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三娘
商明宝没有答,但说了谢谢。
“晚上Wendy要帮你庆祝,她邀请了我。”他随她走向走廊,按下电梯。
商明宝没说话。这个品牌Wendy也占股,她在美东的人脉很可观,减少了商明宝名不见经传就去打通高珠圈子的关隘。
“你不欢迎我,我不敢轻易去。现在你知道了,晚上看到我应该不至于太扫兴?”
商明宝收拢了花束,看着伍柏延的双眼:“Alan,Glory这个牌子从无到有,你帮了我什么我心里清楚。但不会变成爱。”
“我知道,所以这两个月我没有来烦你,”伍柏延笑了笑,“上次在斯里兰卡救了你,我以为你会对我有改变,但你还是不理我,说实话我挺伤心的。我也想停止喜欢你,但听说你要在纽约创办品牌,我第一反应就是高兴。”
他太傻了,不应该提前跟她表白的,向斐然要他堂堂正正地竞争,他就上了头,没想过商明宝根本就不给他竞争的机会。
伍柏延像是自嘲地哂笑了一声,“现在弄得朋友也做不成,挺被动。而且向斐然去了他父亲的公司,很不赖,说实话,我有危机感。”
“什么?”
商明宝蹙眉,问了一遍:“谁,去了谁的公司?”
“你不知道?”伍柏延狐疑,“向斐然去了他父亲的公司。”
他从他父亲伍兰德口中听说了此事。
伍兰德知道他是商明宝交往多年的男友后,对他从欣赏改成了忌惮。两家关系是靠老人年轻时的友情联系的,但伍清桐已故去,自然不如从前亲厚。
伍家原本想通过投资「微山生命」而搭上内地生物医疗市场的东风,但合作最终告吹,傲慢的向微山拒了何止一卡车的投资人,嫌他们屁都不懂。这几年「微山生命」势头极猛,伍兰德气得肠子也青。
“斐然哥哥,”商明宝感到轻微的一阵晕眩,“去了他父亲的公司?”
为什么?向斐然不是很厌恶他的父亲,尤其是那家公司吗……
他的父亲是害了她母亲一辈子的罪魁祸首,是害他变成现在这样自我厌弃不敢轻许一辈子的罪魁祸首,是精神控制狂、偏执狂、性格上的暴虐狂,冷漠,自私,铁血无情。
他明明花了十几年割舍了一切才在他父亲的控制下走出一片天,为什么现在又要走回他的控制下?
“有这么惊讶吗?”伍柏延哼笑了一下,满不在乎地说:“我是听说他跟他父亲关系不太好,不过他爸那边没人,三四百亿市值的东西,怎么可能不心动?年少无知时说什么都是仇,现在长大了知道钱重要了,当然就是父子情深。”
“父子情深?”商明宝不敢置信地跟着笑了一声,抱着花束的指尖迅速冰冷。
“嗯,”伍柏延应了一声,浑不在意地说着:“他已经被向微山正式介绍给投资人和所有董事了,他在哈佛的那个便宜弟弟气死了,听说跟他妈、还有他妹,一起堵在实验室门口,闹得挺难看的。好像还骂了他妈?不知道。”
“那他怎么样?”商明宝迫不及待地追问。
伍柏延张了张嘴,刚想回答却觉蹊跷,眯了眯眼:“这些你难道不比我清楚?”
商明宝蓦地住了口。
“分手了?”
电梯到了,门开,伍柏延伸手挡着门。
商明宝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不信。”
“太忙了,你走开。”商明宝闪过身,被伍柏延拎住胳膊。
“你当我没见过你跟我说向斐然的样子?”伍柏延居高临下的视线很有压迫感,戏谑地说:“商明宝,你眼里没光了。”
商明宝抬手抽了他一个巴掌。
很响亮,很猝不及防,要不是这儿办公区的玻璃门隔音好,华尔街的精英们高低得闻声出来看看热闹。
伍柏延拿舌尖顶了顶腮,那里有一些血腥味,目光则瞥到商明宝的脸上。
他承认,他被扇懵了,不知道哪个字惹到了她,想讽刺两句说点重话,但看到她空洞的眼和苍白的脸时,一时怔住,连一句“莫名其妙”都忘了说,而是攥住了她的手:“是被我说中了接受不了,还是怎么?”
商明宝回答不了他,瘦薄的身体筛糠似地发着抖。
伍柏延当即立断脱了西服罩她,扶住她双肩:“商明宝?”
他蹙眉叫她两声,“你到底怎么回事?”
他看到她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流下两行眼泪,晶莹剔透,濡湿了她紧抿的双唇。
第87章
纽约联合国总部每天会议不断, 这个月正中,人与生物圈计划将有一场青年领导力论坛在此召开,议程第二天的主旨演讲, 将由一个中国青年学者发布。
在去纽约前, 向斐然到山里陪向联乔住了一个周末。
慢性病折磨了他这么多年,但他没怎么变,还是那样的儒雅气质,目光不见浑浊。只是他从一件笔挺的西装变成了一件洗净了忘记晾晒的衬衣了,消瘦地挂在轮椅上, 褶皱曳着皮肉。
天气很好,六月份了, 已入夏, 向斐然推着轮椅陪向联乔在院子里晒太阳, 相思树的树影阴凉凉地庇着他们。
他等着向联乔问他关于「微山生命」的问题,质问也好, 疑问也好。但向联乔只问他:“开心吗?”
不问初衷,不问缘由,不问今后, 只问走在这条路上的他,开心吗?
向斐然默了两秒:“坚持下来就会开心。”
向联乔点点头, 手掌摩挲着轮椅扶手上的黑色皮革:“你一直很知道自己要什么。”
信任他,知道他已走出向微山的掌控, 选择回去也定是出于自愿。至于是自愿什么, 自愿回到第一理想,自愿重新拥抱名利, 还是自愿以他妈妈的名义去拿回一些东西,向联乔不问。
头点着点着便想打盹了。
不知睡没睡着, 忽地想起来,又说:“明宝这个小姑娘,怎么也不来看我了。”
“她回纽约了,在忙自己的事业。”向斐然扶着他的肩膀,“等她下次回国,我带她来看你。”
向联乔迟疑地转过脸,轻缓地问:“又回纽约啦?”
“她的客户群在北美,从北美起步更顺利。”
地上落满了洋蒲桃,烂熟了没人摘,从枝头沉重落在坚实泥地上,渐渐地糜烂了。
向联乔看着那些烂至透明的果肉,算了算日子,“第六年了?”
“嗯。”
向联乔一辈子跟宏大叙事地缘政治打交道,此时竟觉得看不透这些小情小爱。觉得爱得深的,却总在分离,觉得缘分如蛛丝,当断了,却又顽强地连着。
“她还会来看我吗?”向联乔闭上眼,声音是从喉咙里含混地滚出的,生长出老年斑的脸被太阳晒得红了。
向斐然推他回房间,说:“会的,今年过年,请她来做客好吗?”
向联乔脸上皱纹随着微笑而松动舒展。
兰姨的两鬓夹生了好多白发,忘记下山去染了。帮向斐然收拾行李时,忆起过去说:“那年你去美国上学,行李箱里只有冲锋衣,我还嫌占地方呢,现在好了,这些西装更难伺候。”
量体裁衣的黑色西服用防尘袋装着,到了地方还得熨。
“你不如老先生,到哪儿都有助理秘书的,得懂照顾自己。”
兰姨说着,挽着西服背过身去,眨了眨进沙的眼。
虽然谁人都不说,怀着吉利的念想,但总觉能看到路的尽头了。
向斐然将一个中等容量的登山包挂上肩膀,手里挽着一件黑色内胆,将兰姨帮他整理好的行李箱推出楼。
这次去纽约有很多个行程,除了联合国的主旨演讲外,落地后便是腕表品牌的公益晚宴。
自商明宝去纽约后,他还没抽出时间过去,这次想给她惊喜,免于她期待等待的时刻,因而向斐然特意瞒了她。
落地纽约,一切记忆清晰扑面,想到哪一年他在这里接机,其实只是分开了一个月而已,但商明宝从通道出来,是奔跑着跳高到他怀里的。
她很轻盈,被他单手托抱住,另一手竟还有余裕去接住要滑走的行李箱。
腕表品牌的公关在到达大厅的出口接机,接上人后,直奔酒店。
这场公益晚宴不需要向斐然做什么,他跟其他人一样都是受邀出席,或许会被品牌高层介绍给合作伙伴和高级客户们,简单应付两句。
车子至下榻酒店,办理入住后,向斐然换上西服,打上领带,给商明宝发了条信息:「在纽约」
他不常参加这种宴会。
参加得最多的,是学术会议和各个教授的自助餐会,相对舒适松弛,且在自己熟悉的社交圈层里,虽然避免不了白人small talk,但他简练惯了,倒不为此所困,在旁听别人讨论的过程中,偶尔也能得到些受益匪浅的观点和判断。
由贵妇人、新贵富豪名流及时尚圈人士所组成的晚宴,向斐然还是第一次来。
他对他们有充分的认知,会关心非洲的贫困儿童和战乱,但对纽约地下铁有成群老鼠一事斩钉截铁认定为是都市传说,会关心全球气候变暖和环保,并乘坐单程碳排放量二十吨的私人飞机前往海岛上共同商议如何抑制全球水位变高。
宴会厅冷气袭人,独特的香气由现场新鲜的花材共同馥郁出来。
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商明宝的。
她来得比他早,背对他站着,在一小簇人的侧中心位。站在她左手边的是一个高大的男性,在她右手边的则是一个白人贵妇。
许久没见到的人,忽然降临在面前,向斐然的脚步一时没有靠近,而是久久地、眷恋地看着她的背影。
交往六年,她生活里的宴会他从未参加过,不知道她的这一面是如何,那些华丽别致的高级礼服被她穿着在身,穿行在水晶灯辉下的影子,是否会如花影临照波光湖面。
商明宝今天的礼服是黑色缎面,挖肩的款式,环一道小立领,修长的小鱼尾在地面微微拖拽。她有分寸,不会在这些场合争芳斗艳,宁愿将自己收拾得低调些。但硬件在这,身高体态都是最完美的,头发在颅顶不过束了个简单的髻罢了,便显得亭亭玉立。
在见到她之前,向斐然对这场宴会的所有波澜仅限于厌烦,在见到她之后,心跳剧烈起来。
他的小女孩,熟悉又莫名觉得遥远的一道侧影,端着香槟杯笑谈从容的模样迷人,且陌生。
他好像只占了她人生很小的一个圈,所以在交往六年后,还能看到她新的一面。
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出现在她面前,怕过于惊喜让她惊乍失态失了体面。
想到这一点,那丝名为紧张的情绪攀上了向斐然的喉结和指尖,他下意识地将手指扣进领带结,稍松了松。
“……当然,我很相信glory的品牌会在第五大道立足,要知道我的眼光。”
随着脚步的靠近,被刻意压低营造出的优雅语调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会心得体的笑意,小小的一阵称赞,贵妇人将手揽在了商明宝的肩膀上。
“说起来也真是了不起,为了找到最好的宝石,而不是从印度人和俄罗斯人手上挑选尾货,她在矿区一待就是那么久,在斯里兰卡的事情我真不敢回想。”
向斐然的脚步顿住,一时没有明白这句话里的意思——
斯里兰卡发生了什么?
下一秒他就明白了。
Wendy摇了摇头,“说真的,要不是Alan出手及时,我的宝贝可能就得永远交代在那里了。”
她亲昵地管商明宝叫宝贝,还想认她做契女——虽然她只比她大了不到二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