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步月归
执柔关了窗,背贴着窗框,一只手按着自己跳得?厉害的胸口。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一个?脸生的女使在门口说:“太皇太后请王妃去花厅一趟。”
心跳漏掉半拍。
不知怎的,一个?念头自她?心底涌出来。
齐楹来了。
她?猜到?这,紧跟着又摇头想要将这念头打消出去。
泠安离这总得?要一整日的功夫,现下离她?被关在这,也不过是几个?时辰。
她?推开门往外走,细密的雪花粘在脖颈上?,冷的人吸气。
执柔这才发觉自己连外衣都没穿。
裙裾曳地,随着她?的脚步粘上?了一层积雪。
一路走到?花厅门口,那几个?穿着黑衣短打的人,对着她?齐齐喊了声:“王妃。”
里头有熟面孔,执柔认了出来。
眼眶有些热,她?拎着裙摆走上?踏垛,珠帘相碰的声音清脆动听,随着风声,一时近、一时远。花厅里也是冷的,至少没有风雪。齐楹立在博山炉旁边,像是一道割开昏晓的影子。
她?鼻子一酸,垂下眼先给太皇太后行礼。
太皇太后略颔首只当是见过。
齐楹徐徐走上?前来,先是摸了摸她?的脸,紧接着摸到?了她?露在外面的脖颈。
眉心轻蹙,旋即解开自己的氅子披在执柔肩上?。
这衣服尚带着他的温度,以及清清浅浅的降真香气。
他眼上?系着丝绦,这一套动作都是用?手指试探着摸索出来的。他的手指自执柔锁骨滑向肩膀,两个?人都不曾说话,却又尽在不言中?。
他的衣服很长,几乎是要拖在地上?。
视线被氅衣的绒领遮挡了一半,齐楹握着她?的手不松开。
“既如此,我便带她?走了。”他低低沉沉的笑,他的手从她?手腕挪到?了肩头,把她?整个?人揽在怀中?。
掀开玉坠珠摇的帘子,纷纷乱乱的雪自穹庐之上?徐徐荡开。
枝头积了一层雪,天地一派苍茫。
踩在雪地上?,便是清清楚楚地一对脚印。
有女使递来一把伞,执柔才接过,转眼又到?了齐楹手里。
他便这样一手揽着她?,另一手撑着伞。
执柔知道此刻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只是仍抑制不住地抬起头,想要看清他的脸。
像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男人的嘴角无声的弯起。
“专心走路。”他笑着说。
“你……是不是答允了太皇太后什么?”执柔害怕他因为自己掣肘。
“没有。”齐楹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别想太多。”
莫名的,执柔的眼睛有些热。
因为记忆里那个?苍白?羸弱的青年,如今高大得?好像一座,无人能够逾越的山。
齐楹与薛执柔离开许久了。
太皇太后依旧沉默地坐在案桌后面。
迎春有些担忧地唤了她?一声。
她?看着桌上?的药,艰难问:“这东西?用?不用?,还得?娘娘说个?准话。”
阿芙蓉,阿芙蓉。
可以是仙丹妙药,也可以是穿肠之毒。
“含章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皇后娘娘还没动静。”迎春小声回答,“原本才九个?月,还没到?日子呢。”
太皇太后的目光逡巡在漆盒上?面,良久之后终于说:“叫医官把药给她?喝下去吧。”
说的是那催产的药。
“把这阿芙蓉,送到?舒让房里叫太医瞧瞧。”她?咬紧牙关,字字句句像是从齿缝间流出的,“若真万不得?已?,希望这东西?,能保住舒让的性命。”
迎春的手都抖了:“那若往后,陛下真依赖上?这东西?该如何?”
太皇太后长长叹了一口气:“他若真想用?,倾举国?之力,还怕供应不上?么。”
她?的手紧紧握成拳,显然心中?亦难逃百般挣扎。
“如今哀家懂了,什么叫饮鸩止渴。”
再抬起眼,太皇太后的目光重新变得?冷静起来:“当务之急,是要抓到?刺客,重刑拷打,抓出元凶才是。”
*
马车里的灯还是齐楹进别馆之前点的,星星点点的灯光,把车舆里照得?只能看见依稀的人影。他单手解了眼上?的丝绦,微微眯着眼适应着此刻的烛火。
执柔披着他的衣服,层层叠叠的衣料堆在一起,簇拥着这个?雪肤花貌的女孩。
鼻尖和两颊都被冻得?泛红,盈盈明眸似有秋水在眶。
高烛照红妆,当真是美得?我见犹怜。
于是齐楹笑:“我那狠心的小娘子,为何屡屡见我都是这幅泪光盈盈的样子。”
言罢,又去刮她?的鼻尖:“惯是会叫我心疼的。”
他不笑的时颇像是冷淡矜重的将军,但?凡眼里有笑,变成了风流浪荡场上?的公子。
执柔咬着唇睨他,而后才道:“你是如何赶回来的?”
她?才从外面上?车来,一冷一热,不由得?吸了吸鼻子。
“骑马。”他言简意赅,并没有隐瞒,“近来才学会的,必然不如我们执柔身姿矫健。”
执柔拉过他的手,果?真见掌心处全是被麻绳磨出的星星点点的血痕。
他才学会骑马,难免有驾驭得?不甚得?心应手的地方,只是这法子赶路最?快不过。
见执柔脸上?挂着一丝心疼,齐楹不动声色地合上?手掌:“我把阿芙蓉给了齐桓。”
执柔猛的抬起头。
“不是我想要看他受尽折磨的丑态,也不是我存心报复。”齐楹靠着车舆,微微闭上?眼睛,“是我知道,只有这个?东西?能救他。”
四处战乱,缺医少药。纵然是齐桓,也不见得?能在短时间内找到?救他危难的灵芝仙草。
“我懂。”执柔轻声回答,“全益州的医官都在别院里,据说太皇太后已?经让人备下了催产的药。齐桓性命堪忧,太皇太后便是拼尽全力,也要救活他。”
“微明。”执柔轻轻抬头,“这事情,是谁做的?”
她?不是疑他,而仅仅是好奇。
齐楹的手指轻轻落在桌前,元享在外面低声说:“主子,有人。”
车帘摇曳,马车停在府宅门口处,一个?人影静静地站在灯笼不远处的阴影里。
是高慕。
他走上?前来,被元享用?刀鞘挡开一个?距离。
“我不是要行刺。”他的目光望向马车,“我想要见一见汝宁王。”
车舆里没有动静,元享等?了片刻,转头对他说:“主子不想见你,你走吧。”
高慕此人,素来冷言冷语,看上?去像是个?没有感情的兵器。
若是眼神能杀人,只怕他早已?杀人于无形。
此刻,他半垂着眼退后两步,跪下来:“高慕只求能见王爷一面。”
“元享。”齐楹的声音淡淡地化开在黏稠的雪夜里,“带他去书房。”
执柔的心有些慌,只觉得?高慕此刻造访,或许和白?日里的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齐楹亲自送她?回房间,将她?按在床上?坐好:“别担心,我有分寸。”
说罢起身,走到?门口时又将房间里的火烛点亮。
他的影子落在墙上?,随着灯火轻摇慢晃,最?终消失在月光下。
*
齐楹的书桌上?摆着几张才写完的字,云山笔架上?面几根狼毫笔次第摆放整齐。
降真香的味道并不浓郁,混着墨香颇有几分情致。
高慕坐了片刻又站起身来,他的手每过片刻都要重新落在自己的刀鞘上?。
握住再松开。
外面的雪小了些,齐楹走进来时身上?沾了雪。
高慕转过身,目光与齐楹相碰。
看着他深邃冷寂的眼睛,他神色微变:“汝宁王……”
“嗯。”齐楹缓缓走至案席前,跽坐下来,“如你所见。”
他别有所指,高慕收回目光,最?终停在自己鞋前一寸处。
齐楹的声音自他头顶传来,带着迫人的威压:“你可知道,行刺主君,这是诛九族的罪。”
第73章
话音飘飘落地, 高慕沉默良久。
“陛下要许她去乌桓和亲。”他声线平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