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 第29章

作者:步月归 标签: 现代言情

  这句话的确打中了齐楹的七寸。

  他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听?齐楹说完这句话,执柔小声哦了一声,锦被上的手一点一点移过去?,就像是过去?齐楹安抚她那样,轻轻拍了拍齐楹的手背:“不要难过了,陛下?。”

  她的动作有些?拉扯到了伤口,执柔吸着气,又柔声道:“陛下?是一个好皇帝。”

  朦胧的晨光里,齐楹无声莞尔:“朕过阵子要去?一趟殷川。”

  “齐桓给朕写了一封书信,想要同朕议和。他指名道姓要见朕。”他回握住了执柔的手指,“等送走姑母,朕就要南下?一趟。”

  “殷川?”

  “嗯。”

  “臣妾很多年前去?过一次殷川。”执柔的笑容明快起来,“和阿翁去?跑马。”

  齐楹笑:“这地?方离江陵几百里,你?们?怎么去?的?”

  “骑马。”执柔语气中流露出一丝自得,“臣妾的马术很好的。”

  说罢又咬着舌尖一笑,带了三分娇憨:“臣妾卖弄了。”

  齐楹看不到她的表情?,却听?出了她的喜悦,忍不住摇头:“可?惜你?受了伤,不然?朕倒也能带你?故地?重游。”

  听?了这话,执柔垂下?眼睫:“臣妾害怕自己触景伤情?,不去?也好。”

  更漏声声,催人短梦。

  刘仁小声在门外唤:“陛下?,该上朝了。”

  “再等片刻。”齐楹道,而后?他微微侧身,面向执柔,好让他的声音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执柔,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要带给齐桓,朕见到他时可?以替你?转达。”

  他的神情?平宁安定?,唇畔含笑,人带了三分酒阑人寂的风流:“你?想骂他,朕也能帮你?去?骂。”

  想到这画面,也实在有些?滑稽。

  执柔忍不住弯眸而笑,熹微的晨光照亮执柔圆圆的眼睛:“臣妾对他没什么想说的。”

  “但臣妾想对陛下?说:按时吃饭,天冷添衣。”她望向二人握在一处的手,小声补充,“还要记得,臣妾会一直惦念着陛下?。”

第28章

  齐楹待她?的几分情真, 到底在这秋收冬藏的时节里酿成了酒,沉甸甸的压在人的心头。

  她?脸色不好?,人有些?发热, 呼出的气息都是烫的。

  唯独眼睛是亮的,像是秋夜里的星子。

  齐楹蓦地笑了:“朕记得了。”

  随后, 他从榻上起身,重新替执柔掖过被角, 绕过了屏风。

  外面窸窸窣窣地响起更衣的声音,执柔听?着听?着, 又渐渐睡沉了, 只隐约记得?后来有人进来轻轻吻了吻她?的眼睛, 而后脚步声渐渐消失在了屏风后面。

  *

  长安的冬天来得?比往年还要早。

  天气是干冷的,人畜口?鼻处呼出的团团雾气, 弥漫在寂静的清晨里。

  未央宫外面种了几颗柿子树, 黄澄澄的像是一个又一个的小灯笼,两三?只灰喜鹊立在梢头, 一口?一口?地啄食着熟透的果子。

  一个名叫张通的小黄门, 正拿着一个网子赶鸟。

  他原本?是宫里的“黄头郎”, 三?个月前刚调去尚方司,这是少府监下头的衙门,专门掌管物品制作,他年纪小, 平日?里碰不到什么要紧的营生,经常被赶过来赶鸟。

  所?谓黄头郎,指的是在沧池上给主子们撑船的小官, 船头有黄旄,这些?小太监们因此得?名。张通今年刚十四岁, 人生得?瘦小,看上去像个十来岁的孩子。

  今日?的差事轻松,他将偷柿子的灰喜鹊赶走,拿着扫帚把地上的落叶扫起来,而后倚着墙根掏出了一张巴掌大的纸来。

  张通的干爹曾是官宦人家出身,没落之后不得?已才入了宫,张通跟在他身边侍奉殷勤,逐渐得?了干爹的欢心,偶尔便教他认几个字。

  他对着阳光,一个一个字小声读了一遍,确认自己全记在心里了,又从一旁的地上捡了一根树枝,在沙地上写了一遍。

  不知是谁啧了一声,张通抬起头,是尚方司里的中常侍,姓刘。

  “刘常侍。”张通忙过去行礼,“奴才已经把活干完了。”

  刘常侍不理他,只对着他招手:“怀里是什么好?东西,拿来给哥哥瞧瞧。”

  那时候,太监们不许私下里悄悄识字,被抓住便是要命的罪。张通心眼活络,扑通一声跪下了,只顾磕头:“常侍原谅奴才吧,奴才鬼迷了心窍,再也不敢了,只要常侍愿意饶了奴才,奴才愿意给常侍倒一个月的洗脚水。”

  刘常侍不理他这一茬:“拿来!早听?说李老狗平日?里总是和你背着旁人说小话,看来是你们父子俩图谋不轨!”

  张通起先?只顾伏低作小,架不住刘常侍步步紧逼,他渐渐急了,猛地站起来:“敬你一声,叫你一句常侍郎,说到底和咱们也是一样伺候人的奴才,有什么可?神气的?”

  他指着刘常侍的鼻子:“尚方令大人叫你给尚婕妤打一套新家具,你横推竖推,还偷偷将花梨木换成酸枝木,里外里贪了二?百七十八两银子,不如?一并去见了尚方令,横竖一起死。”

  刘常侍没料到这猴崽子有这么多鬼灵精,一时愣在原地,张通从怀中掏出那张写了字的纸,三?下五除二?地塞进嘴里吞了下去,而后冷笑:“捉奸也得?在床才行,我倒要看看,常侍郎要怎么拿我认罪。”

  刘常侍被气得?没话说,连着说了三?四个你字,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一跺脚说了句“等着”,转头就?走。

  看着他的背影,张通又渐渐丧气起来。

  禁中不许太监识字,如?今被人发觉了,往后只怕更不能?学?了。好?不容易才认识了些?字,能?看得?懂家里寄的书信了,往后又得?做睁眼瞎了。

  正懊恼着,从不远处走过来一个宫女模样的人:“喂,就?你,和我过去一趟,我们主子想见你。”

  他们这样不受人待见的小太监,简直是猫狗都嫌,这般漂亮有头脸的大宫女,平日?里他就?是看都不敢看一眼。

  张通忙跪下磕头:“姐姐的主子是哪一个。”

  “叫你去你就?去。”却玉拿眼睛把他浑身上下审视了个遍,“别叫主子等急了。”

  张通忙不迭爬起来,跟在却玉身后向外头走,前面是扶风园,一个窈窕的女人正坐在石凳上晒太阳。

  花树堆雪一般的人,披着一件狐裘,脸色泛着一丝苍白,头发垂在脑后,没有戴什么首饰,人淡得?像是一朵白山茶花。

  张通扑通一声跪下来,声音都打颤:“皇……皇后娘娘万福。”

  执柔笑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他的头低得?贴着泥土:“娘娘凤仪万千,奴才就?算没得?见,却也知道这气派,全天底下都没有第二?个了。”

  其实这话是他胡乱说出口?的奉承话,他看见执柔的第一眼,从年龄上猜不出她?是皇后还是尚婕妤,因为执柔的打扮实在是太素简了。看得?第二?眼,只觉得?眼前的这位贵人脸色不大好?,听?说皇后娘娘先?前受了伤,这么一合计,便猜个八九不离十。

  “你起来吧。”

  张通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方才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这话一出口?,张通膝盖一软,又跪了下来。

  “你别急着跪,我不是要罚你。”执柔停了停,“你是个机灵的孩子,从今日?起,便来椒房殿伺候吧。”

  简直是天上掉了张馅饼,正好?砸在张通的脑袋上。

  张通惊讶得?张大了嘴。

  “我能?教你认字,你想不想学??”

  三?言两语,说得?张通几乎落泪,他膝行两步,又要给执柔磕头:“娘娘,娘娘大恩,日?后定然是要去天上当菩萨的。”他说得?激动,两行泪顺着皴裂的脸留下来,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满是激动。

  “却玉,你带他找身干净衣服,以后每天晚饭后,叫他伺候笔墨。”执柔扶着桌站起身,“起风了,咱们回去吧。”

  *

  早朝后,方懿和专程去见了齐楹。

  “陛下,王望春已经斩了。”

  齐楹颔首:“薛则朴呢?”

  “还在亭部关着,不过这两日?他安静得?很,一点都没闹。只是……”方懿和小心地打量着齐楹的脸色,“他每日?都在问皇后娘娘的消息。”

  齐楹嗯了声:“你告诉他,皇后没事。明日?黄昏,放他出去吧。细算下来,薛伯彦也快要回京了。”

  “是。”

  “少府监那边如?何?了?”

  少府监这阵子忙得?最多的便是大长公主的婚事,准备嫁妆和卤簿仪仗便是千头万绪了。

  “快好?了,都是些?扫尾的工夫了。”

  齐楹听?罢,又沉吟:“将巫衡六城赐作大长公主的封邑。那里介于北狄与大裕之间,算是朕给她?一份容身之处。”

  方懿和听?罢点头:“大长公主是下月初九离京,陛下最晚不过十五也要南下去殷川。大司马此次要伴驾,不知禁中该由谁来监国?”

  鎏金兽首的铜香炉里焚着降真香,齐楹勾唇:“若到那时,皇后的身子好?全了,就?让皇后监国吧。”

  方懿和闻言大惊:“皇后是薛家人,陛下此举,岂不是正中薛伯彦的下怀,届时……”

  “朕心里有数。”齐楹抬手做了个止的手势,“朕也会叫太傅留守于京中。”

  待大臣们都退下了,时间恰好?到了午时,齐楹问刘仁:“皇后醒了吗?”

  刘仁答:“少府监的监正才去过椒房殿,说娘娘辰时便醒了,已经回椒房殿去了。”

  “监正?他有何?事要见皇后。”

  刘仁笑说:“陛下还不知道呢,王监正今天派人查点少府监的内库,发现了两幅一模一样的《喜鹊枇杷图》,一时慌了手脚。多方打听?才知道,其中一幅是皇后昔年画的,这不赶紧去叫娘娘掌眼瞧瞧。”

  说话间,齐楹已经起身向外走去,听?刘仁说完,缓缓道:“倒是没听?说过皇后擅丹青。”

  “娘娘不是喜欢卖弄的人,这画当初也是画来自娱的,听?说原本?一直挂在太子……”刘仁心底猛地咯噔一声,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不迭跪下掌嘴,“奴才多嘴,奴才该死。”

  齐楹倒也不甚生气:“你继续说。”

  刘仁吓破了胆子,却又不敢不说,硬着头皮道:“原本?是挂在太子寝殿里的,后来太子南逃,少府监以为是真迹,便收了起来。这才闹出误会来。”

  “好?了,起来吧。”齐楹负手向前走,“朕去瞧瞧皇后。”

  日?头明晃晃的,照得?松柏得?影子倒映在宫墙上,看上去波光粼粼。

  才刷了墙,颜料里混了香料,一路走来暗香浮动。

  齐楹的神色看不出喜怒,心里却不甚平静。

  根源也并不是执柔昔日?为齐桓作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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