽然后悔邀请他来了,因为今天晚上的客人没几个,有两个演员是他们的圈内好友和搭档,另一对则是商陆的好友,跟大哥商邵也熟识,除此之外,向斐然便是唯一的外人了。可是他既不混迹娱乐圈,也不像商场上的人那样社交起来游刃有余,或者,直白地说——他是在场唯一一个不属于任何圈子的。
将他从实验室拉出来,就是为了这样无聊的场合么?
她引着他跟所有人介绍一圈,到商邵那儿时,明眸将希望寄托在大哥身上。
商邵放下酒杯,跟他聊了聊他回国后的情况,不深入,很典型的社交场上的small talk。向斐然答了几句,正巧有旁人过来找商邵,这场没什么意义的寒暄便顺水推舟地中断了。
商明宝拉走向斐然,不让那些生意场上的谈话污染他耳朵,急切地说:“他失恋了,喜欢了一个很坏很坏的女人,所以现在阴晴不定的,我都不爱找他了,你也别理他。”
向斐然笑着摇了摇头:“你大哥和失恋这个词,我很难联系在一起。”
“嗯……”商明宝沉吟,点点下巴,“那你就当他被人利用了吧,总而言之,他上个女朋友我不喜欢,但我不敢说,因为她看上去特别开朗阳光,我要是说不喜欢,好像就是犯了错。”
向斐然摸摸她的头发:“还有谁没打过招呼?”
上山前的紧张感已经荡然无存了,松弛下来后,倒有啼笑皆非之感,因为显然他的紧张是多余的。
商明宝掰着手指一一数过去,“还有大姐——”
大姐?!
脸色的巨变逃不过向斐然的眼睛:“你大姐,怎么了?”
商明宝深呼吸,不管不顾推着他往二楼走:“我大姐没什么就是有点可怕,比他们还冷淡还不通人情,二楼有个书房很清静里面有上万本书你去那里待着吧不要参加这种无聊的社交了!”
一拧开书房门,正在里面打电话的商明羡转过身来。
商明宝本来就精神紧张,看到她的瞬间倒吸一口凉气,脱口而出就是:“大姐?!”
打电话就去别的地方打好啦!为什么要在书房打!
向斐然眯了眯眼。
及肩中长发,利落的职业打扮,长期从事服务行业所锻炼出的未语先笑,以及标志性的西高跟。
这个女人何止是有点眼熟。
绮逦酒店春坎角店的“代总经理”……大姐?
向斐然歪过脸,直接找向当事人商明宝,眼神意味深长。
商明宝立刻滑跪,脸上堆起卖乖的笑:“我大姐,嗯,做、做酒店的……”
商明羡收了电话,一眼便将情形看透,欲语先打了个喷嚏,挑眉:“谁骂我?”
商明宝两手指天:“我没有!”
商明羡指尖倒向向斐然:“你?”
向斐然:“?”
商明羡脸上笑起来,从下沉式沙发池蹬出,高跟鞋沉稳缓慢地笃笃两声:“怎么样,有没有去体验过我们拉斯维加斯的分店?绮逦至今以来唯一的幸运顾客先生?”
商明宝快给她跪下了——倒也不用把这件事也抖落出来!
不必她提,向斐然也反应过来了,唇角勾起哼笑了一声:“让你见笑。”
“怎么会,”商明羡冲他伸出手,“是我没做完整的自我介绍,应该我向你道歉才对。”
她陪他们徐徐参观着整栋房子,边走边聊,看完后已过了一个小时。正是冬日下午四点,太阳余晖最温暖的时候,商明宝要去游泳,便回房间换装,商明羡则与向斐然留在走廊,一边欣赏墙上的油画真迹,一边等她。
“babe从小爱游泳,不过以前心脏不好,游不了,只能推推两杆高尔夫。做完手术后,有机会就游。”
向斐然颔首:“她自由泳游得非常好。”
商明羡笑起来:“是的,我游不过她。听明卓说,你是相当厉害的学术天才。”
天才这个词过誉了,向斐然笑了笑:“远算不上。”
“明卓是我们家智商最高的,她都这么讲,那你对于我们来说就是天才。”
聊至此,商明宝正巧换好泳衣出来,连体式的,没有任何性感的成分,冬天冷,外面罩一件厚实的浴袍,抬眸问明羡:“你不游?”
商明羡摆手:“算了,我没你这么有瘾。”
客人都在一楼花园里待着喝酒,商明宝解开外袍,做了会儿热身拉伸后便跃入了水中。游一个来回,歇力的同时侧耳倾听商明羡有没有聊什么不该聊的。
商明羡笑她:“我不聊了,你个小间谍。”
商明宝“哼”了一声,深呼吸没到水底下。
冬日的白色阳光随着水波一起柔荡,耳际回荡的都是隆隆的回响,她开心起来,为商明羡跟向斐然聊了这么多,一口气抵到对岸。
岂知她放心太早了,商明羡过了会儿就开始盘户口。
“你是宁市本地人么?”
“是。”
“说粤语么?”
向斐然用粤语回了她,地道而动听,比普通话更发挥他的声线和气质。
“你个子这么高,我本来还以为你是北方人,那看来是父母的基因特别优秀了。”
向斐然微抬唇角,简单地说:“过奖。”
商明羡便意识到他不想聊这方面,自然地岔开话题,说:“一直听明宝说你是学植物学的,植物学具体是研究什么的呢?”
向斐然跟她简单介绍两句,商明羡似懂非懂:“这么说,有好多个方向,你研究的呢?”
“植物分类学,基因组进化,以及有关生物多样性和生物地理学的一些方面。”
商明羡:“你讲得比明卓还难懂了,明卓有一次被我问烦了,说总而言之,你在研究植物为什么开花?”
向斐然笑了笑,有些被她的追问打败,“在1.3亿年前左右的白垩纪,植物的物种忽然迎来了爆发式的分化和繁荣,这一点与自然选择的漫长演化相悖,被称为达尔文的讨厌之谜。目前学术界普遍认为,1.3亿年前的这一次植物物种大爆发,与花这个器官的出现有很大关系,但花是如何‘出现’的,或者说拥有开花机制的被子植物在出现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演化过程,我们尚不知道。”
商明羡露出笑容:“你明明挺会讲故事的,但是明宝和明卓都说你很酷。”
向斐然:“……”
是因为面对这种幼儿园式的提问,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好暂时充当“十万个为什么”科普读物。
商明羡又问:“我觉得你讲得很好,为什么没有选择高校去当教授呢?”
问得好。
向斐然默了一下,淡淡说:“一节本科生课上需要讲的话,是我一周所有话的总和。”
商明羡:“……”
咳嗽一声,又问:“我还听明宝说,你认识很多种植物。植物学家都这样么?”
“不一定,每个分类学家都有自己擅长鉴定的类群,以及很多时候,资深的植物爱好者会比实验室里的博导认识更多。”
商明羡看了眼商陆的花园,“那你能不能认出园子里的树和花?”
向斐然:“……”
忽然从盘户口便成了能力考核。
“抱歉,”商明羡很善于以退为进,“我只是对你太好奇了,因为babe把你描述得无所不能,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都到这地步了,堵上商明宝的信誉和眼睛,向斐然也不得不从这二楼的距离俯瞰、分辨:“罗汉松。”
“当然。”商明羡笑,“这两棵罗汉松还是babe送的,六百万,从日本运来,算是她一点乔迁暖房心意。”
“黄杨、桃花心木、交趾黄檀、紫檀、檀香紫檀、印度黄檀。”
“等等。”商明羡叫住他,“你等等……等会儿。”
按下服务铃,有佣人上来,听她吩咐:“把你们负责园艺的叫来。”
商明羡:“你说的已经超过我认识的范围了,叫一个懂行的来,你会不会觉得这些名字更有意义一些?”
向斐然勾勾唇,“请便。”
过了会儿,园艺师过来了,听商明羡吩咐:“你听听这些名字对不对。”
园艺师点点头,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十分凝重地听着。
“枳椇、铁杉、日本黑松、红豆杉、日本茶梅、铁冬青、小叶青冈、香合欢、醉香含笑、沉香、银木……”向斐然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这些都是珍贵树种,在这里被养得很好。”
园艺师如见知音,不住点头。
“花镜的话,实在种类太多,”向斐然点到为止,不再认下去,只提道:“但那株老桩牡丹,应该在百年以上,十分难得。”
而且牡丹虽然在东省境内有分布,但园艺栽培难度极高,这里的高温湿热天气并不利于它生长开花,将这在前清民国盛开过的花栽在这里,不得不说是一种任性和自信。
园艺师讶然,看向商明羡。商明羡叹出一口气,笑道:“那是我送的,真没想到。说实在,当初拍下时对方告诉我它有一百多岁,我根本不信,只是为了送他一个人情。没想到是我有眼无珠了。”
向斐然颔了颔首:“国色难寻,希望下次可以看到它开花的模样。”
园艺师一走,商明羡道歉道:“这世界上沽名钓誉的人很多,说实在的,我觉得我们babe很好骗,也可能是长姐如母的心态,总是放心不下。”
“不必介怀,”向斐然倒觉得她太有教养了,“我经常遇到现场要考考我的人。”
一般不理。
商明羡给他倒茶,问:“你这么聪明,年轻有为,会不会觉得babe不够聪明呢?”
斐然掀起眼眸:“明宝很聪明。”
明羡十指交扣:“在普通人里自然是不笨的,跟你们搞科研的比起来,就差得远了,明卓就常嫌弃我们。恐怕你和babe聊专业问题,她也听不懂”
“她不笨,”向斐然再度重复了一遍,“她和我说珠宝设计事,我也听不懂,况且。”
他看着深蓝泳池里游得自由自在的商明宝,“能让自己和别人快乐,是最聪明的天赋。”
商明羡愣了一愣。她原本还想问他的家境如何,父母及家族从事什么,年收入多少,是否觉得商明宝的消费习惯有压力,对于社会上一些两性议题的看法。这些问题在初次见面的人面前谈起是失礼的、冒犯、尖锐的,商明羡自然懂,但她要看看眼前这个年轻人是怎样的个性。
在他的这句话里,她的一切问题都消弭于无形了。
能把艺术搞好的人,无疑是具有高才情、高感染力与表达力的。这是向斐然当晚的感想。
这是一场求婚乌龙,在两个人同时求婚、拿出一模一样的同一款对戒时,就连总是波澜不惊的他也失笑了起来。
欧亨利式的求婚。麦奇的礼物式的求婚。
但是柯屿的话是那么动听。
说,遇到你,是我运气最好的事。
说,遇到你,爱你,被你爱上,这样好的事情我生命里竟然可以拥有两次。
向斐然比参加竞赛时还专注,比听任何一场学术会议都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