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 第62章

作者:步月归 标签: 现代言情

  齐楹的手指虚虚握着她的衣袖,闭着眼睛不说话,额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齐楹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整个人像是才从水中捞出来的,浑身都被?汗湿透了,执柔拿来巾栉为他?擦汗。齐楹拉着她的手说:“劳你帮我拿件衣服来,在柜子里?。”

  执柔照他?说的做了,衣服都是叠好的,没有熏过香。

  齐楹却没力气将衣服解开。

  他?的脸笼罩在黑暗里?,执柔也是。

  借着昏晦的天光,执柔看着齐楹被?汗水浸透的脸。

  她没说话,上前来帮他?解扣子。从锁骨上,到胸口、腰身。

  齐楹平躺着没有说话,有那么几分?予取予求地意思。

  执柔指着他?右胸下侧一处,低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箭伤,伤口不长看样子却很深,伤口早已愈合,只余下一个疤痕。

  她用手指轻轻碰触,只能感受到皮肤上一处不和谐的凸起?。

  “刺杀。”他?似乎很累,说话言简意赅,“在我刚到益州的时候。”

  “疼吗?”

  “早不疼了。”

  “我是说那时候,你受伤的时候,疼吗?”她认真问。

  齐楹笑了:“那时也不疼。”

  这是谎话,哄她高兴的。

  执柔抿着唇不说话,只为他?将上衣换好,又把手伸向?他?裤子上的系带。

  上面是一个结,轻轻一拉就松了。

  齐楹按住她的手:“我来。”

  他?已经恢复了些?力气,勉强坐起?来,执柔慌忙背过身去,只能听见他?在背后低低地笑。

  待他?说好了,执柔才回过身来。

  “这药至少要?吃一个月。”执柔看着齐楹说,“一个月后是什?么情况我也说不准。不管你日后有多难过,这样的药一日也至多是三碗。每次发作起?来,一回都比一回难过些?,发作的时间和间隔也拿不准,若是熬过了,许就能大安了。”

  她没有说那些?粉饰太?平的话叫他?宽心,因为知道齐楹并不是愿意听那些?的人。

  齐楹微微点?头。

  执柔继续说:“还有你的眼睛……”她靠得近了些?,仔细瞧他?的眼睛,“应该也会有些?起?色。过去有经络不通之处,阿芙蓉药性凶猛,或许能将阻塞的经络冲开。”

  这件事执柔不太?能有把握,却还是想说出来叫齐楹心里?能宽慰些?。

  “我总在想,你这女孩子善良心软,那时我一直喜欢你这一点?,如今却又生?出了些?许烦恼。若你对我,只是因为怜悯与?同情,还有你医者仁心,我又该怎么办。”齐楹侧躺着,枕着自己的一只手臂,眉目如画。

  “可我却想开了。这些?都没个所谓,只要?你心里?装着我就够了。”他?说罢似又自嘲一笑,“如今我算是懂得什?么叫牵肠挂肚了,你这女孩,当真是不得了。”

  他?们?这样躺着说话,像是回到了未央宫一样。只是外?面种的那棵树既不是乌桕也不是梧桐,是南面才多见的植物。

  “执柔。”

  “嗯。”

  “你说长安和太?阳,哪个更远?”

  执柔愣住了:“自然……自然是太?阳了。一个人哪怕用自己的腿走去长安,一年半载总是能走到的。”

  “举目见日,不见长安。”齐楹的语气平淡,“有时候想起?长安城,只觉得像是上辈子的事。若说真有什?么舍不下的,那也确实是没有的。只是有时想起?你说青檀塔每一层有二十七级台阶,你还说要?做我的眼睛,这样多的事,都是在长安发生?的。”

  “难忘的不是什?么物件,难忘的是你,执柔。”

  他?不以物喜己悲久了,难得有这般坦诚的时候。说这话的时候齐楹没有看她,他?指着自己的胸口,缓缓说:“这些?东西都是忘不掉的,现在记在心里?,百年后也会带到地底下。”

  *

  十余天过去了,应清吃了几回执柔开的药,精神的确比过去好些?了。

  应峰说她能下地了,都是托了执柔的福。

  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有喜色,却也有一层忧虑。只是看得出,他?对执柔比以往更多了不少的信任。

  执柔又一次到他?家时才明白他?的忧虑来源于哪里?。

  应清比过去出落得更漂亮了,穿着俏丽的衣裳,只是却和一个巷子的男人都有些?不清不楚。不论是有妻室的还是没妻室的,她那双美丽动人的眼睛,像是能勾走人的魂魄。

  应峰是个老实人,面对旁人频频侧目,他?总是如临大敌,整个人低头含胸,都不敢与?人对视。

  他?只敢小?声劝应清说:“你这样,袁二郎要?是回来了,岂不是要?生?气。倒是一封休书写给你,你说你后半辈子又该怎么办?”

  应清并不理会这些?:“我管他?呢,他?横竖是回不来了。”

  她像是想开了,整日里?穿红着绿,苦了应峰,平日里?都高门紧闭起?来。

  执柔为她换了一套方子:“再吃两回就不用吃了。”

  应清倒是不以为意:“好。”

  “你若是心里?难过,也可以和应峰说一说。”执柔道,“别憋在心里?。”

  应清头上插了根翡翠步摇,人的确是鲜焕多了,神情平静:“多谢你,女郎中。我心里?不难过了。”

  执柔知道她不想多说,也没有再深劝,离开了时顺街,她又去了一趟益德堂。

  到了如今,应峰也对她生?出了许多信任,往往也不再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了。

  益德堂的老郎中看见执柔,像是看见了祖宗般毕恭毕敬地请她入内:“姑娘可是缺什?么东西?尽管说与?老朽,但?凡事我这益德堂中有的,都能供着姑娘取用。”

  他?慈眉善目,姿态也很恭敬,执柔却何尝不知道自己身上必然有他?图谋的东西。

  没有拐弯抹角,执柔照实说了:“有没有能解阿芙蓉的东西?”

  听了这三个字,老郎中神情一凛,立刻走到门口看看会不会隔墙有耳,随后将门掩上后才说:“这东西……可不是咱们?中原的东西。”

  他?打?量着执柔,轻声问:“外?域时常将它当作止疼的药物来用,到底没有广而流传,就算是买,也都是从胡医手里?买,姑娘可是身边有人沾上了这东西……”

  执柔不答,老郎中只当她是默认。

  他?犹豫了一下,从架子上拿来一个盒子,里?头分?门别类地放着不少药材。

  “霍山石斛、苁蓉、白玉骨头、鬼切草……”他?一个一个拿出来放进纸包里?,前前后后放了七八样才住手,“这些?都有解毒的功效,只是阿芙蓉这东西不是寻常毒物……”

  他?小?心看了一眼执柔,低声说:“其实……姑娘的血比这些?的效用还能更大些?。”

  “这是何故?”

  老郎中低声说:“姑娘或许,是个药人。”

  执柔从医书中听说过这个名词,据说药人的血是可以解毒救命的东西。

  老郎中见她不说话,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只是这样的事,姑娘千万别声张。大争之世,人人都恨不得掠夺更多的东西,若姑娘真是药人,只怕会成为各国之争,且自古药人本就稀缺,很多药人都是被?人放干了血,死于非命的……”

  *

  走出益德堂的门,太?阳渐渐隐藏在了云层后面。

  天色低沉起?来,空气中满是泥土的腥味,云层堆积,看样子快要?下雨了。

  执柔手里?拿着老郎中给她的药,缓缓向?三进院走去。

  还是和从前一样,她拿着采买的腰牌畅通无阻地回了西跨院。

  院子里?没有人,两侧的厢房、后面的厨房,安静得一丝声响都不见。

  她掀开门帘走进房间里?。

  外?面的风吹得很急,风里?已经零零星星地夹杂了一丝雨点?。

  齐楹靠着床头,元享正拿着一根绳子将他?的手缚在一起?。

  他?正半垂着眼,听见脚步声时,缓缓抬起?头。

  “灶上给你留了饭菜,你去吃吧。”他?笑着说。

  齐楹的脸色很白,唇上一丝血色都没有,这是阿芙蓉要?发作的征兆。这十余天以来,他?发作得越来越频繁,每次都要?比以往能痛苦数倍。

  元享给绳子打?了个结,沉默地站起?身来,嘴唇抿得很紧。

  齐楹想支开她,执柔却不肯。

  她拔出头上的簪子,对着自己的手臂划去,鲜血涌了出来,元享吓了一跳:“你这是……”

  齐楹的眉心蹙起?:“怎么?”

  执柔拿起?桌上的药碗,接住手臂上涌出的鲜血,而后送到齐楹唇边。

  “药好了。”她说。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血液的甜腥,齐楹抬起?眼,眼白处泛起?红色的血丝,嗓音喑哑:“薛执柔。”

  他?切齿般叫出她的名字,说完这一句,便不得不咬紧齿关以应对体内肆意冲撞的感觉。

  执柔的目光落在药碗上,轻轻拿起?汤匙,将药汁送到齐楹的唇畔。

  那双玉石般的眼睛蒙着一层清浅的水雾,他?不说话,只是缓缓将头转向?旁边。

  雨声骤然响起?,像是银河九天乍泻,细密地拍打?着窗框。

  便在此时,外?面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侍卫走到门口高声说:“陛下口谕,带齐楹即刻入内觐见。”

  元享和执柔四目相对,执柔把药碗塞进他?手里?:“务必叫他?喝下。”

  说罢起?身向?外?走去。

第57章

  执柔刚走出门, 雨水像是千万条丝线般从滴水檐下滚落下来?。

  脚步声响起,元享自她身后走来?,沉默地把一把伞递给她。

  执柔接过, 径自走进了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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