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三娘
向斐然握住她的一双掌尖,近在咫尺的眼神是那么深。
“你……”
他没再说下去。
你看上去很抗拒。
他没再说下去,唯恐点明了她,唯恐她对他最后残存的爱也被这道风吹散,露出底下所剩无几的贫瘠。
向斐然不再说话,只专注地吻她。
他今天有些急躁,动作渐渐染上粗暴、迫切,沉默间,呼吸里浸满了无法排解的绝望,好像是在一个黑暗隧道里徒劳。
听到他问,能不能摘了套留在里面时,商明宝汗涔涔的身体僵住不动了。她没有拒绝,不知道是同意,还是呆住了。但向斐然摸了摸她的脸,无声地笑了一下:“商明宝,你是自由的。”
他像往常一样,将杜绝意外怀孕这件事做到了极致,在戴着套的情况下也还是到了她体外才释放。
商明宝莫名地想哭一场,跪着身体投入他怀抱,圈住他脖子,声音发紧地叫他:“斐然哥哥。”
她只能叫他名字,带着哽咽和自己的不敢回头望的绝望。
有什么深渊已经在他们之间埋下了,而她不敢次看。
向斐然拍了拍她的背,手臂贴着她的肩胛骨:“去洗洗。”
“我还没想好……”商明宝哇的一下哭了起来,分不清是害怕、惶恐、意外、忐忑、不敢置信还是委屈,她哭得像小孩,嚎啕的,“我还没想好……”
向斐然安静下来,两只手都去拥她,在她背后收紧。
虽然心里早有了答案,但到了该说出口的这一刻,尾音和呼吸都还是带着抖。
“我想通晚了,是吗?”他在她头顶闭上眼眶。
在伍柏延告诉他有那个期限后,他头上悬着的剑每天都会落下来一点。他分秒必争,带着与她婚后的生活幻想醒来与入梦。
想着想着,发现都是在重复他们曾经做过的事,四季与三餐,出野外,一起做案头工作,抱她在怀听她撒娇,听她做错事后蛮不讲理漏洞百出的谎话然后狠狠吻住她好让她别再自责也别再啰嗦。
起先觉得不过如此。
后来觉得原来如此。
这些被他珍藏在记忆里的时时刻刻,公路上曾看过的英仙座流星雨,高山上一起看过的杉与雾,公寓里听过的黑胶,排练室里被她捣乱的鼓,标本室中与她一起整理的标本,为她的珠宝设计所鉴定的三千八百七十三份花,作为种加词而记录下他们名字的华丽龙胆变种,散步过的街道,为彼此肩头拍落过的雪,等候过的话剧,煎糊掉的牛排,试图破坏掉的烟雾报警器,修过的圣诞树,看过的烟火,跨过的年——
月。
星期。
日子。
跨过的时钟、分针与秒。
镌刻着过去,昭谕的是未来。
怎么会无聊,怎么会厌烦,怎么会不爱?过去五年,尚觉不够,一趟趟地飞,是他甘之如饴。他所沉溺的,他所不舍的,难道他竟要亲手推开?因为要亲手推开,又加倍不舍加倍珍惜加倍痛苦?
向斐然,去治治脑子!
豁然开朗,恍然大悟,醍醐灌顶,柳暗花明,一切一切,人世间所有的顿悟彻悟,都在那自我认定为傻子、混蛋、白痴、神经病、偏执狂、胆小鬼、懦夫的一秒如铁匠锤出的滚烫火花落在他自十六岁后的作茧自缚如莫比乌斯环的永夜。
照亮他。
有人能知道他的财富吗?
这么好的日子,他不仅过了五年,还将继续拥有一辈子?
不敢置信,走在路上也想揪个人来问问这是不是真的。
他原本就打算今天告诉她的,会很郑重,且自以为是惊喜。他只是没想到,他想通晚了。
他想通晚了。
第86章
想通晚了吗?
商明宝的眼泪濡湿了他的肩窝与锁骨:“没有, 没有晚……”
心脏的跳动很不正常,一阵紧过一阵。她捂向心口,迷茫且恐惧:“我心脏好难过……”
向斐然心尖一凛, 顾不上自己的那点情绪, 握着她肩膀,试图看清她瞳孔:“babe?是不是心跳很快?”
商明宝点着头,眼睛和鼻尖红红的,急得粤语蹦出来了:“我不要光着去医院啊…”
“……”
匆忙间给她套着T恤,捡起内裤说“抬一下”时, 向斐然于冷静沉稳中勾了下唇。
商明宝只觉得很丢人,又没有自理的力气, 由他摆弄。心脏高速紧缩中气若游丝地说:“你笑什么……”
向斐然笑叹了一声, 将她打横抱起:“笑你可爱, 我连伤心都伤心不起来。”
冲到附近的医院急诊,心率已回落。医生未捕捉到心电图异常, 问病史,得知她六年前曾做过射频消融手术。
商明宝弱声问:“是复发了吗?”
“从目前的心电图难以判断,射频消融确实有一定的复发几率, 但你已经做了手术六年。”医生保守地说,“这种情况在之前六年里发生过吗?”
商明宝摇头:“没有。”
医生点点头:“再观察吧, 如果是复发,应该会再出现的。目前只有一次, 就算配上二十四小时心电监测意义也不大。”
公立医院的急诊室门口永远在排着队, 商明宝没再耽误医生看后面的病人,被向斐然扶了出来。
她四肢还软着, 在金属长椅上坐下,两手撑着边沿。
向斐然问:“喝水么?”
商明宝垂着脸, 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那个做手术的小妹妹,是我,对吗?”
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开窍的,也许是在跟医生交代病程的叙述中。
向斐然怔了下,微抬唇角:“是你。”
“哪座寺庙啊?”商明宝问。
向斐然说了座山寺的名,商明宝没听过,便继续问:“求了什么符?”
“平安符,紫色的。”
商明宝勾起唇:“为什么不送我?不是给我求的吗?”
“你手术成功了,它的使命就完成了。”
“你得给我,它才能继续保佑我。是不是就是因为你一直都忘了给我,所以今天才会复发?”
向斐然抬起手背贴住她唇:“别乱讲。”
商明宝就势牵住他,将凉冰冰的脸贴在他手背上,抬眸对视过去:“斐然哥哥,你为什么忽然想通了?”
“为什么觉得是忽然?”
“因为……”商明宝扯动唇角,一个不太成功的笑,“因为你从来没跟我提过。”
“去年过年,向微山的第三任妻子带着孩子来过年,叫闪闪,它在我怀里时……”
商明宝瞪着眼睛,不眨眼地等着他的回答。
“想到你。”
“想到我们生孩子吗?”商明宝脸微微地红了。真是的,她可还没想过这么远呢……
“不是,”向斐然哭笑不得,“是想到了你。我该怎么形容?”
商明宝的目光更明亮地等着。
向斐然努力回忆那一瞬间的心情:“想到你小时候应该也跟她一样小小的,很可爱。她在我怀里时,很依赖我,是无害的,那么软的一团,让人觉得全世界只剩下自己能保护她了。想到你在我怀里的感觉,虽然你拥有全世界,但那些瞬间我仍然觉得,你好像只要我。只有我能保护你。”
他的喉结滚了滚,气质清绝的面庞上是淡淡的微笑自嘲,“我形容不好,如果可以用公式表达就好了。”
商明宝坚定而缓地摇了摇头:“你表达得很好,我听懂了,”她微笑的弧度未免太用力,因为要止住哭:“因为你想保护我。”
向斐然勾着唇,叹息似的呵出一声:“嗯。”
第一次感受到与她命运的连结,是在那家咖啡厅外。她病发,周围围着那么多人,却没有人可以坚定地挽救她、解除她的痛苦。与她对视的那一眼,被她眼眸里的痛苦深深攫取,以至于什么都不再听到。
那个时候想得很单纯,要保护她。就在这十五天内也好。
商明宝用力吸了吸鼻子:“还有呢?”
“还有……”
人来人往的公立医院急诊通道,马赛克的大理石砖陈旧了,隔壁那张病床上,吊着水的病人发出呻唤声。
向斐然看向商明宝的眼:“想永远和你一起抬头看星空。”
那些朝朝暮暮的细节,他恐怕啰嗦一整晚也说不完,就用这句代替所有。
他的生日愿望。三十岁的愿望,只花了一秒许好的。
「想永远和商明宝一起抬头看星空。」
戒指的订单返回品牌总部定制,加上排队时间,需要几个月。
他本想拿着钻戒直接求婚,怕自己不够浪漫,托学姐联系了一家很不错的婚庆策划公司,但他们给出的方案实在浮夸,不仅他本人,就连学姐也笑着说:“饶了他吧,他不是那种表演型人格。”
但伍家联姻的风声,让他意识到不能再等了。暂且搁置仪式吧,确凿无疑地告诉她,怕心意来不及传递到她做决定前。
商明宝垂着脸,鞋尖蹭着大理石地面。
要是在斯里兰卡前想通了就好了,她就可以把他堂堂正正地带到商檠业面前,他会喜欢他的……而不是厌恶。
自上次遇袭后,她就一直住在深水湾的家里,每日对上商檠业,心里都会打个突。
商檠业很少再提及他,只问过两次,一次是谈及伍柏延时,商檠业说伍柏延比几年前沉淀了很多,言毕,又毫无迂回地直接问她,打算什么时候结束这段没必要的交往。
“你现在有自己的事业要忙,满世界飞,开春了又要回纽约。”商檠业淡淡地点她,“一段关系有惯性,爸爸能理解,但你要有魄力主动刹车。”
在商檠业的话语里,向斐然不是过去五年影响商明宝至深的人,而只是一道灰淡的尘影,用厨房里的一块湿抹布就可以抹去。
第二次没再提及伍柏延了,在除夕那天,他祝商明宝除旧迎新,意味明确。
商檠业的行事风格独断专行说一不二,靠着他强悍的判断力和直觉,很少识人有误。商家几个子女虽然对他各有各的叛逆,但敬畏和信服刻在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