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宝斐然 第141章

作者:三三娘 标签: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现代言情

  向斐然伸出手,像是想要抚摸她的脸。但他的爱人距离他如此遥远,他的手落了下来。

  “……对我还有两分的爱吗?”

  喀哒一声,纤细的高跟鞋往后退了一步,商明宝勉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努力定睛看着他:“我爱你,可是我觉得你好陌生啊。”

  她喜欢的冲锋衣少年,在绿影浓翠中戴着半指手套抛接一枚硬币、冷酷却从不装腔的博士,不说废话,即使骑自行车穿行纽约的风雪街角也自在从容的少年,变成了现在眼前这个穿西服打领带,会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宴会厅上,与人敬酒碰杯,与人寒暄,与人虚与委蛇的男人。

  会来参加这样无聊的浪费他学术生命的宴会,听他人的吹捧与歌颂,听他人的废话假话空话客套话,跟那些她从小到大就厌倦了看透了的人一样,彬彬有礼,绅士周到,笑容娴熟而商务。

  那么的……上流社会。

  是的,这样的他依然迷人,可是她觉得不认识他了。

  “我爱你啊,”商明宝胡乱地抹了把眼泪,“可是你现在是什么样子?我最爱你的时候你愿意给我什么?你连我的梦想都不能陪我实现。你说你妈妈的悲剧,你受了多么大的伤害和影响,我信,我通通信,我心疼你尊重你绝不逼你,我慢慢地放手慢慢地告诉自己没有那么爱你这一辈子不是非你不可——可是你呢?”

  鼻腔被眼泪堵得无法呼吸,哭声也像是咳嗽出来的。

  “可是你为什么可以这么坦然地走进你爸爸的公司?你不是恨他吗?为什么面对我的结婚梦想你妈妈就可以是理由,面对几百亿的家产就不是了就可以放下就可以冰释前嫌了?你让我怎么爱你?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认不认识你!”

  向斐然不敢相信从她口中听到了什么,被痛苦灼红的眼眶死死地盯着她:“我为什么去向微山的公司?我为什么去向微山的公司?”

  他的每一次呼吸里都是抖:“我为什么去向微山的公司你不知道?如果不是为了你,不是因为你家里——”

  一股想要破坏一切的暴戾,蓦然从商明宝压抑了两年的身体里彻底宣泄了出来,她一把甩掉了向斐然的手——

  “别再找借口了!我不是你利欲熏心的借口!向斐然!难道你觉得我在乎这些钱吗?如果我想要钱,我会跟你在一起吗?如果我需要你带给我高珠高定别墅泳池,我会选择你吗?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是你,我跟你的爱根本不需要你用金钱来供奉!我们之间也从头到尾都不需要你用献祭自己的理想自己的灵魂来喂养!难道这么多年,你一点都不了解我吗?”

  她涕泗横流的脸令她看不清向斐然了。

  她是那么尊重他的痛他的过往,是那么钦佩他脱离他父亲的掌控的意志力,交往六年,从不允许他送过于贵重的礼物,一块石英石、一捧雪都被她欣喜珍藏,连酒店房费都要大姐配合她撒那么漏洞百出的谎。还有生虫子的丑苹果,磨破鞋的山径,黑云压城的流石滩……但在这泼天的现实和富贵面前,都显得如浮云般轻描淡写了。

  “我当不起你这么冠冕堂皇沉重深情的借口。”商明宝心力交瘁,只觉得所有一切都已面目全非,“去跟你妈妈的在天之灵说吧,如果你觉得你对得起她的话。”

  万箭穿心的痛中,向斐然闭了闭眼,扶住一侧栏杆。

  “是你和伍家的联姻消息在先,我才试图争取。” 他还在试图理清今晚的这整场对话。

  “如果你父亲,如果你父母觉得一个植物所的博士,PI,杰青,我所有的履历加起来,足够打动他们,足够配得上你这颗明珠,如果你觉得仅凭我自己给你爱,你觉得足够,觉得被打动,而不是认为我给你的爱是几个园丁、司机、管家、佣人就可以替代的,我愿意……我愿意把一切给你,而不是走进那家让我每天觉得恶心的公司。”

  他还是想要这颗明珠。

  他还是想要在流石滩曾告诉过给妈妈的这个……宝贝。

  明亮的,向斐然的宝贝。

  他也想要放手,但他的父亲没有教会他爱,他的母亲没有教会他放手。

第88章

  他们剩下了什么?

  他们还剩下了什么?

  不管不顾充满恨意委屈与愤懑地倾倒出这些话的后来, 谁都陷入了沉默,只剩下沉重的呼吸相对。

  不知何时花园里的人声也小了,原本一直在礼宾台后的侍应生也不见了, 那扇对开的玻璃门, 被谁好心地拉拢。

  没有人剩在这里,除了他们两个。

  “六年,babe。”向斐然将早就寂灭冰冷的烟头摁进掌心,“我们还拥有什么?”

  商明宝早已说不出话,泪流满腮。

  “你不了解我, 我不信。你今天一定要用这些话朝我心口捅,来。”隔着西服和衬衣, 向斐然指尖点着自己那颗跳动的心脏, “继续说, 不如说我妈妈去得早,没有教会我什么是爱, 不如说我父亲人格低劣,难怪我也会硬生生对你这两年的冷淡视而不见,看不清你商明宝内心真正的想法——向斐然怎么还不跟我分手?他怎么不会看眼色?或者说, 我的家教里自始至终就没有长久的、纯粹的爱,所以我做不好, 我咎由自取——babe,对着我说这些话, 把我们之间的六年都否定干净, 我会感谢你。”

  商明宝很用力地抿着唇,像给自己的嘴巴说了一层保险。

  向斐然无比冷静地看着她, 眼眶里缓缓地渗出灼痛的赤红:“说。”

  商明宝还是摇头,退后半步的身体却被他一把扣住:“说啊!”

  “我不说, 我不说……”商明宝的每个字都很破碎,看着他的双眼懵懂亦惊恐——那不是对向斐然的惊恐,而是对他刚刚每一个字和后面每一个会导向的结局的惊恐。

  “你怕。”向斐然居高临下的双眼有清醒痛楚的洞悉,“你怕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是为了你才走进我父亲的公司,你承担不起,我孤注一掷的样子让你胆怯,尤其是你根本已经从头到尾考虑的都是怎么离开我。”

  “不是的,斐然哥哥……”商明宝张了张唇,却发现无从反驳了。

  若非因为本能的惧怕退缩,不敢承受他这份沉重破釜沉舟的爱意,那她那番话就只能是真的信他利欲熏心。她信吗?或许在伍柏延戏谑地说出三四百亿时,她曾有分秒钟的信。可是现在,她信不信已经不重要了,她的口不择言把自己带入了死胡同。

  她根本没办法对比出,究竟是不敢承受他的爱更伤他一点,还是信他利欲熏心更伤他一点。

  “我来告诉你,商明宝,”向斐然一字一句无比清晰残忍,“你既觉得我有利欲熏心的可能,又怕我真的为你出卖灵魂。”

  心底石块轰然倒塌的震动,共振到了商明宝包裹在晚礼服里的身体。

  有什么话要呼之欲出,用她擅长的蛮横娇纵、倒打一耙、模糊重点,或者干脆的撒娇耍赖,但她被向斐然注视着,宛如一只蝶翼破碎的蝴蝶,被难堪地展览在柜台上。

  她是如此不堪注目,孱弱极了,灵魂。

  被看穿,有一种残忍的自弃的痛快。

  商明宝的眼泪甚至慢慢止住了,深深地吁出一口气,定看着他:“斐然哥哥,我好累啊……”

  她终于说实话了:“你也好累,我知道。你说得没错,过去两年,我考虑的根本不是跟你怎么走到最后,我考虑的是你离开我以后,我要怎么过。你告诉我的流石滩,好像压在了我的心上,我不敢相信我有份量让你改变,我不敢相信我的爱可以帮你冲淡你妈妈留给你悲剧阴影……我怕了,我给我们留的时间是四年,我觉得四年足够让异地恋下的我不爱你也足够你不爱我了。要是你真的在为我改变,那四年也来得及……跟Alan说这些,是因为那时真心把他当朋友,我总跟他说你,我不想跟随宁说,因为我怕她夹在中间难做。”

  商明宝递出手机:“Alan在我这里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是拉黑删除状态,包括电话。上次斯里兰卡他救了我,脑震荡,胳膊也断了,他让我不要再拉黑他,所以我把他从ig里放了出来。”

  向斐然没有接她的手机,也没有验证她的说法。他信。只是让他受伤的,从来也不是表面的这些东西。

  “四年。”他重复了一遍,只觉得啼笑皆非,“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以为只有一年,两年,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拼了命地让自己想,不停地想。”

  像跑一条漫长的隧道,不敢停歇,殚精竭虑,期望能快快地跑通这漫无边际的黑,抵达有她在的光明彼岸。

  “我不想让你体验我前三年的忐忑。我没有想到Alan会跟你说。Alan跟你说了,你为什么不问我呢?”

  “我不敢。”

  商明宝抿起唇角,似哭似笑,腮上的泪干了,她习惯性地用手背擦了擦。

  异国恋两年,他们之间有太多的错位,有太多的齿缝早就扣不上,却不闻、不问、不看,当作没有,把每次见面的热烈拥抱亲吻当作解决问题的手段,以为此刻的我们尚能尽兴拥抱做.爱,心底的距离便一分没散。

  “斐然哥哥,我们……”

  她要说出口的话被向斐然猛然拉她入怀的动作打断。

  他今夜第一次紧抱住了她,用一如既往的姿势。

  “不要轻易说出口。”向斐然斩钉截铁地说,“不要现在,不要在吵架过后。”

  推门花园门,走上通往宴会厅的走廊,商明宝深呼吸,拨电话给Wendy,告诉她自己出了点事,不方便再回去了。

  Wendy随后赶来,被她妆容尽花的惊悚模样唬了一跳:“Alan跟你吵架了?”

  商明宝感到不可思议地皱了下眉:“我跟Alan没关系,你知道的,为什么会这么问?”

  

  “Well……”Wendy耸耸肩,“他脾气不太好,你脾气也不太好,闹点矛盾也正常。”

  “那你为什么要说我跟Alan有婚约呢?”商明宝看着她面前的这个合作伙伴。

  Wendy不以为意地笑了笑:“honey,你们好像要联姻了,整个圈子都知道。”

  商明宝的脸色僵住,在斑驳的粉底下,显得尤为僵硬。

  “什么联姻?”

  “你是商家的,glory,babe,你不会以为我不知道吧?”Wendy还是那副优雅知性的笑容,拨了拨卷发,“你喜欢玩这种隐姓埋名闯北美的游戏,我理解,我在你这个岁数也一样。”

  商明宝喃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oh honey……”Wendy为她的反应笑了笑,“这一点不难,不是每个人都像shena一样嘴严的。不过我承认,我是最近才知道,”她做了个略显俏皮的指部动作,“你还是被你家里藏得很好的。”

  “所以,你之前根本不想交给我设计你的宝石,却忽然欣赏起我,肯跟我一起在第五大道开旗舰店。”

  Wendy搞不懂她还在纠结什么,微笑着翻了翻白眼:“尊贵的长发公主阁下,为人处事论迹不论心,你需要我,我现在在这里,这就够了,为什么要问后面的的那层为什么呢?你怎么不问shena为什么肯教你东西?你知道你母亲的订单稳住了她在品牌的位子,所以你心安理得。怎么,在我这里,你对我有更高的道德要求?”

  商明宝无法控制地呵笑起来,紧紧攥着手拿包,语气空得像一道虚空深渊:“所以,你周围的人也知道。”

  “宝贝。”Wendy只微笑着亲密叹息地叫她。

  商明宝齿冷起来,上下两排牙齿打架:“所以,Alan也知道,你们知道。”

  Wendy颇有些厌烦了,但她是商家的公主,是她意外得到的资源,只得耐着性子循循善诱:“他当然知道。宝贝,你是最天真的,而我们都很乐意保护你这份天真,陪你玩这个游戏。”

  一刻晶莹的碎钻从她的晚宴包上掉了下来——商明宝抠掉了它,那么用力,她的指缝渗出血,剜心的痛:“一直以来,我都是以商家三小姐的身份,和Alan出现在你的宴会上的。”

  “显而易见。”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商明宝像是没了痛觉一般,狠狠地将自己已经出血的指甲缝去抵第二枚碎钻。她做着美甲呢,她甲面的泛白被掩盖在暗红色的指甲漆下。

  是她自以为是瞒天过海,其实所有人都在陪她玩过家家游戏。

  是她跟伍柏延出双入对言笑晏晏,才会给了别人传出他们要联姻的机会,而她对此一无所知,还在和伍柏延出现在共同圈子的场合。

  几个圈子都知道他追求她,为她上山下海毅力非凡,几个圈子也都知道他左右相伴,为她的品牌穿针引线。

  怪不得那些贵妇人态度会一百八十度转变,从客气拒绝到愿意听她讲述设计理念,也怪不得好莱坞的明星们愿意见她、试戴她的作品。

  门第与圈子的游戏规则,是看不见的锋利渔网,她以为自己在广阔透明的新天地,其实从未离开这趋炎附势斗兽场。

  商明宝哈哈笑起来,看向Wendy的目光摇摇欲坠:“为什么要陪我玩这种游戏呢?我只是小女儿,我带不给你们利益的……”

  她木然地问。

  Wendy岂能对她晶莹的泪眶无动于衷?迎上去,像要擦掉小孩眼泪一样地哄,“there there……babe,我们是这么多年的朋友,未来几十年的合作伙伴,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

  她还是优雅、从容,专门练过的低沉声线,用保养得当的手指敛去她脏兮兮睫毛上的泪珠。

  商明宝眼见着她将自己濡湿在她指尖的眼泪抹了抹。

  在走廊的安静与宴会厅的弦乐声中,突兀地响起她的声响:“你知道吗,最开始的你,碰到我皮肤都是要洗手的。”

  Wendy愣住。

  “再见。”商明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以及,刚刚那位向先生才是我的男朋友,你真是有眼无珠。”

  她冲着与宴会厅相反的方向走去,无视Wendy在背后恼羞成怒的呵斥,越走越快,脚步越走越疾,推开一重又一重的门。

  在走回房子的路上,她的高跟鞋底被粗砺的路面磨得破烂斑驳,她的鱼尾裙摆拖拽过曼哈顿肮脏混乱的路面,她把晚宴包夹在腋下,抿着烟,抿得双颊都凹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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