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 第27章

作者:步月归 标签: 现代言情

第26章

  自那一日起, 又是六七日未曾见到齐楹。

  日子一天天地冷下来,立冬那天,宫里照例赐了几道?菜, 不管外头几番风起云涌,未央宫的日子平淡得近乎有些寡淡。

  立冬后一天, 执柔正坐在回廊处发呆,郑秦便一溜烟地跑进来, 先?是对着执柔纳了个福:“薛二爷进宫来了。”

  薛则朴。

  这?名字已经好久没听见了,上一回他进宫, 还是在同齐楹置气, 那一日言之凿凿地质问执柔:到底拿自己当作什么身份。

  说来也怪, 不论是谁,总是喜欢拿这?个问题质问她。

  好像她只能有两个身份, 要么是齐家妇、要么是薛氏女, 唯独不能是她自己。

  “他如今在哪呢?”执柔问郑秦。

  “去承明宫见陛下了。”郑秦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 “听说是佩剑来的, 两个侍卫被拦在了丹墀下头。”

  “大司马如今在栎阳大营, 一时三刻回不来,娘娘要不要去瞧瞧?”

  *

  承明宫何尝有过这?般剑拔弩张的时候。

  丹墀上的内宫卫每个都把手按在佩刀上,拔与不拔全在一念之?间。

  有几个小?黄门站在丹墀下,浑身上下抖得厉害。

  将冷不冷的天气, 空气中?凝结着肃杀与冷冽。

  才走到徽华门,两个新来的内宫卫想?要拦她:“什么人??”

  还不等却玉开口,就另有个侍卫踹了他一脚:“睁大你?的狗眼?, 这?是皇后娘娘。”

  侍卫让开了一条路,执柔走上丹墀。

  九重?汉白玉石阶高耸巍峨, 愈往上走,便觉得风声贯耳,衣冠猎猎。

  正殿门口站着一个人?,剑眉英目,腰间佩着一把短刀。

  大裕的人?臣大都随着时节穿戴,春青、夏朱、秋白、冬黑。此人?亦穿着一水儿的玄色官服,一节告缘领袖的中?衣从领口露出来。

  是方懿和。

  上回见他时,他还是镣铐加身,如今看样子已经重?新回了廷尉司。

  从他的官服上看,约么是已经擢升为廷尉,位列公卿了。

  “娘娘。”他对着执柔拱手。

  猜得出执柔的来意,他的面?容冷峻刚正:“臣不能让娘娘进去。”

  齐楹坐在桌前,面?前掀开了三四本奏折。

  “从川陕的空饷,再到京城里面?的四家当铺,你?若觉得朕说得哪里不尽详实,朕可以叫人?一一报给你?听。”齐楹语气平淡,手指轻轻在桌上敲了敲。

  “你?凭什么说这?些事是我做的?”薛则朴显然是带了三分怒气来的,“说到底,还不是你?忌惮着我们薛家……”

  齐楹反倒笑了:“朕也并没有张冠李戴到你?头上。”

  “王望春的罪,他自己背着就足够了。”他如是道?。

  王望春此人?,是薛则朴的一名心腹,平日里备受薛则朴的倚重?。

  “你?凭什么杀他!”薛则朴的手猛地落在自己的佩刀上,刀锋出鞘的声音分外刺耳。

  “你?不过是趁我父亲不在,若不然,此等雕虫小?技也敢在我眼?前卖弄?”

  三五个侍卫将他围住,又记挂着他是薛二爷,不敢真的伤了他。

  这?几个御前的侍卫根本奈何不了自幼从武的薛则朴,他挥刀砍翻两人?,剑锋直指齐楹:“整日里对着你?俯首称臣的日子,我也当真是过够了!”

  承明宫的门骤然被人?推开。

  门外是围得水泄不通的卫士。

  薛则朴冷笑一声:“齐楹,你?竟然以为这?区区几人?,便能挡住我不成?”

  他将手中?的剑挽起一朵剑花,对着齐楹一路杀了过去。

  离着齐楹只剩下七八步,侍卫们的刀法愈发精湛,拦得薛则朴再难前进半分,他索性举起长剑向齐楹的方向掷了出去。

  剑锋刺入皮肉的声音震耳欲聋,薛则朴的表情?从愤恨转换成了震惊,一句话脱口而出:“执柔姐姐……”

  两三滴猩红的血溅在齐楹的脸上,紧跟着便是一个柔软的身躯跌进了他怀里。

  血色从齐楹脸上褪了个干净,他不敢碰她,厉声道?:“太医!”

  薛则朴人?已经傻在了原地,他眼?睁睁地看着鲜艳的红花绽开在执柔雪青色的妆缎大袖衫上。她痛得皱眉,却对着他轻轻摇头。

  薛则朴倒退一步,竟在一瞬间如梦初醒。

  他今日得知王望春被抓进诏狱里的事,一时气急,不顾旁人?的阻拦,提剑入宫想?要和齐楹一番理论。此刻才骤然觉得自己太过冲动冒险,若这?一剑当真刺在了齐楹的身上,不论齐楹是生是死,殿前弑君的罪名只怕是逃不掉了。

  想?起父亲几次三番的叮嘱,薛则朴只觉得如芒在背,手脚都软了。

  承明宫里见了血,方懿和带着人?冲进殿中?,将薛则朴捆住了手脚,押解了下去。

  齐楹的手摸到了温热的液体,他的手微微发颤,声音却仍分外温和:“执柔,同朕说句话。”

  怀中?的人?吸了吸气,声音有了几分勉强:“陛下。”

  游丝一样的声音,好似一片雾似的悬在半空上。

  她柔软的身子渐渐冷下来,越发轻飘飘的像一片云了。

  齐楹握着她的手,继续同她说话:“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长安么?”

  怀里的人?似在思考:“从江陵,坐船来的。”

  声音更低了两分,齐楹捏了捏她的掌心不让她睡:“上回你?给朕吃的那个盐渍青梅很是开胃,你?是怎么做的,能不能说给朕听听?”

  “是取青梅三钱,桂花一钱……”声音渐渐低了,看不见她的表情?,齐楹的心重?重?地沉下去,“再然后呢,还有什么?”

  “再加川贝母,山楂。”怀里人?低低地喘了声,“臣妾好冷。”

  乱云堆雪,触之?即化?。

  这?句话说得齐楹五内俱焚:“太医!太医死哪去了?”

  这?是从未有过的疾言厉色。

  徐平提着药箱赶来了,地衣上沾了血,险些把他绊倒。

  匆匆给齐楹行了个礼,他便扑上去给执柔搭脉,执柔被挪去了偏殿,齐楹听着一旁脚步声来来往往,唇角缓缓抿平。

  *

  尚存来承明宫见齐楹时,他尚且没有更换掉身上的血衣。

  那女人?的血在他衣服上冷下来,这?滋味实在不好受。

  “依臣看,娘娘挡下的这?一剑,并不是为陛下挡的。”尚存没看出齐楹的心不在焉,“按照咱们原本定好的,但凡是薛则朴的剑伤了陛下一丝一毫,咱们都能以此来治他的罪。”

  这?是齐楹同尚存一早便商议好的事。趁着薛伯彦不在京中?,而去栎阳点兵的时机,先?是将王望春下狱。薛则朴果真佩剑入宫,想?要与齐楹争论一番。

  护着齐楹的侍卫都是昔年王府中?的亲兵,必会倾尽全力?护他周全。

  退一步讲,若真是能以此为由?,发落了薛则朴,就算是受伤,齐楹也不会觉得不值。

  偏偏是执柔。

  “皇后是聪明人?,她挡的不是薛则朴,她挡的人?其实是陛下。”

  尚存在承明宫里几番踱步,终长叹一声:“只怕这?件事,当真只能了结在王望春身上了。”

  可惜吗,其实是可惜的。

  齐楹心里却又松了口气。

  他知道?早晚要和薛伯彦撕破脸,只是他不大希望是现在。一来是他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还有一重?原因是,他不想?在他和执柔感情?如此好的时候对薛家大开杀戒。

  大臣们众口铄金,他也不想?执柔听了难过。

  能除去一个王望春,已经是好事了。

  “方懿和这?件事做得不错,朕会给他些赏赐。”掌心是黏腻的,血还没有洗去,刘仁来过两回,齐楹没心思听他聒噪。

  “陛下宽仁待下。方懿和犯得原本是杀头的罪,如今陛下还肯重?用他,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

  齐楹一哂,没答话。

  “薛则朴如今是被关起来了,下一步怎么定,还是得陛下拿主意。”

  “先?关三日。”齐楹轻道?,“不要让他受委屈,等斩了王望春就把他放出去。王望春家里抄出来的银子收进内库里去,改日理个单子给朕。”

  徐平从偏殿回来,对着齐楹行礼:“娘娘的血已经止了,人?还没醒,臣先?来给陛下回话。”

  “伤在了心脏上方一寸半的位置,那里血管丰富,适才才会血流不止,性命倒是无虞的。”

  齐楹颔首:“一会朕会叫少府监给你?一块令牌,皇后的用药你?只管从少府监取,不必回朕。”

  出了正殿的门,天上零星地飘起冰粒子,落在脸上只觉得微微一疼,紧跟着便是刺骨的寒意。天空是青灰色的,飞鸟寒鸦立在掉光了叶子的老梧桐上,间或响起一阵悲鸣。怕这?声音影响了主子们的安宁,立即有小?黄门拿着竿子将它?们赶走。

  鸟雀惊飞。

  此刻已经到了黄昏,远处下钱粮的声音渺远地传了过来,垂头丧气的日头照得整个未央宫都寡淡了颜色,变得近乎灰白起来。

  齐楹走进了偏殿里。

  刘仁提了一句,说不如将娘娘挪回椒房殿去,被齐楹否了。

  他跨进殿中?,血腥气还没散去,寻着记忆走到屏塌前。

  她的呼吸声都这?样浅,像是一片淡了颜色的雪花,好似再过那么一两瞬,便要从指尖灰飞烟灭了去。

  尚存说的话犹在耳畔。

  薛执柔想?要护着的人?到底是他还是薛则简,齐楹并不想?细究。

  他扶着床沿缓缓坐下,抬手想?要摸一摸执柔的脸,却猛地想?起自己的手上还沾着血。

  于是走到铜盆前重?新洗手,皂角搓在掌心里,怕洗得不干净,齐楹还多用了几分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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