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步月归
立场相悖、罪不至死。这八个字在?世俗眼中,便是为李弃裕请命的免死金牌。
“微明他是怎么想的?”执柔问。
元享摇头?:“不好说,依卑职看,还是要杀。”
执柔沉默下?来,元享又摸了摸鼻子:“主子最迟明晚要回来,娘娘有话可以同主子说。奴才笨嘴拙舌,话也学不好。”
他收拾好了东西,又对着几个伺候执柔的女使一番叮嘱,最后说:“服侍娘娘生育的稳婆已经?找好了,过阵子就会叫住在?家?里,奶口也挑了四五个,到时王妃可以选自己中意的。”
执柔听罢点头?:“难为你?费心了。”
入秋后,夜里凉起来,执柔又叫元享带了件厚氅子去。
她心里想着李弃裕的事,晚上睡得不大好,第二日过了正午齐楹回来时,执柔正在?午睡。
他这几日宵衣旰食,人也有些憔悴,不想惊扰她好睡,齐楹另找了一间屋子沐盥后,才在?执柔外侧躺下?来。她睡得不实,眉心秀气地蹙着,齐楹用手抚平后,才小心将她抱在?怀里。
不知又过了多久,执柔的腹部轻轻动了一下?。齐楹眠浅,立刻醒了过来。
在?朝堂上见惯了生死搏杀,这样的事他竟有些手足无措。
于是他抬起手,又轻轻贴在?了执柔的肚子上。
这回许久没有动静。
就当他以为这是幻觉时,执柔腹中的孩子又动了一下?。
这次动作略大了些,把执柔也惊醒了。
目光所及,刚好把齐楹如临大敌的模样收入眼底。
他的左手停在?执柔腹部一寸远的地方,另一只手停在?半空,表情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唯独眉心蹙起,目光中带了迟疑与不自信。
“适才……”他犹疑,“适才是不是在?动?”
见多了他喜怒不形于色,这模样看得执柔忍不住发?笑。
“是。”她轻轻握着他的手,带到自己的腹上,“这个月份的孩子,已经?长出了小手小脚,有时我?睡着他却醒着,有时我?醒着他便睡了。”
她本意是将这初为人父母的喜悦一道分享给他,齐楹听到了却将眉心皱得更紧。
“若如此,岂非是你?时常要被吵醒?”
“偶尔。”她点头?。
他显然是心疼了,坐在?床沿上将执柔揽在?怀中:“何时开始的?”
“有一个月了,起初不算很明显,这阵子比过去更活泼些。”执柔顺着他的手臂靠着齐楹的肩膀,一面?笑:“不妨事。”
这三个字他过去常说,这一回从执柔口中说出来,他听后也只是叹气。
“叫你?受苦了。”他将手臂收得更紧些,“我?这心里,听着便不是滋味。”
执柔窝在?他怀中,徐徐摇头?:“你?且宽心,我?自己便是通医术的。”
“你?懂是一回事。”齐楹笑,“我?心疼是另一回事,任你?小姑娘手眼通天?,还不许我?疼疼你?么?”
在?她身边时,他眼里时常挂着笑。
拉着她的手指凑在?唇边吻了几回:“元享说你?问了李弃裕的事。”
“周淮阳要我?杀了他,不单杀了他,更要用凌迟腰斩这样的法子以震慑百官,你?觉得呢?”
武人有武人的想法,在?他们眼里,背叛主上是十恶不赦的罪。
更何况是因此丢了城池,不死不足以言明风纪法度。
“李弃裕有功,自然也有罪。”执柔轻声?道,“按常理说,功自然是不能抵过的。”
知道她还有后话,齐楹并?没有打断她。
“只是整个大裕,像李弃裕这样的饱读之?士已经?太少太少了。”
多少人死在?了战火与权力倾轧间,又有多少人死在?了流放的路上。执柔能明白齐楹有惜才之?心。可若真宽宥了他,又难以平息物议。
“就算是我?有宽恕他的心思,只怕他也不愿为我?所用。”齐楹拍了拍执柔的肩膀,“抄家?那?日,我?也在?场。你?可知他家?中有多少藏书,都是珍本孤本。薛则简给了他重金,他府上却连像样的摆设都没有,只因这些钱也全都开支在?了保护这些书上面?。有人问他为何要行悖逆之?事,你?猜他是如何答的?”
执柔抬起眼睫。
“他说他心里不会认任何人为主,若这世上真有值得全心信奉的东西,那?只有道义二字。他的道义在?这些前圣绝学上,不论为谁效力,都是他谋生赚钱的手段。”
这是个痴人。
“我?欣赏他,但?我?不敢用他。”齐楹笑,“他嘴上说的一心向道,全都是高屋建瓴、楼台高伫。太理想、太飘渺。”
“所以,还是送他一程吧。”齐楹的目光深邃,“留个全尸,发?还给他的学生。”
到了掌灯的时辰,外头?的灯笼已经?被奴才点亮。
在?这影影绰绰的光晕里,齐楹叹了口气:“可惜了。”
他的惋惜之?情溢于言表,起身下?地倒了杯茶来喝。
这世上有千百种人,有汲汲钻营的大臣,也有两袖清风的大臣,更有像李弃裕一样偏执得近乎冥顽的大臣。
只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恰得其时。
“下?个月,就要打函谷关了。”背对着执柔,齐楹轻道,“若能攻克函谷关,咱们就能在?年前回到长安去。”
这是长安的最后一道天?堑,另多少人望而生畏,逡巡不前。
“会赢吗?”执柔轻声?问。
“难说。”齐楹笑,“我?希望能赢。”
还不到传膳的时辰,倒是女使们已经?开始忙碌着搭桌子。
执柔的脸丰腴了些,一双眼睛嵌在?白玉般的脸上,像是从树上刚摘来的果?子。
齐楹靠着窗户看着她,目光柔得不像样。
“你?瞧什么呢?”她往帐子里躲,“这样盯着我?看。”
“笑我?们执柔自己还是小女孩,便是要做母亲的人了。”他眼底漾开弧光,像是碧波倒映着青山绿树,“生个女孩吧,像你?的女孩。”
他语气温柔得像是在?哄她:“好不好?”
“这种事,哪里说得准呢。”执柔也跟着笑,“生了男孩便不喜欢了吗?”
“大概也是喜欢的。”齐楹终于捏上了她的粉腮,“只要是你?的孩子,我?都喜欢。”
他们俩靠坐在?床头?,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
便是待多久也不觉得腻烦。
树叶已经?黄了一半,半开着的窗户刚好能看见窗外的一地落叶。
思绪不知漂浮到了何处,齐楹唇边的笑意渐渐淡了,他拉过执柔的手,轻轻捏了两下?:“健康的就好。”
这才是他最深切的心愿。
房内空气有些热,执柔的额上有汗。齐楹耐心地用指尖擦去,又在?她唇上亲了亲。
原本是想浅尝辄止的,可不知这女孩儿的唇有了什么魔力。
沾上了,便舍不得再分开。
才过了二十岁的执柔,依旧有着最是柔软的唇,像是熟透了的桃子,甜得醉人。
他咬着她的唇珠,一路吻到脖颈,执柔的手攀在?他颈下?,宛若藤蔓般缠绕在?一起。
执柔的眼眸倒映着水光,胸口浅浅起伏着,红意从双腮一路绵延到了耳尖上。
齐楹在?最后时刻骤然停下?,他额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呼吸也比以往要沉:“到这里就好了。”再往下?,便实在?情难自持。
这般情意缠绵的确动人,若是不小心伤了她,便是乐极生悲了。
他怕压着她,一直用手肘撑着身子,齐楹的唇在?她唇上落下?一记轻吻:“让我?缓一缓。”
执柔身上温热又柔软,当真是要叫人沉溺得忘记一切的。
齐楹身上烫得厉害,执柔的手顺着他的身侧向下?抚去,被他一把握住。
他笑:“整日里拿女郎中的身份自居,此刻女郎中可是要明知故犯?”
执柔把头?偏向一边:“不过是见你?忍得辛苦,若你?想,倒是能给你?选两个丫头?。”
她对这样的事不甚在?意,齐桓身边也有伺候起居的女使。
倒是齐楹听了这话不是个滋味起来。
“这么大度?”
执柔笑:“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还不是大事?”
见他这么问,执柔不由得惊讶:“除非你?是要纳妾,不然还能如何操办?”
知道她想岔了,齐楹按了按酸胀的太阳穴,叹了口气:“收起这些心思吧,就让我?疼你?一个,不好吗?”
顿了顿,他又捏捏执柔的鼻尖:“就这么不拿我?当回事?”
执柔听罢,笑盈盈地环住齐楹的脖子:“哪的话呢。”
被真心相待过的人,脸上的笑都是耀眼的。
齐楹凑到她耳边:“你?可知同僚们说我?什么?”
“嗯?”执柔抬眼看他。
“她们说,不知情的还以为我?与你?燕尔新婚。”他笑,“说得正是了,每回见了你?,我?都像是头?一日见你?那?样。”
齐楹攥着执柔的手,让她的掌心贴着自己的心脏,好感受到他一声?声?的心跳声?。
薄唇吐出四个字:“心旌摇荡。”
第84章
攻打函谷关的那一场战役, 不?可谓惨烈胶着。
长安的兵马自知此地之后,再无险可守。故而浴血奋战、孤注一掷。
益州的援兵源源不?断,可长安军却受制于北方的乌桓, 粮草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