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三娘
向斐然走近她,在她面前站了会儿,说:“有蛇。”
商明宝尖叫一声,两手一扬丢掉登山杖,想也不想就扑到了他怀里。
向斐然被她扑得趔趄了一步,揽着她的肩堪堪稳住:“……蛇被你吓跑了。”
“你骗我!”商明宝紧闭双眼。
“我有这么无聊吗?”向斐然无奈,用一种极其淡定的语气描述:“一条小竹叶青,在那块鹅卵石上晒太阳,很可爱。”
“这有什么可爱的!”商明宝打死也不回头。以她有限的自然知识,她也知道竹叶青是剧毒的!
向斐然轻抬下巴:“真的,你看,在吐信子。”
商明宝快哭了:“我要回家。”
向斐然始终松弛地站着,一手插兜,一手停在她那只最轻的登山包上,如一棵树,让她靠得很稳。
“你不看就算了,起来。”他垂下脸有点可惜地说,低声命令:“商明宝,别这么懒,不然天黑也走不到了。”
商明宝扶着他手臂站稳,一脸的苍白可怜。
向斐然笑了一下,忽然才发现她昨天选的这件冲锋衣确实很衬她,尤其是领口设计得漂亮,拉链拉到顶后,显得下巴很小巧。她涂了玫瑰色的唇蜜,刚才跑过来时急,黑色发丝沾了细细的一缕在上面。向斐然没想太多,抬起手,指尖从她的发丝鬓角间穿过,替她撩开了那缕不听话的头发。
他带墨绿拼色的半只手套沾上了刚刚溪水、植物叶片和青苔的气味,混合着一如既往的松木香,很淡地从商明宝的鼻尖拂过。
只是一个很不经意很顺手的动作,因为彼此视线一上一下地对上,而拥有了让时间暂停的魔力。
向斐然的动作顿了一顿,魔术巾完全掩饰住了他喉结的滚动。溪水隆隆,他也十分确信足够盖过他的吞咽声。
还有什么是可以暴露的?
他的呼吸,凝滞又升温的呼吸。
他的眼神,从漫不经心到凝固在她脸上应该挪开却无法挪开的眼神。
向斐然,你他妈发神经。
他轻轻在她肩上推了一下,另一手早在身后护好了,防止她摔倒。但讲的话很淡摸:“走了。”
商明宝不确定自己的心跳比溪流声是否更轻。手腕上,表盘嘀嘀地发出微弱警告。
是爬山太激烈,而不是她心脏为别人失控。
她将冲锋衣的袖口盖过表面,觉得身体里涌动的感觉很陌生。
有什么冲动要突破此生未知的藩篱,因为没有突破,她感到很难受,浑身每个细胞每个毛孔都难受。
如果他刚刚……
商明宝双手抱头瞪大眼睛,“商明宝,你搞咩啊?!”
向斐然蹙眉回头,迟疑地问:“你刚刚……说话了吗?”
商明宝满脸通红:“没有!”
对讲机里传来方随宁的声音,通报她目前的位置,问他们情况如何。向斐然从肩带上卸下对讲机,让他们走他们的。
方随宁心想那不的,蒋少康十步一回头,我想快也快不了……
商明宝走两步就喘,原地耍赖:“斐然哥哥,你拉我一下……”
向斐然跟她保持两步距离:“让登山杖拉你。”
“……”
她很难骗过向斐然的经验,是真的不行了还是想偷懒,他瞥一眼就知道。有时走出一百多米,就坐在溪岸的岩石边抽烟等她,长腿交叠搭着,心不在焉却又状似出神地看着四周密布的油桐和两广梭罗。
她给他拍过照片,在他不知道瞬间。
他拥有她已知的最流畅立体的侧脸,眉宇英挺,骨相深而轮廓薄。
他最终还是牵住了她,隔着收拢后的登山杖的两端。
登上最后一个陡坡后,终于追上了方随宁两人。这之后是两公路的缓坡,然后就到营地了。中间没有岔路,向斐然将商明宝交给蒋少康,一个人先行去营地。
没有了拖累,他脚速快得惊人,很快便独自消失在山林间。商明宝这才知道前半程对于他大约是游山玩水,怪不得还有闲心用小叶月桂给她编了一顶王冠,沉默地递给她,说是她又努力走了二十米的奖励。
蒋少康也等得无聊编了一顶,但是用野花野草藤蔓编的,更精致。因为一致认为花环更衬她,商明宝便换上了这顶,将那顶月桂叶的好心让给了方随宁。
到了营地前的最后一个坡,果然看见向斐然已经搭好了一顶帐篷。
这是一间十分充裕的方形三人帐篷,帐门当作遮阳篷支了起来,面前已经燃起了户外炉,上面坐着一柄水壶,水刚巧煮开,正咕噜噜地顶着泡。
向斐然坐在折叠露营椅上,登山包卸在他的脚边。他垂眸,提起茶壶,往那个万年不变怀疑批发了二十个的不锈钢银色马克杯里注入热水。
商明宝好像从这遥远的一眼中,看到了他过去很多年的日常。
带队小学生确实很烦,向斐然一边等红茶泡好,一边费神想中午是吃经典鲮鱼罐头配挂面拉倒,还是费神给做个咖喱鸡饭(罐头)。听到方随宁要死要活的欢呼,他抿了一口茶,往来处看去。
方随宁顶着那顶月桂叶冲到他面前,扑通一下跪了,眼巴巴地说要喝茶喝咖啡,速溶的也行。
向斐然目光在月桂叶上停了两秒,确定了是自己随手编的那顶后,轻描淡写地对表妹说:“想要就跟我说,怎么还捡别人不要的?”
“人家也想要带花的。”方随宁学会了撒娇,“蒋少康编的那个全是花,你这个灰扑扑的,有没有审美?”
向斐然:“好说。”
又等了几分钟不见人影,他问:“他们呢?”
“在后面,商明宝体力太差,蒋少康拽着她走呢。”
向斐然给表妹也沏了一杯热茶,安静半晌说:“应该的。”
他当然也很乐意为她效劳,牵她的手,借给她力气。可是她男朋友就在前面走着,这算什么事呢?她固然是单纯地向他求助,但他伸出去的手全是鬼胎。
向斐然又下了一趟山。这一次是去蒋少康那里拿背包,因为另一顶帐篷在他那里。他拿了他的背包,目光自商明宝头顶的花环下移,颔了颔首,说:“还有不到一公里,是高山草甸,风景不错,你们可以慢慢走。”
等他走后,蒋少康陪商明宝又歇了一会,无意中说起一件事。
“昨晚上斐然哥给我发了好长一条清单和注意事项,我本来以为是户外徒步的一些基础常识,后来发现很实用,连冷了热了怎么穿衣脱衣都写了。大概是三点多发给我的,后来又发了一条,让我路上好好照顾你,说体力不支时容易晕倒,要及时补充体能,多吃路餐,同时让我记得一定要让你走在靠里侧,经过那段窄路悬崖时,要面对面地走过去。
“我被他讲得吓死,都想要不然不来算了。结果他今天自己陪你殿后了……对了,那段挺险的悬崖你们是怎么过的?我跟方随宁是依次过的。不过看你后来走路这么东倒西歪的,我跟方随宁还真的很担心。”
商明宝愣愣地看着蒋少康。
那段路是向斐然陪她一起过的,她站在里侧,他站在外侧,背对着悬崖,从容面对着她,告诉她,山坡上生长着茂密的簕竹和油桐,一点也不危险。她贴着里侧,因为心脏有点超负荷而头晕目眩。是恍惚了一下的,被他眼疾手快地压回了山壁。
她好像听到了他的吞咽声了。半指手套下的掌心都是汗,她无从知晓。
他还是抬起了手,触碰了她的脸颊,微凉的指尖轻轻回正她苍白的脸,目光坚定而近在咫尺地看着她说:
“看着我,商明宝。我在这里,你一点都不用怕。”
第16章
全员抵达营地时, 已经是下午两点,比预期的足足晚了一个小时。
商明宝深知是自己拖了后腿,可是一个从小连体育课都不上的人, 能凭毅力走到这里已经是种了不起。到了营地后, 方随宁见她脸色苍白,赶紧扶她坐到高势处休息。
商明宝拄着登山杖匀了好久的呼吸,心脏的激烈坠重才缓了过来。
眼前出现向斐然的身影。
他卸了商明宝登山包上的户外杯,递了一杯温水过来:“喝点水。”
额头上的花环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曳。
很碍眼。
向斐然移过视线,等商明宝抿了两小口后, 问:“怎么样?”
商明宝仰头看着他脸,愣一会儿:“刚刚好了, 现在又快了。”
向斐然神色一凝, 很当回事, 半蹲下身:“给我看看你手表。”
商明宝乖乖地将左手伸过去。向斐然牵住她温热指尖,将冲锋衣袖口捋上去, 露出表盘。
上面起先显示的心率是117,在他握着她掌尖、观察注视的十几秒钟,眼睁睁地奔120去了, 接着是130。
向斐然越看眉心拧得越紧,抬起头来, 探究地端详着商明宝的脸色。
他是认真观察,本着要对她生命负责的意识, 专注的目光一直从商明宝明亮闪烁的眼眸一寸一寸地下移, 直到她淡淡玫瑰色的嘴唇。
谁经得起他这双眼睛的注视?
嘀嘀嘀,心跳到了140, 发出微弱警告。
向斐然开口:“怎么回事?难受吗?”
商明宝:“我唔知啊,看到你就好快……”
向斐然愣了一下, 松开她的手,变得面无表情起来,叫她全名:“商明宝。”
“干嘛……”
“这种事不要开玩笑。”
“哪种事?”
向斐然冷脸,一字一顿:“有关你生命安全的事。”
还有在戴着男朋友亲手编的花环下胡说八道让人想入非非的这种事。
花环要掉了。
商明宝还扶了一下,委屈地嘟囔一句:“我又没有乱说,我说的是实话。”
向斐然懒得理她,脸色很黑地起身走开。
走得是很干脆的,但半指手套好像忽然之间就热得戴不住了,魔术贴撕开的声音透出心烦意乱,摘下后,十分暴躁地攥到手里。
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阔步过来,将她头上的花冠摘了下来:“跟你说过,夹竹桃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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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下午还要外出采集植物,时间紧迫,午餐最后还是以鲮鱼罐头和白水煮挂面解决了。
除了方随宁,剩下两位少爷小姐都没吃过这样将就的一餐,都吃得很勉强,最后是在“不吃饱的话下午很可能会因为低血糖而滚下山坡致残”的恐吓中硬塞下去的。
蒋少康问:“哥,出野外一直都这么艰苦吗?”
向斐然一句话否定了他这个问题的正当性:“不算艰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