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步月归
“入城时听人说,这边嫁娶是?要写婚书?的。”齐楹将纸摺好,“当年在长安,不懂这个。今天给你补上,寒酸了些,还请你勿怪。”
字写得端正?,看得出下了一番功夫来学,执柔的指尖轻轻落在这上头:“你写的?”
“是?。”齐楹笑?,“献丑了。”
情意深时,自然什么都看重。
执柔将这纸放在床边的桌上,依偎在齐楹的怀里:“好自珍重。”
哪怕才见面,便生出了惜别之?感?,齐楹唇边的笑?窝一闪而过?:“好。”
外?头的月亮仍高悬着,执柔靠着他,已经渐渐睡熟了。
齐楹摸了摸她的头发,而后是?眉眼,像是?怎么也看不够、如何也舍不下。
天亮后执柔醒来时,身侧的人已经不在了。
房中有些昏暗,四处一片朦胧。
枕头微微凹陷着,被子掀开了一角,这一切都还维持着那男人刚走时的样子。
她的手?轻轻贴在枕头上,已经冷透了,显然齐楹已经走了很久。
若不是?婚书?还留在桌上,执柔怕是?要觉得这一切,只是?一场空留遗憾的梦。
她起身,披着衣服下了地。
书?桌上,她为他求的符已经不见了。
余下一对东珠做的耳环。
精致璀璨,在熹微的晨光下,光润明亮。
在她临字的纸下,齐楹留了一首诗。
是?他与她长厢厮守的心愿。
脉脉花疏天淡,
云来去、数枝雪。
惟有两行低雁,
知人倚、画楼月。
第78章
执柔在榻上略躺了躺, 到底是睡不?实了,索性换了衣服走出了门。
何婆婆已经在张罗做早饭了,东侧石砖垒砌的厨房里传来锅铲碰撞的声音。
执柔的菜都是单独做好的, 何婆婆自己会在厨房里另吃。
见她?收拾停当出了门,何婆婆拿围裙来擦手:“夫人……”
她?面?前放着?一个?装菜的盆子, 看样?子正在洗菜。
何婆婆看执柔的目光已经变了。自昨夜齐楹来过后,她?便把执柔当作哪个?官宦人家养在外?头、见不?得光的外?室。
毕竟她?从没见过这么有权势的男人, 院子外?面?明里暗里都是护卫他的人。
执柔生得精致漂亮,说起话来轻声慢语, 的确是那些男人喜欢的样?子。何婆婆已经在心中下了定论, 昨夜那男人家里一定有位不?好相与的主母, 他怕自己喜欢的女郎受委屈,才在这里金屋藏娇。只?可惜, 男人也像是个?惧内的主, 这么几个?月只?来过这一回,天?不?亮还就走了。
对着?执柔, 她?既觉得同情, 又觉得怜悯。
又忍不?住站在父母的角度去揣测, 这个?女郎的父母到底是什么人,可知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和?别?人这般私奔。
“还不?饿,晚些吃吧。”执柔笑,犹豫了一下, 还是问,“他……是几时走的?”
何婆婆知道她?说的是谁:“天?还不?亮就走了,最多三更刚过。”
那时街上肯定冷清得厉害, 他独自出门,只?怕四野都还黑着?。
跨过这间院子的门槛, 外?头是那条窄窄的、容不?下马车的巷子。
他走过这条巷子时,可会抬起头,看一看月亮。
今日想得比以?往多,执柔知道这样?不?大好。何婆婆眼中有疑惑,却也不?敢当面?来问,执柔也继续装聋作哑。
这一日,执柔有着?旁的安排。
吃过早饭后,她?披着?氅子出了门。
绕过喧闹的前街,迎着?酒肆与茶楼的招徕声,她?没有过多停留。
此行?的终点是一间简陋的民房,她?敲过两遍门。
门从里面?被人拉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睁着?昏花的眼睛问:“你是谁啊?”
“刘伯,是我。”她?才开口眼睛就红了。
那个?叫刘伯的老头愣在原地,踟蹰良久终于喊了一声:“是……是大小姐?”
执柔拿鼻子吸气,轻轻点头。
刘伯老泪纵横,忙迎她?进门:“想不?到有生之年,竟能有再见到大小姐的一天?。”
这位是早年间将军府里的管家,她?母亲临终前知道自己一旦与世长辞,偌大的家业无论如何都是执柔一个?孤女攥不?住的。所以?她?秘密将几处田庄铺子的地契交给了刘伯,除此之外?,还有不?少金银,古玩字画也全部典当了干净,说是为了给她?日后留个?依傍,也是为了不?时之需。
因此最后被叔伯们瓜分的,只?有住着?的房子和?几亩薄田。
刘伯一面?擦泪,一面?将一个?木匣捧出:“这些都是夫人留下的,这么多年一直收在这里,还请大小姐查点一下数目。”说完这句,他的背都更直了几分,好像这些年来始终坚守的事,终于有了结果。
他住在这间破旧的民房里,四角漏风。却日日夜夜揣着?这一笔巨款,执柔将盒子打?开,取出一锭金子塞给他,刘伯无论如何都不?肯收:“这些年,老朽日夜悬心,生怕自己没完成夫人的嘱托先?一步撒手人寰。能将这些东西全头全尾地交到大小姐手里,老朽已经老怀安慰。”
看着?眼前出落亭亭的执柔,他的声音愈发哽咽:“若夫人能知道小姐如今过得好,便是在地下也能瞑目了。若我有朝一日,到了九泉之下,也算是能给夫人一个?安慰了。”
执柔的身份微妙,刘伯深知此事,只?一口一个?大小姐的称呼她?。
临别?时,刘伯还像小时候那样?称呼她?:“大小姐,日子再难过,也记得好好吃饭,天?冷多加衣服。”
这般殷切的叮咛,已经太久没有听?过了。执柔红着?眼点头,趁其不?备时到底将那一锭金子藏在了灶台旁边。
出了门,迎风一路走到巷子尽头时回头看,他仍佝偻着?身子,如秋叶般瑟瑟地站在原地。
盒子里的东西,执柔把铺子和?田庄一并都卖了折成现银,加上母亲留给她?的银票,前前后后凑了近百万两白银。她?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将银票夹了进去。院子周边有不?少齐楹的人,执柔找了个?眼熟的,托他将东西送到益州去。
于银钱上,齐楹从不?曾对她?有所短缺。
只?是她?也知道,他用钱的地方?很多。
昨夜入睡前,他们躺在一处,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我在益州开了间太平庄。”他道,“教女人识字,还有织布纺纱之类的技能。我想着?,能有越来越多的女人,不?仰赖男人过活。”
执柔轻轻嗯了一声:“因为王含章吗?”
齐楹摇头:“是因为你。”
“执柔,人活着?,是一件何其不?容易的事情。”他的手攥着?她?的手腕,又缓缓松开,“就连我自己,过去也总是轻易被打?倒。往后,我还想办两间学社,能让学有所教。”
现下是战乱,这样?的事并不?容易办成,齐楹搂着?她?的腰,轻轻吻了吻她?的眼睛:“只?有早一天?结束战乱,百姓才真的能安居乐业。”
比起那些雄心壮志,齐楹的眼里看见的不?仅仅是楼台高筑。
而此刻,执柔的心愿也很简单,她?只?想用自己的微薄之力,再帮一帮他。
*
三月初五。
齐桓为齐楹赏赐九锡。
所谓九锡,前秦时称作九赐,指的是九种礼器。
包括朱户、纳陛、虎贲、鈇钺、弓矢、秬鬯等共九类。
以?此彰显位极人臣的尊荣恩宠。
就连江陵,都在盛传着?汝宁王的轶事。
“前朝时能加九锡的,都是最后篡了位的大臣。”何婆婆一面?择菜,一面?小声腹诽,“汝宁王不?会也有此心吧。”
她?没指望执柔能回答她?什么:“只?是这样?的事听?着?风光无限,越想越觉得害怕。”
执柔从怀中拿来一张纸,上头写了几味药:“还得劳烦您,不?忙的时候替我抓这几味药。”
何婆婆不?识字,听?到药字整个?人就有点紧张:“夫人生病了?”
执柔抿着?唇笑:“不?是,是随便吃来补身子的药。”
何婆婆听?罢松了口气:“好,我一会就去。”
看着?她?端着?盆走远去了,执柔缓缓在廊下的椅子上坐下来。
她?身为医者,猜得出自己身子变化的缘由。随手搭脉,更是确认了她?原本的猜想。
她?怀孕了。
现下不?算有孕的好时机,齐楹远在益州,她?日夜悬心,食不?知味。
可这子息上的缘分确实上天?恩赐的,思及至此,执柔心中也酝酿出一丝浅浅的甘甜。
她?写得这几味药不?全是安胎的药,因而执柔也并不?担心何婆婆会从医官口中问出详情。这样?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也想能有机会,亲口将这喜讯分享给他。
春日里的江陵莺飞草长,窗户上半卷着?的竹帘,隐隐透出一丝清香味。
她?才有孕,看着?并不?显,除了睡得比以?往多些,倒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风吹得竹帘响得厉害,听?得人有些心慌,执柔从桌上拿了一块砚台,轻轻压在竹帘的一角。声音倒是停了,有阳光细碎的光影从帘子的缝隙里漏出来,灿然生辉,很是好看。
何婆婆从外?头走来,手里拿着?一封信:“有人送来的。”
信封上一个?字都没写,背后用火漆封着?。
执柔的心猛地跳了两下。
拿了这封信,她?走回房中,拿来木启将信打?开。
两张纸,第一张是一幅图画,执柔左看右看,只?觉得像是一间书舍。
第二张上面?是齐楹的字,他的字已经写得颇有几分风骨了。
“执柔的钱,十中之一用来建了这间学社,是女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