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舒远
他们像是还在一起时候的样子,林净宁熟练地半蹲在地上,拉过温渝被蚊子叮过的胳膊,她的皮肤细嫩,轻轻揉搓就会变红,这会儿更是像起了疹子,他倒了一点驱蚊药在掌心,慢慢地涂抹在温渝的皮肤上。
强烈的药水味让她清醒,她沉默的低着头。
去年也是这样的时候,她还在宜城大学做助教,迷迷糊糊之间,林净宁也是这么走过来,声音似笑非笑,问她是不是喜欢毛姆。现在不过是短短一年,他们之间的关系却已经天差地别。
此刻林净宁动作很轻,专心地给她擦药。
这要放在从前,温渝不是不感动的,只是现在不一样了。那两次见面并不愉快,她没有指望过还会遇见第三次,林净宁这次过来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至少眼神里没有了那种迟疑。
温渝面无表情地开口:“林…………”
她刚出声,话音便被他轻轻一拦:“你先听我说。”
或许是那天晚上风太温和,她刚从梦里醒来,世界还处于一片恍惚,林净宁的出现仿佛让这一切都变得真实,又不像真实,但空气瞬间静了下来,她已经来不及竖起棱角,依然是从前那个样子,性格温软。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是低着头,很专心地擦着药的样子,声音平静:“去年四月,我记得在宜城大学见到你,你也是这么睡着,怀里的书都掉在了地上,现在还有读毛姆吗?”
温渝静静沉默。
林净宁自顾自道:“后来要给春林找画,再加上顾世真用尽办法想让我捐一栋楼,去了宜城大学那么多次,说是巧合也罢,总是可以遇见你,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你很有意思。”
温渝的手指微微颤动。
林净宁擦好药,很轻地吹了吹,让药化开,微微的凉意让温渝动容,他缓缓抬眼,凝视着她的脸颊:“如果我说,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你是温家的女儿,你信吗温渝?
温渝几不可闻地吸了一口气。
林净宁轻声道:“致远当时腹背受敌,我无暇顾及太多事情,爷爷的吩咐我不能不当回事,但陈清然真的只是逢场作戏,以前是,现在也是。这段时间浑浑噩噩,有些时候确实不太冷静,如果你生气的话,我给你赔罪好不好?”
这些话哪里像是林净宁的作风。
但那天护城河的风把他吹醒了,似乎这半年就没快意活过,每天的尔虞我诈已经让他筋疲力尽,到了晚上,再多的饭局和灯红酒绿,不过是睁着眼麻痹自己。只要闭上眼睛,总是会想起她一脸笑意。
所以后来当江桥问他:“老板,回酒店吗?”
他自己都不可置信地说了一句:“这几天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去温哥华找陈见民汇报工作,前面掉头,去机场。”
这半年里,他总是风尘仆仆的样子。
一个人在遭遇了重大的变故之后,依然可以沉得住气,像往常一样生活,或许偶尔会有些情绪低迷的时刻,却总会回到正常轨道,接着又开始运筹帷幄步步为营,但这些事情做起来有多不容易没人知道,或许生活只是想教会我们如何去面对失败。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温渝看着林净宁,夜晚的路灯下,他的目光平和有力,像以前他来找她的时候一样,总是淡淡笑着,坦然自若,她沉默良久,眼角泛红,慢慢开口道:“你要我说什么呢?”
她话很轻,轻到他几乎听不太清。
林净宁无声地看着她的眼睛,半晌才低声道:“不管你信不信,这些都是我的心里话,江桥说的对,女孩子不能随便追的,我从前做的不好。”
温渝眼神复杂:“我不明白。”
林净宁见她神色缓和,自己也松了一口气,只是轻声笑了一下:“中国文化博大精深,这四个字像是四两拨千斤,所以温渝,你是在问我对你有没有感情吗?我说我有,你还信吗?”
温渝的唇抿成了一条线。
林净宁脚已经麻了,他咬着牙忍着痛感,脸上依然淡笑着看她:“要是不信的话,也不着急,市场总是要谈回报率的,这样吧温渝,你不是说事不过三吗?就当作给我一个机会表现,我让你决定。”
他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从来没有。
温渝第一次觉得这样的林净宁不太真实,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看着他罕见的小心翼翼的样子,忽然想起塞林格那句著名的话:“有人认为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是一堆孩子,也许真是这样的,莱斯特小姐。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觉得爱是想触碰又收回的手。”
第12章 (小改)
林净宁笑的很轻, 有?些胡子拉碴。
这?是温渝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着他?,这?个?男人总是一副干净利落西装革履的样子,从京阳来这?, 少说十几个?小时奔波,还可以闻见他身上有烟草的味道,总是淡淡的恰到好处。
温渝垂下眼帘,却无从开口。
林净宁眼睛里有说不清的情绪, 大概是温渝的沉默,她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却也莫名地让他?心下揪了起来。
他?的声音低沉且意味深长道:“有?一年回嘉兴祭祖, 林之和病的很重?,我看着他?一路留学联姻,一辈子就这?么?耗在林家,那时候就下定决心不靠别人,后来才创办致远, 所以这?么?些年过来,我的事情别人说了不算,你明白?吗温渝?”
他?还在解释传言里要与陈家联姻的事情。
晚风从脚底灌上来, 吹起了温渝脸颊的碎发,她在凌乱的发丝里看着林净宁,他?眼底是平静的,但又有?一种期待。
林净宁微微一笑:“好像头发长了。”
他?说了那么?多话,温渝都忍住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 就一句轻轻的“好像头发长了”, 让她鼻子一酸,只觉得难过。
林净宁想抬手?帮她整理, 温渝下意识地闪躲。
他?的手?停在半空,慢慢收了回来,轻声笑了笑:“我记得你不高兴的时候话总是很多,现在真的没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温渝有?些不知所措了。
林净宁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胳膊,又问:“还痒吗?”
温渝缓缓呼出一口气,沉默地摇了摇头。
还搭理就是好事。
“上次来西雅图还是十几岁的时候,很多地方都不记得了。”林净宁说着眉头皱起来,冷吸了一口气,“嘶”了一声,对她笑着,“时间真的是。”
说罢他?整个?人闷哼一声,弯下腰去。
温渝条件反射地去扶,却见林净宁一只手?撑着地面,单膝跪在地上,忽地握着她的腕子,将她往自己跟前拉了几分,眼底笑意不减:“还是这?么?好骗。”
她很快抽出自己的手?,脸也冷了。
林净宁揉了揉膝盖,低声道:“逗你呢,真的麻了。”
温渝瞥了一眼,没说话。
林净宁无奈一笑:“你知道嬴政当年焚书坑儒,事实?上烧的大都是些鼓吹分封制的书,至于?那些儒家典籍,很多都保留了下来,只是不允许民间流传。他?确实?残暴,但坑杀读书人的事情历史也没有?定论,传言最多说的是,他?杀的不过是欺骗他?可以长生不老的术士。”
温渝被?他?忽然转移的话题弄得一愣。
林净宁看着她:“我看你刚才做的试卷上,好像有?这?么?一道,也不知道说的对不对,你就当我没话找话好了。”
其实?到现在,温渝已经静了下来。
林净宁一瞬间想了很多种哄女孩子的办法,但似乎到她这?都不太?管用,半晌又道:“杨慎有?一个?朋友,喜欢收藏秦朝的古董,你要是有?兴趣,等有?时间了,我带你过去看看。”
温渝看着他?想尽办法讨她欢心,眉目之间沉静又慌乱,说一句话小心谨慎的样子,叹了一口气,终于?轻声开口:“林净宁。”
他?抬眼,直视着她。
温渝别开眼,看向远处的樱花树,声音轻了:“你今晚说了很多话,我想我听明白?了,但是现在,我只想好好念书。”
短短几个?字,话意清晰明了。
温渝又道:“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也有?我的路。”
林净宁屏住呼吸。
温渝笑了笑,放下西装,弯腰整理好自己的书,然后抱在怀里,像是在感慨,语气里又充满了释怀。
她看着他?:“有?时候我觉得我们的关系,就像我以前给你发过的一条消息,我说今天?的天?气真的好好啊,但是等到过了很久,你回复我的时候,已经阴天?起风了。那个?下午我等了很久,从好天?气等到坏天?气,你告诉我说你在陪别人逢场作戏。”
林净宁不自觉地咽了咽嗓子。
温渝笑道:“我们已经不合适了。”
林净宁沉默了。
温渝说完,站了起来,只是停顿了一秒,便?抱着书离开了,从头到尾,没有?回过一次头,也不知道林净宁慢慢扶着长椅坐了起来,腿脚已经彻底麻掉。
西雅图的夜晚,是真的冰凉刺骨。
林净宁大概自己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他?近乎苦笑的坐在那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里,直到孟春林的电话再次锲而?不舍地打了过来。
过了会儿,林净宁才接起。
孟春林终于?长长嘘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总算打通了,要是再打不通,江桥都快被?我烦死了,我说什么?情况啊哥,你干吗呢?”
林净宁从裤兜里掏出香烟,点了一支:“没干什么?。”
“怎么?听你声音,有?点…………寂寞沙洲冷?!”孟春林说完就否定了,“你就当我胡说八道啊,童言无忌。”
林净宁懒得理会。
孟春林说:“我妈给我发最后通牒了,下个?礼拜必须赶回嘉兴,我琢磨着大概率会去扬州,但是心里有?点没谱,要是就这?么?定了终身怎么?办,哥你给我拿个?主?意?”
林净宁顿了片刻,吸了口烟。
孟春林:“就算不是温家,也会是别人,温渝的性?子真的不错,要么?我俩就结婚算了,大不了婚后各玩各的互不干涉,省的我妈再费尽心思,你说呢哥?”
林净宁脸色已经冷了。
孟春林:“哥,怎么?不说话?”
林净宁吸了两口烟,眼神暗了下去,目光漆黑沉静,只是声音哑了几分:“你现在哪儿?”
孟春林愣了一下:“上海。”
林玉珍的性?子林净宁很清楚,既然定了温家,就算婚事不成,也要先把消息放出去,借一借李碧琦的东风,再加上温家当初是老爷子明面上说过想要结亲的,林玉珍也可以说是继承爷爷的意愿,这?对于?股东大会上的形象来说也是一种加持。
“哥?”
林净宁说:“你让我想想。”
他?挂了电话,在那儿坐了很久,久到天?已经黑透了,四周也没有?什么?人路过,只剩下他?一个?人,静悄悄地没有?声音。
彼时已经夜里十点,温渝回到公寓。
不过才十几分钟的路,她好像走了很久一样,本支援由蔻蔻群四儿而弍捂九伊泗妻等回到房间,腿已经软了,全身乏力地坐在地上,连多走一步去沙发都累极。今天?晚上的信息量太?大了,她没有?那么?快去接受,甚至在面对林净宁的时候,开始便?已经慌乱起来。
她不敢承认的是,有?那么?一刻她心软了。
从他?身边离开到回来的这?一条路,每一步都走的有?多艰难她心里清楚,其实?无非是不太?确定,林净宁还爱她吗?又或者说是,怎么?再回到从前那样呢。
温渝在地上坐了很久,起身去洗澡。
等她从浴室出来,换上睡衣,西雅图下雨了,淅淅沥沥的声音拍打着窗户,她过去关窗,刚好听见叩门声。
温渝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
听见外面是房东太?太?不是很流利的中?文?:“温小姐?”
温渝松了一口气,紧张之后又莫名地失望,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失望的是什么?,这?种感觉几乎是转瞬即逝。
她打开房间的门,房东太?太?身上搭着红色的披肩,笑着递过来一个?黑色的小盒子:“这?是一位先生拜托我给您送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