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三娘
向斐然勾了勾唇:“去客厅坐着聊。”
商明宝这才如梦初醒反应过来。进客厅,泡茶的泡茶,端果盘的端果盘,好一阵有条不紊的忙碌。向联乔颇为吃力地移到了沙发上坐下,看着一个坐东边、一个坐西边的两人。
“别坐这么远。”向联乔点点拐杖:“坐一起,省得我眼睛忙不过来。”
于是两人便从沙发两端一起挪到了中间,隔着两拳的距离。
向联乔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很久,像是要在脑子里描摹住他们在一起的模样。
他的身体已大不如前了,往年还能自己在院子里走走,现在大部分时间却要助理推着轮椅。虽然医生总说他身体硬朗,但人如残烛,不需风,便会油尽灯枯。走之前,他想过为向斐然穿针引线,为他铺好后路。
他为他物色过很多女孩子,沉静的、高学历的、温柔的……像他母亲,能与他志同道合。按他的打算,他会在未来两年逐步为向斐然铺好所有的人生路,商明宝,是个意外。
怎么看,都是不配的。艳丽的花,沉默的草;宫廷里的牡丹,高山上的冷杉。
向联乔想不通。
听到商明宝关心他身体,向联乔笑笑:“年纪上来了,腿上的老伤压不住,一到春天就疼。这么一说,这个伤倒还有点浪漫气质。”
商明宝跟着笑起来,觉得向联乔既随和,又风趣,十分好相处。她本来有点怕冷场,但向联乔始终没让她为难,徐徐地问着她的学业、近况及身体,又说随宁也在纽约,可以聚聚。
他们聊时,向斐然很沉默,只偶尔搭腔几句,除了少了个方随宁,情形跟三年前别无二致。
茶过两泡,时间转眼便到了十一点。商明宝起身告辞,推说自己已定了酒店,就在山下,行李也都在那边。向联乔没吭声,倒是兰姨热心挽留:“这么晚了,赵叔送你到酒店也该十二点过了,多麻烦?反正房间多的是,就住你之前住过的那间。”
向联乔不置可否,还是那样儒雅地笑着:“让明宝自己决定吧,要下山有车,要留下也方便,你怎么想呢?”
商明宝万万没想到选择权会被扔回到自己这儿,方寸微乱,下意识地看向向斐然。
这在向联乔面前,跟不打自招有什么区别?
“留下吧。”向斐然心里早躺平了,轻描淡写地说,吩咐兰姨:“带明宝去休息。”
等他们一走,向联乔温了一晚上的笑意冷却下来。他不笑时岿然如山,似有黑影倾覆,是可以让全球时政记者都噤声的压迫力。
向斐然与这样的他沉默地对峙着,一言不发。
最终是向联乔先开了口:“收拾好,我在书房等你。”
向斐然没什么好收拾的,他一切从简行李轻便,将登山包扔进房间后,他从中拆出一个纸盒,带着它进了向联乔书房。
“新年礼物。”他把礼物放在会客沙发旁的茶几上。
向联乔脸色不似刚刚难看,语气生硬地问:“什么?”
“骆马毛的毯子。”
骆马毛的舒适和保暖胜过美丽奴和开司米,算是料质中最昂贵的一种。向联乔用惯了好东西,寻常礼物真入不了他眼。向斐然帮他拆开了,很大的一张,正好盖在腿上保护体温。
向联乔被他伺候着,由着他将原来那张开司米的毯子拿走,道:“去了美国几年,也开始华而不实了。”
“明宝帮我挑的。”
向联乔被他一句话堵住了嘴,脸色很难讲。怎么说呢,BBC的记者也没把他噎成过这样。
过了一会,没事找事地说:“马上入夏了,你觉得我像是用得上吗?”
向斐然看他一会儿,摇了摇头,像是对他这个当爷爷的很失望。
向联乔警觉:“你摇什么头?”
“知道的,说你是教科书级别的外交使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养老院里脾气最臭的那个老头。”
向联乔:“……”
向斐然帮他整理好,在扶手椅上坐下,身体前倾,两臂搭在膝盖上,做出悉听尊便的模样:“要骂,还是要问?”
向联乔看他的姿态就知道骂也是多余。他分明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一心往南墙上撞去的。
·
商明宝仍是睡夏令营睡的那一间。兰姨帮她铺好了床,拉开床头一格抽屉:“你那时走得早,有几张画没带走,我都一直没扔呢。”
商明宝从小跟着小哥哥商陆一起学画,但她不如商陆的艺术天赋高,又没那个定力,因此只学了几年便扔在一旁了。基本功是打得很扎实的,但她只在医院里被关禁闭时才会想起涂两笔。
那是很薄的一小沓纸,彩铅涂绘,最初的几幅是明星速写,后面渐渐变成了花草,但画得并没有那么精细,类散文,形散神不散。
商明宝只觉得亲切无比,翻看着,由衷地说:“兰姨,你人真好。”
兰姨笑道:“哪呀,反正房间空着也是空着,我是想万一你以后放假,又过来找随宁玩呢?”
说起随宁,商明宝赶紧嘱咐:“千万别告诉随宁我来过,否则她觉得我瞒着她回国,要跟我生气。”
兰姨不是多嘴的人,也不探究她这理由站不站得住脚,点头应承下来。
商明宝送走了她,料想向斐然跟向联乔很久未见,该有很多话要谈,便没着急联系他,而是先去洗了澡。她没带睡衣在身上,穿的是随宁留在这儿的一身。跟苏菲报完平安,已近十二点。万籁俱寂,她心念一动,推开窗户半扇——
寂静的院子里,烟头红星明灭,向斐然背对她而站,仰头看着院子里的一棵乔木。
不知道那些长辈们睡了没睡。商明宝不敢轻举妄动,两臂交叠着趴在窗台上,拨出电话。
夜风微凉,她问:“在看什么?”
“相思树。”
“……骗人。”
“骗你干什么?豆科,金合欢属,常绿乔木,3-10月是它的开花期,现在天黑了,看不清。”
商明宝听他一本正经的,狐疑踌躇起来:“真的这么巧?”
向斐然掸了掸烟灰,垂下脸,在话筒边低声笑了笑:“怎么,你觉得我是故意的?”
商明宝这时候卖乖了:“那我以为……”
“我是故意的。”
忽而四方皆静,只闻相思树的团簇黄花从枝头扑簌坠落。
这个院子里不仅相思树在开花,夹竹桃也在开,洋蒲桃也在开,蓝花楹也在花季,要说专找明黄色的,那在院子的左上角还有一棵黄槐决明,它或许比这棵相思树更为热烈、明艳。
他是特意站在了这棵相思树下,只等她问相思。
“早点休息。”向斐然转过身,目光随着院子里浓郁的香气浮上楼层,望向他月光下的公主:“晚安。”
商明宝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在听筒边轻轻的:“别锁门。”
她像偷渡的船,乘夜色的风,渡月光的海,停靠在有他的岸。
他的房间里有他鲜明的气息,与纽约的那间不同,带着庭院里草木的清香。
月光下,商明宝将拖鞋拎在手里,屈膝跪上床,像鱼滑进向斐然怀里。
不说话,假装无事发生,闭起眼就睡。
向斐然从浅浅的睡眠中清醒过来,下意识地将人抱紧了,继而才觉得不可思议。
“商明宝,你胆子是比我大。”
“反正被发现了爷爷要骂的也是你,又不是我。”商明宝很有些可爱地摇头晃脑,“我又不怕输。”
她其实说得很对,她又不怕输,全世界都在她背后,怎么不敢背水一爱?下场爱一回,回去时冠冕长袍,仍是公主。
向斐然勾了勾唇,将她拥得更紧,吻她至意乱情迷,指尖在触到棉垫时愣了一下。
刚刚在酒店时还没有的?
商明宝想起这一桩,咽了一咽,小声交代:“刚刚来的……”
“……”
“我帮你。”她说着就要往下。
向斐然将她提回怀里,冷静地说了一声“痴线”。
商明宝两手抓住他的手,让他的手指碰到自己温热柔软的唇:“用这个。”
向斐然气息明显地屏住了,没说话,将商明宝强势按回怀里,用吻堵住了她这张不知死活很可能祸从口处的嘴。
商明宝也有点吃不准。交往数月,从来都是向斐然伺候她,要她帮忙的时候少之又少,偶尔几次,她手腕不多时便酸了,半途而废,惹向斐然忍得发狠,并起她双腿,压腿缝狠送。她怀着简单的判断,单纯是觉得用嘴的话可能效率更高一点,倒没想过能不能吃下。
她衣服上有香氛的气息,像早先时会用的樟脑丸,想必是兰姨怕方随宁的衣服发霉而放。向斐然与她交吻一会儿,终于受不住,蹙眉问:“你穿的什么?”
商明宝认真地答:“随宁的睡衣。”
“……”
向斐然一字一句:“脱了。”
他翻箱倒柜,找出自己的T恤扔给她。
商明宝乖乖换上了,将随宁的睡衣叠好,放在床尾凳上——她明早还得穿着做样子。
“爷爷看出什么了吗?”躺回去时,她不太确定地问。
“你觉得呢?”
“没有吧,我的表演天衣无缝,而且爷爷看上去也很正常。”
她不谙世事,从没想过要是向联乔的不正常都能被她看穿,那过去四十五年岂不是都白干了?但她的天真让人心底柔软,不忍拆穿。
“兰姨也没看出什么。”商明宝若有所思地回忆着,枕着向斐然的手臂,勾着他的指尖,“赵叔和助理叔叔看上去也很自然。”她分析完毕,松弛下来,总结道:“我们瞒得很好。”
向斐然心里软得不像样了,为她可爱的一本正经,为她完全错误的煞有介事。
能长久在服务在政要家庭里,有哪一个不是人精?从她下车的那一瞬间起,所有人就都知道,她是他的。
他亲商明宝的头发,温柔里有他全然缴械的宠纵:“是你的功劳,你瞒得特别好。”
入睡前,商明宝定了一个五点的闹钟,比兰姨的作息还早。她完全没想到,因为长途飞行太累,她第二天根本起不来,在向斐然听到她闹铃前她就不假思索地掐了,如此重复五次,直到天光云影投中院心。
商明宝是被一阵交谈声吵醒的。窗子遮光帘没拉,只有一层纱帘拢着,阳光将房间涂抹得很亮。身边空荡荡的,不见向斐然身影。她没想太多,从床上翻身起来,去桌边找水喝。
“你房间里的,是谁?”
向微山站在廊下,眯眼看着纱帘后朦胧的人影。虽然套着T恤,但可见身板纤细,长发披肩,无疑是个女人。
他唇角的勾动是一场不动声色的狂喜。
“斐然,”他盯着他始终在脱控的儿子,他最欣赏、最想得到的儿子,缓缓地问:“交了女朋友,怎么不告诉爸爸?”
第54章
商明宝拧开向斐然的保温水杯, 浅浅喝了一口润润嗓子,听着屋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