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格
所以,嘉图不得不去承认一个事实——徐植,他第一次爽约了。
第48章 四十八我所失去的2
是在年三十晚上,正与母亲看春晚的时候,嘉图收到徐植的信息,只有四个字——春节快乐。
她不确定这是一条群发还是对方刻意破冰的征兆,听了一首歌,看过一段相声,之后才回过去——你也是,春节快乐。
“我回老家了,很热闹。”
像解释,可有些苍白;像分享,可又有那么点儿欲言又止。
嘉图不知作何回应。
约半分钟,过来下一条,“你怎么样?”
“还可以。”
的确发生了一丝变化。变的是从每日联系到几天无音信,变的是不再报备自己的行动轨迹不说见闻,变的是文字背后的语气、态度、情绪。
完全不难去识别的变化。
两部手机,一千四百多公里的距离,各自挣扎的,两个人。
徐植坐在书桌前,台灯亮得有些刺眼,他调到最暗档位,放下电话搓了搓脸。书桌还是高中用的那个,从前不觉得,许几年未在家中长住,和这些原本相熟的静默物件也变得生分,现在坐下竟觉得腿伸不开。他向后挪了挪椅子,三十多岁了,胃、颈椎、腰,办公室毛病三件套一个没躲开,哪能跟十几年前生龙活虎的小伙子比。
人生也过得像这桌子底下的腿,强忍蜷缩,某一时鼓足勇气决定迈出来,然而刚探出一点,却发现无处可去,再往前大约会绊倒其他人亦弄得一身伤,何苦何必。
已经几天了,冯悦的话仍会不时在耳侧响起,字字锥心,可徐植不怪她。被她骂过也打过,后来就平静了,平静是海底的暗礁,是比汹涌更可怕的折磨。怕悲剧再次发生,怕事情朝着无法挽回的方向孤行,所以他辞了职,换了城市,在所有人的惋惜和不理解中追随冯悦而去,为的,只是良心上好过一点。
徐植突然觉得自己挺浑的。
浑的意思是,糊涂、自私、操蛋至极。
为弥补心里那些愧疚,大摇大摆出现在冯悦面前,可每出现一次,都是对她的巨大刺激吧——无论是从前的要好还是悲剧的始末,之于冯悦,都是沉重到难以承受的过往;而嘉图……
想到她的名字她的脸她的笑,心像经历一场剧烈的地震冲刷,断壁残桓,空无一物。
徐植按住僵硬的颈椎骨,微仰起头,闭上眼睛——自最开始,就不该把嘉图卷进来。
只怪那些不知何时燃起来的妄想——
想和她一起过柴米油盐的平凡日子。
他抄起手机给蒋数去条消息——小圆没给你添麻烦吧?
很快,蒋数回过来一条长语音——放心吧,哥们之前总给嘉图带狗,保准给你养胖几斤送回去。哎,你俩到底怎么了?狗送我这儿还不让跟嘉图说,我没说啊,就是你俩,闹什么别扭搞这么大阵仗。
朋友们都看得出自己与嘉图的关系。
虽然没有表白,虽然没有实质上的确认,但硬说没有,欺人欺己。
怎么可能没有。
喜欢她,是想结婚,想睁开眼睛就能看见她和小圆,想下雪天接她下班酷暑天给她买最爱吃的酸奶味冰淇淋。嘉图,我的喜欢不是一句表白,不是今天过了不在乎明天,我,我甚至能想到我们或许有一日为人父为人母——
徐植双手盖住眼睛,他听到客厅传来的晚会掌声,听到楼下孩子们的吵闹声,还听到了远处不知何处而来的阵阵炮竹声——
我想过,想过很多次了,和你拥有一个家。
母亲来敲门,徐植扣过电话,说了声“进”。
“工作还没做完?”一盘切好的苹果被摆到桌上,母亲站着,忽然扒了扒他的头发,声音带笑,“还行,没长白头发呢。”
徐植便也乐一下,吃块苹果,“快了。”
母子二人静默几秒,这种断续的聊天像种固守的习惯。小时候父母皆在外地工作,且两人不在一处,有时这个回来,有时那个回来,当然一年中积算下来总会有那么十几天一家三口可以团聚。见面时间不多,徐植要选最重要的事情汇报,比如考试考的还不错,比如学校要组织春游,比如奶奶这几天总说累你们是不是带她去医院看看,聊天中的间断是他思考的空间,给发生过的事情一一做缓重优先级排序,末位淘汰,发现很多都可以不说,那些便就在心里藏下了。可能父母也一样吧,斗转星移,他长大,他们变老,这些年大多是他们主动问起,一问一答,只捡最重要的,翻来覆去却也就那么多,聊天中的空白跟着就变长了。
母亲仍站着,“你爸刚才说,等你安定安定,我们也去海边买个房子养老。”
“行。”徐植又吃一块苹果,“那边空气不干,呆着挺舒服的。”
手机震了一下,接着又一下,他拿起看,公司大群开始抢红包了。
“同事都处熟了吧?”母亲瞄了一眼他手机界面。
“都挺好的。”徐植没有抢,设成静音模式。
“不用给家里转钱,你赚的自己花,我俩有退休金。”母亲像无事可做,又像有意铺垫,扬手理了理他的衣领,“有遇到合适的人吗?自己的事儿也该考虑了。”
是有那么一个人,方方面面合适到不能更合适。
徐植含糊地“嗯”t?一声,躲闪般打开电脑,“妈,我回个邮件。”
“哦,那你忙。”母亲见房间暗,将台灯调亮一个档,临出门前忽又唤了声他的名字,“徐植。”
“嗯?”
“谈朋友不用管别的,只要自个儿合心意就好。”没收到肯定答复,她着重问一句,“知道了吧?”
“知道了。”徐植摆手朝母亲笑一下,房门这才被关上。
他扣上电脑屏幕,忽然很想知道嘉图现在在做什么。
“妈你快看,紫色的。”嘉图站在阳台边,一边举着手机拍烟花一边招呼人,“妈,妈,快过来。”
“来了来了。”李妈目不离屏,眼疾手快戳一下,喜笑颜开,“你孙姨一看这几天打牌就赢不少,包发的都比别人大。”
显然,舞蹈队小群斗红包正酣。
“您别光抢啊,也做点儿贡献。”嘉图给母亲发去一笔转账,又拿过她手机点击接受,迅速操作完递回去,“小钱儿,拿着玩儿。”
“呵,看我姑娘这大孝心。”李妈在群里发一个,抬头看窗外,笑眯眯的模样,“真好看啊。”
“刚才有个紫色带白边的。”嘉图向她描述,“天女散花,美得不像凡尘。”
“还拽上词儿了,跟你爸一样。”李妈面向窗外说出这句,嘉图去看她,却只见一张笑脸,皱纹如石子打在小河里泛起的水波,涟漪荡漾起温柔。
嘉图转回头,对准烟花连按快门。
“又一年,真快啊。”李妈感叹,口吻和表情都是淡淡的,“你小时候我们带你去奶奶家过年,那年你也就一两岁,你爸怕路远骑自行车把你冻着,特意跟他们学院一个老师借了摩托。路上不知道谁家门口突然放鞭炮,你吓得大哭,你爸呢,新拿的驾驶证,你一哭把他吓一跳,奔着路边柴火垛就扎进去了。”
嘉图对此全无印象,目光晶亮亮地问母亲,“受伤了吗?”
“没。农村路边的柴火垛,都是人家堆的玉米秸秆什么的。”李妈继续说着,“但我生气啊。我越训你爸你越哭,关键你爸哄你哄什么,哄的全是春联,什么爆竹声声辞旧岁,气不气人。我还担心给人家摩托车撞坏,那时候摩托可不便宜。你爸倒好,跟我讲生产和消费的辩证关系,说得有耗损有新的消费,才能创造生产动力。”
嘉图大笑,“太符合我爸的人设了。”
“知道的明白他这是安慰人,不知道的躺柴火垛里听这些破玩意,是不是得揍他一顿解气。”李妈说着自己便笑了,“你爸啊,哎,我俩结婚那会儿你姥姥看不上他,觉得他书呆子,说他教书匠一个没有拿的出手的。可我反过头想想,这一辈子日子能过出滋味来,多难得。”
嘉图看着窗外,默默点了点头。可紧接着,后脑勺被大力来了一下,李妈烦不过似的,“恐怕你跟你爸一个样儿,到头来也是差不多。”
嘉图嗤嗤傻乐,“我不还有您一半基因嘛,两边一中和,进化的还可以吧。”
李妈叹口气,忽见烟花摆出“2023”的文字,赶忙拿出手机拍照,“哎呦呦,真好看啊。”
窗外开始有人喊倒计时,嘉图手作扩音状,加入沸腾的人群——
“五,四,三,二,一!“
声浪涌起,新年已至。
喊累了,激动过了,她朝母亲笑,眼中却不由泛起泪花。
“妈。”她叫一声,泪水随之落下。
李妈扬手掐掐女儿的脸,不问为什么,好似知道这忽如其来的眼泪意味着什么,她说“好啦,好啦。”
有些爱和思念,它们喜欢玩捉迷藏。作为捕猎者的人们使劲找一直找,然后就会发现,它们其实藏的丝毫不隐蔽。是在年三十的烟花里,是在句句认真的玩笑里,它们还会藏在炽热鲜活不会被丢弃的回忆中,也藏在被岁月不断洗刷却怎么都不会褪色的城堡下。
那是独属于自己的坚固的心灵城堡。
睡觉之前,李妈问女儿,“最近是不是有心事?”
嘉图先摇摇头,对上母亲的目光又点了点头,“是有一点。”
“小徐?”
“嗯。”
“需要我出面吗?”
“妈,您别逗了。”嘉图叹气。
“你也知道我胡说。自己的事儿谁都帮不了,摆在那里又不会解决。”李妈见女儿无反应,加重语气,“知道了吗?”
“知道了。”嘉图带上母亲的房门,“您休息吧,晚安。”
回到房间,她正犹豫要不要联系徐植,三人小群里静伊发来消息——朋友们,婚礼日期订了,4 月 29 号周六,时间留给我,不许排其他事儿哦。
嘉图当即回过去,“妥了。”
接着静伊在群里圈她——回头你得陪我去试婚纱。
“没问题。婚礼订哪儿啦?”
静伊发来一个酒店地址,详细说明——仪式在室外花园,后边就是海。那时候春天了嘛,应该也不冷,我现在就怕那天下雨。吃饭在一层最大的厅,我们家亲戚多,简阳他爸那边也有好多朋友,再加上我俩同学同事,估计人不少。
从领证到今日还不足一个月,大事敲定,可见两家人皆下不少功夫。
“我还在纠结婚戒,你们帮我看看。”
群里进来十余张图片,嘉图一张张点进去,查看原图,放大细节,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
对话持续近一小时。
在这段时间里,蒋数一直无反应——春节当下,他那么多五花八门需要维系的关系,绝不会弃手机于一旁。嘉图正纳闷时,进来一条对方的私信,蒋数问你明儿有事儿吗?咱俩去个地方。
嘉图回复,“行啊。去干吗?”
“拜佛。替静伊拜拜,别下雨。”
她一下乐了,发送一个“OK”的表情包。
可是,蒋数仍未在群里说话,就好像他希望告诉静伊——我没有看到你的消息,至少暂时,还没有。
第49章 四十九我所失去的3
纵使嘉图身体素质不算差,在爬过不知几百级石阶后,她还是停下来,双手叉腰怒目而视同来者,“就不能选个平地上的庙 ?”
蒋数递过水,扬头朝上看了看,“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