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格
“念书念傻了,快学学社会生活吧。“蒋数心满意足,扬手搓搓她脑袋。
“也就是你。“嘉图打掉他的手,转身朝小区反方向走。
“干嘛去?”站在原地的两人异口同声。
“去超市!”
蒋数掏出手机,推送完嘉图的名片,重新收起电话朝静伊扬扬下巴,“有心事?”
“嗯?”
“感觉你无精打采的。”
静伊叹口气,低下头百无聊赖用右脚脚尖点两下地面,这才将简阳的事情悉数告知。
她原本是不愿也不想说的,但是太烦了,就像一根浮木飘在水面上,够不到岸边亦沉不下去,选择的权利好似被全权剥夺,心里又空荡又泛着一丝难以描摹的……委屈。
“就不去能怎么着。”蒋数语气有些不耐烦,“我就烦简阳这套,咱条件配他绰绰有余,一天天的,他哪儿来的优越感。”
“不是简阳,是他们家……”
“有区别吗?”蒋数扯出一个苦笑,“我爸跟我妈一穷二白时候结的婚,他俩没感情?单独过未必走到今天这一步。”
静伊完全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再往下走,走至婚姻那一步,自己所要面对的绝不是简阳一个人,有他的父母,有他的家庭,有与之切不断割不舍的各色关系。除非那个人足够坚定可信,否则便会陷入泥潭沼泽,一步踏进去与深渊无异。
而可悲的是,现在的简阳似乎不足以变成她的支撑。
对面餐馆送走最后一桌客人,三五服务员正忙着做收尾工作。一个不小心,有人踢到地上的啤酒瓶,绿色的玻璃瓶应声倒下随之滚出一段距离。它最终还是停下了,静静注视着目之所及的一切。好像知道即便此刻无人理会,最终还是会被拾起并被放置到同伴身边。
能够知晓命运走向,好还是不好?
静伊盯着马路对面那个孤零零的瓶子,问道,“你觉得简阳怎么样?”
“重要么?”蒋数用问题回答问题。
爱情从来都是一种私密的感受,与他人谈论的,社交媒体所展示的,全都可归类为当时当下。而置身爱情的感受描述起来应是一条不间断的曲线,那绝无法展示全貌,也无从说起。
只有自己知道。
“刚才在车上,”静伊捂紧身上的风衣,隐约闻到衣服上淡淡的烟味,“简阳问我有没有想过结婚。”
蒋数愣了一下,几乎脱口而出,“你想过吗?”
静伊看着他,没有回答。
四目相对,他们好似同时触发回忆之门——
门后有一个秘密,不能说的秘密。
嘉图朝那辆黑色越野车走过去,大约还有三米远,她突然后悔了。天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没有任何想要买的,完全不需要去超市——只是发现徐植在那里,然后就这么做了。
而为时已晚。
徐植看到了她,挥挥手。
嘉图只得走上前,停下,装作意外的模样,“怎么又回来了?”
“哦……”对方摸摸后脖颈,“出去?”
“去下超市。”嘉图说完补一句,“买酸奶解酒。”
多这一句,掩饰的意味似乎更明显了。
好在徐植并未深究,他笑笑,“酒局开始前喝酸奶才管用吧。”
“亡羊补牢。”嘉图回,见对方没有继续下去的意味,于是说道,“那我先走了,再见。”
服务附近居民的小型规模超市,并非大城市街角随处可见的 24 小时便利店,老板夫妇正在收拾果蔬区准备打烊。嘉图见篮筐中剩下的几只鸭梨依旧卖相不错,又想到母亲最近有点咳嗽,于是径直走过去让他们帮忙装起来。“得咧。”老板娘麻利地将梨收进塑料袋,指指旁边的黄瓜,“小黄瓜要不要?就这几根了,便宜点给你。”
嘉图瞧她热情,心里琢磨明天拌个凉菜也不错,点头答好。
老板娘指挥丈夫将余下东西收到后面冷藏柜,摘下套袖去向收银台,“你再看看别的,我们这就关门了。”
“行。”嘉图应一声,快步去冷柜里找到两瓶酸奶,经过零食区又随手拿上几袋薯片,见生活区“纸抽买二赠一”的标牌不假思索抱起三盒,至结账时已经满满一袋。
问题来了,她摸遍全身将包翻个底朝天也未见手机。
“现金也行。”老板娘大抵猜到,脸上依然带笑——充满希望的笑。
可……纸币长什么样都快忘了。
嘉图极为窘迫,换做平时,至多将东西送回货架,说句不买无伤大雅。但眼下这句话说出来就有些毁约的意味在,人家夫妻少不得再折腾一番,十一点多了,自己可真是名副其实的添堵王。
半落下的卷帘门里进来一个身影,徐植问,“怎么了?”
“手……手机找不到了。”
“扫我的吧。”他径直将自己手机递过去,见嘉图愣着,提起袋子递给她,而后带头走出超市。
卷帘门落下,身后灯光消失。
未等嘉图开口,他问,“你号码多少?我打电话试试。”
嘉图报出一串数字,她着实想不起在哪个时刻丢了电话。落在酒吧卫生间?露台沙发上?还是刚去的时候人挤人被顺走了?不对啊,喝酒的时候好像还检查过信息的……
“没人接,没关机。”徐植开了免提,问道,“你是苹果机吗?”
“是。”
他点头,“我再打一遍,不行定位试试。”
“行。”嘉图说着,忽然咧嘴笑了一下。
“笑什么?”
“偷我手机的人应该会气够呛,我那是老型号,掉过两次马桶,屏幕触感又差,有时候连接电话都要滑半天。”
“你心态倒好。”徐植跟笑,顺着问下去,“怎么能掉两次马桶?”
未等回答,电话通了,那头直接问道,“是嘉图吗?”
嘉图与徐植对视一眼,试探问道,“袁天磊?”
“嗯,你电话落我车上了。”袁天磊略有些无奈,“不过你手机怎么回事,我刚才想接,怎么滑屏幕都没反应……”
徐植极力憋笑,将免提关闭,电话递到嘉图手中。
很绅士的行为。
嘉图这样想着,又听那头问道,“你休息了吗?我给你送过去吧。”
“别麻烦了,还要跑一趟。明天给蒋数就行。”
“不麻烦,我现在出门差不多一刻钟。”
“真不用。”嘉图推脱,“我没什么用手机的地方,不差这一天。”
“那好吧。”袁天磊顿了顿,似乎并不打算挂断。
嘉图看看一旁的徐植,“那没有其他事……”
实事求是的说,现在帮助她的与陌生路人无异——借此聊天未免得寸进尺。
“蒋数把你微信推给我了,我看你一直没有通过,还在想你是不是有些反感。其实你帮与不帮都没关系,真的,我完全理解……”
“这事儿之后再聊吧。”嘉图急于归还电话,匆匆说道,“那我先挂了,再见。”
按下结束通话,她第一时间将手机递过去,“抱歉。”
“我说第一遍怎么没接,”徐植脸上仍带笑意,“原来是想接,客观条件不允许。”
嘉图歪歪头,直觉告诉她对面的人应该很好相处。
很好相处的意思是,个性宽容,不拘泥于细枝末节,懂得照顾他人感受。
嘉图问,“你刚才怎么进超市了?”
“我看你好久没出来,后来他们又把门关上了。”说这话时,徐植弯身钻进车里,将手机放到支架上,插好充电线,“深更半夜的,在外边一定要注意安全。”
他已然用行动证明了本质,通过很多种不经意的方式。
“你……”待对方转过身,嘉图看着他的眼睛,“在追求冯姐?”
徐植皱眉,没有立刻回答。
“我看你好像很关心她,很想照顾她。”
“是。”徐植停顿一下,“如果这么说,是。”
第5章 五银杏树1
田静伊看着纸袋里白色连t?衣裙,犹豫片刻,还是将裙子拿了出来,平铺到床上。
针织材质,长袖,过膝,正适合这个季节;娃娃领的设计,却又收腰包臀,妩媚与可爱兼具;是她的尺码,带着价格的标签已经被剪去,不用想便知简阳故意为之。
这是礼物,他要她穿着去参加生日宴,意味干净利落。
简阳一向如此,果断、有主见、行动力强。
最初吸引到静伊的正是这些特质,一位成熟体贴、社会标签可贴得上“成功”的男性,她为之心动、着迷、沉醉。而现在,周六下午两点的现在,田静伊面对他刚刚送来的礼物,如同喝到一杯难以形容出具体味道的饮料,五味杂陈,茫茫然无助。
大约三个小时前,她接到所长电话,对方亲切地问候家里是否一切都好,和蔼地嘱咐趁周末好好休息,不用挂心工作。“我一个朋友在市局,刚才通电话无意中说起才知道你奶奶刚走。小田啊,家里有事儿怎么不说呢?明天晚上别来了,大家都理解。好好安抚安抚情绪,有困难随时和我和指导员说。”
放下电话,她立刻打给简阳,对方挂断,先发来两个字,“开会”。而后是一句说明——我说你奶奶刚走,这周好像过五七。没有提其他的。
五七是当地葬俗,逝者离开的第三十五天,烧纸祭祀,祈安祈福。
这是一句完美谎言。
奶奶是八月初走的,到今日已近两月。老人家与大伯一家长期生活在厦门,静伊年少时,大伯因工作调动去台北,举家搬迁,一呆就是八年。所以对田静伊来说,奶奶更近似于一种身份,她并未与老人一同生活过,甚至多年见不上一面,这份隔代的血缘关系坦白讲算不得至切至深。随父母去厦门参加葬礼那日,她却也哭了,可哭的缘由是父亲在火葬场眼泪不止捶胸顿足说“儿子不孝,儿子没尽到孝啊”——静伊从未见过父亲哭,爸爸的崩溃仿佛瞬间席卷了她,让她忍不住心痛,亦让她对老人的离世生出诸多悲伤。
仅此而已,这场离别只仅此而已。
“刚走”“好像”“五七”,简阳是律所合伙人,没有谁比他更懂得话术玄机。
如同他们第一次见面,在一场朋友有意牵线搭桥的聚会上,简阳双臂撑到餐桌上,静静打量她一番说道——我其实常和警察打交道,但这么见,还挺神奇的。
神奇,他用一个中性词就表达出了所有暧昧。
回忆至此,静伊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在搜索界面键入裙子品牌。
许是平日有着装要求,这些年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物欲正在降低。嘉图曾用理论评价——如果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剩余产品会大规模出现,人类总供给逐渐大于总需求。喏,缺少剩余产品,社会不可能有积累,继而就不可能扩大再生产。从这个角度,算不得什么好事儿。但静伊对此嗤之以鼻,消费比之需求,更多是欲望作祟。法律与道德所管束的不正是那些贪婪而可怕的欲望?
刚敲下两个字母,搜索引擎自动带出品牌全名。静伊点进去,映入眼帘的是官网正在做夏装折扣,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白色吊带,打完折要 466。她在秋冬新品模块找到简阳送来的裙子——此刻正平铺在床上的这条白色连衣裙,价格几近她一个月的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