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 第72章

作者:步月归 标签: 现代言情

  执柔瞪他,齐楹唇边的笑意?便?更深:“是不是过去,趁着我看不见,你经常这么瞪着我瞧?嘴里面都是甜言蜜语,而后却只?想着如何把我正法?”

  正法二?字,他说得抑扬顿挫,故意?引得她想到缱绻处去。

  两人躲在帐中后面笑闹了?片刻,齐楹才?道:“一会儿我要带你去个地方,这回还是得求你。有个门路要你替我来走一走,男人的事?,没有你们女?儿家方便?。”

  他平日里风流无拘,到了?要紧处,却又不会叫人觉得他轻慢。

  “齐楹日后能?走到哪一步,全看你了?。”他一面笑,一面将她鬓发挽到耳后,“您受累。”

  他眼中三分风流意?,情谊款款。

第66章

  横穿益州的河流名叫清水河, 只是河水湍急,泥沙附着,并不像名字说的那样澄澈清亮。

  正午才过, 榆杨垂柳临水相照。

  此处的御道尚且平缓宽阔,再行?十余里, 御道便更窄了,只能容得?下一辆马车单向?通过。河水到了此时, 反而愈发汹涌激荡,大有山崩地裂之势。

  车马缓缓行过半山, 花木扶疏深处, 重楼叠崦。

  这?里离益州主城相去二三十里, 是个归隐山林,不理俗世的好去处。

  门上不曾立匾方, 门外却停了数辆马车。

  元享上前?叩门, 不多?时便走出一名侍童。

  “你们是何人?”

  元享取出名帖:“我主子与?你家郎主有约在前?。”

  那童仆验过名帖,侧身让开?一条路:“请诸位入内。”

  绕过影壁便是一行?通廊, 廊下都挂着风灯, 照得?四野亮堂堂的。

  月洞门后面是一处荷塘, 入秋之后,荷花陆陆续续掉落了小半,有些只顶着光秃秃的莲蓬头。叶下倒是有几位红鱼,看上去颇为喜人。

  中元刚过, 后院的戏台上正准备着演百戏。

  扮鬼的、捉妖的、铜身铁甲的将军们看上去威风凛凛的。

  看台上摆着三排案几,当?中坐着的是一个红脸膛的中年人。

  执柔是武官家的女儿,一眼便看出, 这?男人哪怕穿着文?人的玄端,却必然是个曾经戎马关山、沙场征战的将军。

  三行?案几都被擦得?发亮, 众人见到齐楹,皆众星捧月般围了过来。

  “今天这?折百戏请的是益州一等一的班子,据说那个演钟馗的后生一身的本领都是祖辈传下来的,上个月刚给太皇太后他们演过一回?,紧接着就?是咱们这?了。”

  齐楹笑笑,恰好那红脸膛的中年人抬起头来,徐徐起身对着齐楹拱手?:“汝宁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齐楹回?礼:“冠英将军客气。”

  周淮阳听罢,未置可否:“多?少年前?的虚名了,不提也罢。”

  对执柔来说,冠英将军这?个称呼,也算是如雷贯耳了。

  父亲在世时,便与?冠英将军周淮阳神交已久,家中曾经还保管着周淮阳派人送来的乌桓刀。只是父亲亡故不久,周淮阳便被人构陷落狱,在狱中受尽折磨,侥幸捡回?一条命。

  如今齐桓登基之后,屡次想请周淮阳出山,都被他拒绝了。齐桓只好重新赐他冠英将军的尊号,但也不过是是虚爵而已,没有实权。

  今日难得?他愿意做东,在自己府上摆一场傩戏来供众人消遣。

  来赏光的人很多?,执柔都不识得?。这?群人里没有任何人带女眷,她是场中唯一一个女人。

  就?算旁人不说,也有似有若无地?目光落在她身上。

  齐楹仍旧握着盲杖,另一手?腾出来牵她,两人一前?一后落座在周淮阳身边。

  偶尔有人上前?来同齐楹攀谈,他微微侧着脸说话,黄昏的光落在他脸上,人也像带着一层风流写意的面具。执柔桌上没有摆酒,除了她之外,每人都摆着酒壶,不知是周淮阳的意思,还是齐楹的有意为之。

  逢场作戏这?四个字,终于浮现在了执柔的眼前?。

  一声锣响,百戏开?了场。

  开?场的头一刻,没有人说话。

第一折演过一半时,在座开?始浮动起切切查查的说话声。天子脚下就?是如此,任何人情宴请,都会成为一轮攀附关系的饮宴。

  齐楹只安静喝酒,偶尔侧身过来对执柔道:“冷不冷?”

  秋风的确有些冷,执柔出门时穿的厚,并不觉得?冷,于是小声答:“不冷。”

  “好。”齐楹重新坐正身子。

  身后那群人的小声议论?越来越声高。

  “依你看,咱们什么时候能打到长安去?陇西将军的兵马调了三分之一过来,两万人马的精锐,连函谷关的门都没摸到。你说他们这?群人,不是吃干饭的是什么?”

  “别说陇西的兵马了,徽州的也不成事。当?年陛下亲征时,就?是他们最拖后腿,要我说,这?都比当?年的冠英军差远了。”

  周淮阳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戏至中途,他说:“汝宁王身边的人,倒不像是阳陵翁主。”

  齐楹笑着颔首:“若说她,还能算得?上是将军的故人之女。”

  “哦?”周淮阳的眉毛微微挑起。

  “她是薛伯寮的女儿。”齐楹道。

  周淮阳施施然抬起眼望向?执柔,执柔起身对他行?了个福礼。

  “薛伯寮是个人物。”周淮阳还礼后说,“当?年我与?他也算是神交已久,只可惜未尝能得?一见,他已埋骨泉下。我记得?,他只有这?么一个独女,早年间养在了薛伯彦的膝下。”

  “是。”齐楹颔首。

  “可惜了。”周淮阳收回?目光,“可惜薛伯彦做了窃国之贼,哪怕死了,也是骂名无数。汝宁王带着他的义女出入各处,怕是不甚妥当?。”

  点到为止,已经算是重话了。

  “冠英将军还不知道吧,汝宁王日前?才求了陛下的旨意,把薛姑娘册为王妃了。”人群里不知谁说了这?句,执柔下意识看向?齐楹,他唇边笑意不减。

  席面上恰好上了一品鲫鱼藕羹。

  有人随口说:“记得?冠英将军的夫人是扬州人,为何今日不见周夫人?”

  “拙荆近来病了。”周淮阳淡淡道,“她素来不爱见外客,我也由着她去。”

  “内人的医术好。”齐楹将手?伸向?执柔,“若是不叨扰,倒能给将军行?个方便。”

  “怎敢劳动王妃之尊。”周淮阳神色不改。

  “将军既与?家父神交已久,将军切勿与?生分,只当?我是将军的晚辈便是。”执柔目光平和,并不因他方才说的话而有愠色。

  周淮阳有话想和齐楹说,于是招来童仆:“带王妃去夫人那。”

  齐楹轻轻捏了捏执柔的掌心,执柔望着齐楹的手?,也微微回?握了一下。

  执柔跟着人走了,场子又重新热起来,傩戏换了角色,画着脸谱的金刚力士还有青龙白虎轮番上阵。上头鸣锣鼓乐声更大了,反倒衬得?下面的人声小了。

  沉吟了片刻,周淮阳才对齐楹道:“我周淮阳敬重的人不多?,汝宁王当?属其中之一。这?些年沉溺享乐的王子皇孙太多?,汝宁王算是个能做实事的人。正因如此,有些话我才不得?不说。”

  “娶罪臣之女,是会挡了王爷的官路的。”他眯着眼,像是在看戏,手?中把玩着酒杯,“除非王爷没有旁的心思。只愿意一辈子做个逍遥世外之人。”

  他饮过两轮酒水,虽未喝醉,却也话多?了些:“娶罪女这?样的事,有我这?前?车之鉴摆在这?,汝宁王还不觉得?胆寒么?”

  齐楹哂笑了声,端起酒杯与?他相碰:“将军好意,齐楹心领了。”

  周淮阳见他不为所动,微微一哂,将樽中的酒水饮尽。

  *

  在这?间宅邸的东南角,建了一栋竹楼。垂花门后,湘妃竹葱葱茏茏。

  院中角落处挂着一座秋千,早已荒草丛生,看样子很久没有人用过了。

  灯笼挂了一排却没有点燃,刚走到门口时,就?有依稀的药味传出来。

  有侍女立在檐下,听童仆说明后,进入竹楼里通传,片刻后走出来为执柔打帘。

  室内昏暗得?像是到了深夜,正中的陶案上供奉着一尊观音,稀薄的烟气燃烧着,也显得?有些怏怏的。

  西稍间里摆着床榻,入秋不久已经烧起了炭盆。一个形容枯槁的中年妇人平躺在床榻上,胸口的起伏微不可见。

  侍女接连唤了她几声,她才缓缓睁开?眼来。

  看得?出周夫人年轻时必然也是绝色佳人,她艰难地?偏过头看向?执柔:“你是……”

  侍女答:“这?位是汝宁王妃,来替娘娘诊脉的。”

  周夫人哦了声,看着执柔轻声说:“有劳。”

  执柔的手?搭在她手?腕上,周夫人病势汹汹,有油尽灯枯之兆。

  四周的窗户都紧紧关着,执柔才进来不久便觉得?身上出了一层汗,但周夫人的手?却冷得?像冰一样。

  侍女送来纸笔,执柔写了个方子,额外嘱咐:“这?两味药需用温水化?开?后再煎煮。”

  “寻常医官诊脉,无不是愁眉苦脸,你倒是不同。”病榻上的周夫人侧着头看她,“汝宁王妃……”她蹙着眉,“我是不是曾经见过你。”

  执柔缓缓道:“我姓薛,闺名叫执柔。”

  周夫人想起来了:“原本你是跟在太皇太后身边的,是不是?”

  “是。”

  “如今,整个益州都不敢有人和薛家沾亲带故,汝宁王,真是……”她笑了一下,“敢在这?个时候册你为正妃。”

  执柔鲜少在外走动,这?样的说辞也是第一次听。

  “竟有这?样的事。”执柔低道。

  见她一无所知,周夫人撑着精神,缓缓说:“汝宁王愿意庇佑你,是好事。我也猜得?出你们夫妻必然伉俪情深。只是,人这?一世太长太长,人的情意又太短太短。”

  她歇了口气:“你也要留些心眼,多?准备些银钱傍身。男人的情意不见得?真,这?世上能靠得?住的,也只有这?些你看不入眼的黄白之物。”

  周夫人缠绵病榻久了,说起话来中气有些不足:“有些话,旁人未必愿意说给你听。我如今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人,反倒不想忌讳这?个。”

  执柔起身给她倒了杯水,周夫人接过来慢慢喝下,看样子舒缓了些,她用很低的声音道:“我与?淮阳,原本也同你们一样。”

  她笑:“最初不过也是才子佳人之类的故事,只是时间久了,窗边的月亮烂进了泥地?里。”

  说了些话,她已经倦了,她望向?执柔缓缓说:“这?阵子来给我瞧病的医官,我都说了一样的话,不必治了,叫我就?此安生地?走吧。”

  执柔只当?她是病中灰心之语:“夫人本当?盛年,何苦说此伤心之语。”

  “不是我说伤心话,而是这?世上,本也没什么再让我留恋的东西了。”周夫人拍了拍执柔的手?,“好孩子,不必为我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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