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步月归
一只?手从身后?伸来,稳稳地握住了她的手臂。
空气安静得听不到?一丝声音。
执柔保持着原本?的姿势,缓缓转过?身来。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那只?经络分明的手臂上?,而后?顺着他的手臂静静看向?他的脸。
四目相对。
望着她满眼惊诧,齐楹弯唇而笑:“多少?回?,想在你?需要我的时候,为你?搭一把手。”
“这回?,终于能如愿了。”
他苍白着脸,笑容却如此清晰可感?。
一霎间,执柔却无声红了眼。
周遭万物像是泡在了水里,摇摇晃晃,水光潋滟。
水雾弥漫开,执柔却不敢眨眼。
齐楹只?是笑,从唇边细细的纹路,再?到?眼底漾开的柔情。
“我们执柔,果真?是好看极了。”
眼泪顺着两腮流下来,执柔饮泣着扑进了齐楹怀里。
明明是该欢喜的,她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此时她心里想着,原来他的眼睛是可以治好的,只?可惜这么多年来,没有人将他放在心上?,所以一路蹉跎至今。
齐楹被她撞得重新跌坐在矮榻上?,他护着她的头,由着她在自己颈窝处啜泣。
她哭得没了章法,他便更没了主意。
不知道她为何如此难过?,齐楹拍着她的背:“说来听听,怎么了,嗯?”
她不答,抽抽嗒嗒地像个小孩一样哭。
哭得两腮泛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若能早些治好你?,就好了。”她哽咽,“我们在长安时,要是能治好你?,你?就不用……”
就不用受这百般痛苦,几乎命丧于此。
“执柔。”齐楹侧着身子,好给她匀出一块地方来躺着,“都过?去了。”
“这样,就足够好了。”
她将自己揉成一团,缩进齐楹的怀里。这张不大?的矮榻,挤着他们两个人。
天色已经暗了,黑暗中,齐楹的目光静静地落在执柔脸上?。
“原来你?哭起来是这样的。”他笑,“书上?说的梨花带雨,便是如此了。”
他手里拿着帕子,细细地给她擦脸。从眉毛到?腮边。
执柔仰着脸,一双被眼泪洗过?的眸子,水波荡漾。
“看得不甚清楚。”齐楹抬手揉了揉眉心,“离得再?远些就不真?切了。”
“会好的。”执柔靠着他低声说,“一定还会更好的。”
“嗯,都会好的。”
不知他说的是身体,还是江山社稷。
“齐桓的院子里,光守卫就有百来个,你?是怎么脱身的?”
才说到?重点,执柔咬着下唇,用蚊蚋般的嗓音说:“我说我怀了孩子,求王含章放我一条生路。她说这样的事她作不得主,我听出她的话?外之音,便挟持了她,也是她告诉我你?此刻在鸣山舍的。”
齐楹声音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孩子?”
执柔咬着唇不说话?。
“我的?”他逗她。
“不然……不然呢?”她听出他调侃,忍不住红着脸驳斥。
他沉沉地笑开:“若生了孩子,不会和我一样吧。”
病骨支离。
这也是他内心深处隐秘的一处疼痛,若真?如此,何必强求子嗣上?的机缘,让孩子同在这世上?孤苦飘零。
“不会的。”执柔攥着他的手,“若有了孩子,他一定会健健康康地长大?。”
话?题止在这里就很?好了,留有余地,好像人也添了三分圆满。
门口响起敲门声,元享说马车到?了,是来接齐楹回?去的。
“咱们不回?原本?的地方了。”齐楹道,“我另外买了宅子,本?想过?阵子再?搬去的。现在趁着你?在,今晚咱们就过?去。”
“东西?都是齐全的,只?是没有女主人。”他回?握着执柔的手,才好转些的身子,看上?去仍有些倦怠,“替我将那个系上?。”
他指的是那个盖在他眼睛上?的丝绦。
执柔明白他的意思,重新将那根竹青的丝带系在他眉骨之下。
两个人十指相扣,执柔引着他向?外走。
鸣山舍里认识他的人很?多,不少?人都向?他问好,目光触及执柔,那些人又一时间不知如何称呼。
执柔才想自报名姓,元享先开口了:“这是夫人。”
那些人立刻改口:“夫人。”
一路下楼,坐在马车上?,齐楹脸上?的笑才逐渐隐去。
夜色浓重,只?有街上?两侧高悬着的灯笼照明。
马车停在一处宅子外面,一左一右两只?石狮子在灯下显得栩栩如生。
“来。”齐楹在马车下对着执柔伸出手。
执柔借了他的力?道下车来。
齐楹解了丝绦,在她面前蹲下来:“来,我背你?进去。”
月光如银,照着男人清癯的脊背,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都能看清他嶙峋的脊骨。
“就当是替我圆这心愿。”他声音是笑着的。
执柔缓缓伏在齐楹背上?,手勾着他的脖颈。
“扶好了。”他道。
他的手环住执柔的腿,稳稳地站直身子,将她背了起来。
“若是我太沉了,你?便放我下来。”执柔在他肩上?小声嗫嚅。
齐楹一哂:“还不至于背不动你?。”
他身上?的温度透过?来,贴着执柔的胸前,执柔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院子里没有点灯,只?有星星将四野照亮。
齐楹背着她走进院子,绕过?月洞门。
不论是雁形灯座、双环太平缸,还是假山与?奇石,都在夜色里微微发亮。
许多东西?对齐楹来说也是陌生而新奇的,偶尔还需要执柔对他轻声解释一番。
那个看似瘦削的青年,背着执柔将这间院子的每一寸都踏过?。
“日后?,若是回?了长安,我也这么带你?逛一圈。”齐楹把执柔放下来,笑着说。
长安啊。
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齐楹当年的那一句话?,终归是一语成谶。
长安、益州、江陵。不知终归要埋骨何方。
这飘摇不定的乱世,又会在谁的手上?得到?结束。
立秋已经过?完了,天气尤其在夜色里泛着寒意。
“进去说?”齐楹摸了摸执柔的手,“冷吗?”
虽然不冷,但他的身子才好些,本?就不适合在这吹风。
于是执柔点头,同意了齐楹的话?。
未曾料到?齐楹弯下腰,横抱起她来。
“让我伺候你?,嗯?”他眼里有笑,“把过?去欠你?的,全都补给你?。”
哪里谈得上?亏欠呢,只?不过?是爱你?的人,只?恨自己给的仍不够多罢了。
在他的怀中,执柔红着脸轻轻点头。
这样的含羞带怯的表情,齐楹亦是第一次看。
他微微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吻过?,于是执柔也听到?了齐楹的心跳声。
寂静的长夜,以及独属于他的生命节奏。
清晰、坚定。
天地倒转,被齐楹横抱着,执柔可以看得到?星星与?月亮,甚至还有檐下红灯笼摇曳的流苏。没有人来掀帘子,齐楹用自己的后?背把帘子抵住,好能将她妥帖的抱进来。
床帐垂遮,屋子里的一切都显得朦胧依稀。
齐楹把她放在床上?,走到?了灯柱旁,想要将灯点亮。
只?是他从没有用过?火石,还得听着执柔的指挥才让灯彻底燃起来。
灯下看美人,自有一番风情灵动。
他立在灯下,半边身子都在阴影里,而她迎着烛火坐在榻上?,两厢对望,情意缱绻。
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
执柔的脸红了,她拿着榻边的团扇来遮自己的脸。
齐楹走到?她身前,将扇子从她手中抽去:“我们执柔是要唱百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