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三娘
“这棵圣诞树有点搞笑。”商明宝笑着说。
她的笑太怪了,伍柏延握着她的手腕不松手:“过来,我送你回家。”
商明宝没有拒绝,听话地上车。到了别墅门口,他将礼盒塞她怀里:“答应我,回家就拆。”
商明宝答应了他,提着裙子的一角,在积了雪的台阶上留下一步步脚印——她在最后一步时停了,听着屋子里苏菲放的圣诞歌,看着窗户一隅透出来的圣诞树,匆忙惶急地转身。
走得太快,伍柏延的礼盒陷落在院子晶莹蓬松的雪上。
上东区的计程车可真少,她沿着主干道跑了好久,经过一株一株闪闪发光的行道树,单薄高跟鞋里的双脚冻得快掉下来。
终于叫她拦住了一辆计程车。
“去西九十六街。”她报着向斐然公寓门牌号。
到目的地时她冻坏了,大衣下的身体止不住地发抖。敲了许久的门,以为门铃坏了。
原来他不在家。
一想到他正在宴会上跟别人一起欢度节日,她就觉得呼吸不过来。怎么办呢?怎么办呢?是不是有谁在这个时候正向他表白?他是不是喝醉了?他今天心情好不好,还清醒吗?会不会有谁早就被他眼熟已久,表白时,周围有好多热闹的起哄,他觉得也可以试试,于是点头首肯。
从公寓大堂出来时,那么浅浅的几圈阶梯,商明宝崴了一下脚,嘴角瘪了一瘪,几乎就要哭了,但看到从眼前驶过的明黄色车辆,她扬手:“taxi!”
钻心的痛也可以暂且搁置的。
不打电话。在抵达西五十六街前,不打电话。如果忍住不打电话,他就不会接受别人的告白。
下一个路口会有一棵圣诞树。如果有一棵圣诞树,他就不会接受别人的告白。
转过街角,会是红灯。如果是红灯,他就不会接受别人的告白。
下一家店,下一家店会是一家闪闪发光的时装店——不,她没有把握,她不赌。这局不赌。
计程车司机从后视镜打量着她,觉得她稚嫩的脸上有一股焦急的坚毅。
他不知道,她跟命运的假想敌开了一局又一局。
西五十六街的公寓,doorman正在喝咖啡,吃着住户送给他的新鲜出炉的姜饼,拆着他们或集资或个人送给他的圣诞礼物。
看见商明宝,心情愉悦地问候一声:“说真的,女士,你们也许该换一个指纹智能锁,这样你男朋友就不必在门口等你五个小时了。”
商明宝急奔的高跟鞋蓦地停住。她脸上似哭还笑,笑胜过了哭:“谁等了我五个小时?”
她误会了,不等doorman说明白下文,就不顾一切地冲进电梯,疯狂地按着楼层键。
以为向斐然在门口等她。
扑了个空时,她早就收拾妥当的笑停在脸上。
原来他没有在门口等她。可是……那是什么时候呢?什么时候,他在这里等了她五个小时?
商明宝从手拿包里拿出钥匙——这间公寓的钥匙,她从不离身,怕他随时要在这里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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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锐哨声贯穿候车人潮,一道身影自列车门前匆匆而下,跑了数步后,又匆匆返回——他忘记拿包了。他的登山包还在行李架上。
那里面有他给她的圣诞礼物,虽然已自觉没有机会送出。
列车门即将合上时,单肩挂着登山包的男人在最后两秒踏出了列车。
人群穿行,列车呼啸,只有他是静止不动的,弯着腰,一手撑在膝盖上,沉重地喘着气,失焦的瞳孔很久才回了神。
明明只是来回一百米,他却像长途奔袭,后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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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orman的礼物已经拆完,正在将那些漂亮的礼盒和包装纸分门别类收拾好,见到气喘吁吁跑进来的向斐然,说:“merry——”
他跑得有点快,没有刹车的意思,但回过了身,一边后退着跑了两步,一边说“merry Christmas”,接着便再度转过了身去,跑进了电梯。
Doorman:“……well.”
他摊摊手。年轻人核心真好,毕竟那个登山包看上去可真不轻。
那个数字键要被按烂了。
一个两个,几次三番。
出了电梯门,心跳骤然加速。
向斐然吞咽了一下,深深地舒了两口气,命令自己心跳平复下来。
冷静一点,向斐然,别发癫。
她只是找你来修圣诞树。
掌心发潮,都是热汗。
停了许久的脚步再度迈出时,他自认为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心里准备,脸上恢复到了一贯的冷然。
也考虑过是否走到楼道间去抽一根烟缓一缓的。
可是,万一她走了呢?
他不敢赌这一支烟,即使真相揭晓时,她真的只是找他来修圣诞树。
房门没关,虚掩着,在地面透出一道河面与雪地反射上来的银色月光,像一根命运的引线。
向斐然悄无声息地推开这道门。
屋里没开灯,这公寓是如此一目了然,他走了两步,便看到蹲在沙发一角的商明宝。
她穿着珍珠色的裹身长裙,特殊的面料,在月光下泛出人鱼尾巴与蚌壳内壁似的流光。裙摆未经整理,凌乱地堆在地板上,如荷叶的裙裾。
她抱膝蹲在那里,很小的一只,像水母雪兔子。流石滩上的一种植物。
向斐然也没开灯,维持着屋子里的黑暗,一直走到商明宝的身边,蹲下身:“怎么坏了,我看看。”
他真把自己当作是来修圣诞树的。
商明宝身体抖了一下,隔了两秒,才抬起脸来望他。
屋内太黑,她的眼泪没让向斐然发现。
看到他将登山包放下,商明宝有些无措地问:“你要出远门吗?”
“嗯。”
商明宝心脏本能地抽痛,不知道自己已经将他从远途旅行种叫了回来,还以为修完这棵树,他就要走。
“坏了。”她按下开关,小孩子跟大人控诉玩具坏掉的语气:“不亮。”
“我看下线路。”向斐然绕到沙发后查看插座。他怀疑商明宝会犯插头没插的这种低级错误。
“我看过了。”商明宝认真地说,“我没有那么笨。”
向斐然勾了下唇,从背包里拿出充电器,接上手机电源。闪电标没有亮起。
商明宝茫然地看着他。
“插座坏了。”
“……”
向斐然拔了插头,转移到附近的另一个插座。
“再试试。”
商明宝蹲着,一动不动。
她不按,树就没有修好。树亮了,也许他就走了。
向斐然半蹲着,于黑暗中与她静默许久。
“商明宝。”他终究还是先开了口,“看看它会不会亮,修好了我就得走。”
“一定要走吗?”
“一定要走。”
一阵抽痛以心脏为泵,流窜过了她的四肢百骸。
“为什么?你还没跟我说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商明宝,天天开心。”向斐然镇定地说。
商明宝的眼泪把手臂打湿,却倔强地不泄漏:“没有圣诞礼物吗?”她状若平静地问。
“有,等我回来寄给你。”
“送礼物都不见面?”
“你不想见我,我不会来烦你。”他以退为进。
虽然说已经放下笔了,可试卷就在眼前,答题时间离奇地没有告终——他无比自然地又提起了笔,要解出一个尘埃落定的答案。
商明宝说:“我想见你,可是你不理我。”
向斐然快气笑:“别颠倒黑白。”
“等你礼物寄给我,圣诞都结束了,礼物过期了。”
“礼物不会过期,什么时候收到都一样的。”向斐然对她的暗示无动于衷。
商明宝半张脸埋在臂弯里,顺从地说:“好。”
向斐然呼吸着她气息里的香,问:“为什么要来这里?”
商明宝声音细得不正常:“来点灯。”
“你不住在这里,点什么灯?这个时候你应该在热闹的宴会上。”
商明宝“嗯”了一声,没有下文。
沉默中,向斐然替她做了决断,按下开关。
啪的一声后,黑沉沉的室内,六十美刀的人造圣诞树亮起。暖色的灯光明亮,同时照亮了两张脸。
两个人都是一愣,好像太久没碰面,没有做好见到彼此的准备。乍然见到了,心脏怦然跳起。
商明宝脸上的泪痕湿漉漉的,叫了他一声:“斐然哥哥。”
向斐然抬起手来,指腹在她眼底抹了抹,看上去既温柔,又心不在焉。
谁也不知道,他的另一只手掐紧了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