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槿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竟然开始模模糊糊做起了梦。

  梦里世界光怪陆离,边界是模糊不清的,视线中间,几个牛高马大的男人围成了一圈,各自手上还持着木棍,有一个人的木棍头上还带着几颗冒尖的铁钉。

  里面其中一个人转过身来,看见了她,然后指着她脖子,张嘴像是兴奋说了什么话。

  几个男人朝她走过来,紧跟着她脖子上骤然一痛,像是什么被扯……江巧玲扯住了她深咖色校服外套的后领,摸了摸她后颈,惊呼:“温槿!”

  梦里散开的思绪慢慢回笼。

  温槿唔了声,这才发现自己嗓子干得厉害,眼睛也涩涩的。

  好像真的生病了。

  江巧玲再碰了碰她额头:“你身上好烫,是不是发烧啦?!”说完,她噔噔噔跑去找班主任去了。

  前排的女生给她的杯子里倒上了热水,推给她:“温槿,你快多喝点热水,前几天我感冒我妈一直叫我多喝水。”

  温槿哑着声音道了声谢谢。

  班主任走高一年级部上课去了,江巧玲没找到人,只找到下一节课的任课教师请了个假,把温槿带去了校医室。

  体温计上明晃晃的39.1度。

  老校医凝眉盯着这体温数字:“哟,这么高!同学,这得通知你家长去医院看看啊。”

  温槿嗓子已经干痛得不太能说话了,还是江巧玲拿她手机打的电话。

  “覃阿姨,我是江巧玲。”

  “温槿她发烧了,三十九度多呢,校医让我们去医院……”

  南厦市文协近来在开会研讨,会议还有一个小时,覃珠和温隽凡都暂时脱不开身,江巧玲一听覃珠还要再打电话给温家的住家阿姨,干脆开口:“覃阿姨,我陪着温槿去医院就好了,你们开完会再过来。”

  雅文中学就建在市中心,周围各类设施一应俱全,打了个起步价的出租车就到了最近的医院。

  车上温槿捧着杯子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热乎乎的水,又这么走来走去,昏昏沉沉的脑子已经清醒了大半。

  挂号的时候,她甚至还能和江巧玲聊上几句天。

  如今十月下旬临近年末,要说目前最有盼头的事,大抵也就是元旦节时雅文中学的晚会表演了。

  上次元旦晚会上,温槿上□□奏一首《The First Noel》钢琴曲惊艳全场,那几天她收到的情书和零食多到课桌柜子都塞不下。

  “8号,温槿。”hl?у

  叫号器叫名字了。

  体温倒是降了一点点,三十八点五度。

  医生再拿着小手电筒让温槿张开嘴看了看:“扁桃体发炎,昨晚上睡觉的时候是不是着凉了?”

  温槿想估计是自己穿着睡衣写练习题的时候感冒的,她点点头。

  “体温有点高了。”医生看了眼她身上的校服,“还在上课?那就挂个水,退烧能快点,我再给你开点消炎的药。”

  护士来扎针的时候,温槿让江巧玲把自己眼睛捂住,她不敢看。

  碘伏涂在手背上,带来点冰冰凉凉的触感。

  温槿突然小声问道:“护士姐姐……挂水的话,会影响我弹钢琴吗?”

  江巧玲同护士都是一愣。

  “什么时候你还在想弹钢琴的事?”江巧玲看着她惊讶,“温槿,你烧糊涂啦?”

  护士倒还是耐心回答她的话:“没什么大影响的,最多也就是挂水完后手背会有一点点淤青。”

  温槿抿抿唇说知道了。

  药液顺着针管慢慢进入到她血管内。

  今天医院的人不算多,江巧玲在一边拿着化学题册写作业,时不时有不懂的还凑过来问她,温槿基本上扫一眼就能知道大概思路。

  “怎么我问你的你都会?这可是去年的全国化学竞赛的题。”江巧玲手指着自己刚刚问的一道题,她再想了想,补充道,“而且这个知识点是上周五教的,你当时在家里练钢琴吧?”

  从去城中村偷偷找回身份证那天到现在,温槿已经正式开始了每周只在学校上三天课的生活。

  这件事也在学校师生里传了个遍,现在谁都知道高二的那位温家钢琴公主每周只上三天学,为的就是争分夺秒练习钢琴,从而考进被称作全球招生录取率最低的柯蒂斯音乐学院。

  所以温槿解答出这些题的时候,江巧玲才会那么惊讶。

  温槿抿了抿唇:“我自己有在自学。”

  “那怪不得。”江巧玲喃喃。

  从温槿每周只上三天学以来,高二年级进行过两次月考,大家都以为因为少上两天课的缘故,温槿的成绩年级排名会往下掉,没想到温槿还是稳稳排在了年级前十里。

  倍感压力的江巧玲闷闷道:“你学这些干嘛,反正你考柯蒂斯也用不上。”

  温槿垂下眼,忽然很轻很轻地说了句。

  “……我不想考。”

  “什么?”江巧玲没听清。

  只是还没等到温槿第二次开口,缴费台那边突然传来争执声。

  “怎么可能差这么多钱?”

  “都给老子滚,你们医院就是来骗钱的吧!去,把你们院长给老子叫过来!”

  一道莫名有点熟悉的男声,像是在哪里听过,只不过温槿一下子没想起来。

  她同江巧玲一起往出声方向那边瞧。

  挂水区这边与缴费台之间用几台绿植隔开了,看不太真切,只能看见一个身材肥胖的男人站在缴费台前面,旁边还站着个佝偻的老奶奶。

  男人一只手还打着绷带吊在脖子上,另一只手正抬手指着缴费台里的工作人员破口大骂。

  挂水这边有几个护士,同样往那边看了一眼:“那男的怎么又来了?”

  江巧玲一听有八卦眼睛都亮了,忙扯住一个护士的护士服衣角:“护士姐姐……那边是怎么了呀?”

  “那老奶奶是咱们医院住院部的病人,得靠药一直吊着,男人是她儿子,偶尔才来一次,每次来要么和医生吵架要么和保安吵架,有次还调戏咱们新来的小护士,总不肯交医药费。”护士小声解释道,看样子是恨不得把男人赶出医院大门。

  “啊?”江巧玲疑惑,“那他们一直欠着医药费吗?”

  温槿一边听着,一边觉得争执大闹的男人背影越看越眼熟。

  “倒也不是。”

  护士摇头,“每次他们总能在医院给的最后期限内把钱交齐,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江巧玲好奇追问。

  “只不过每次来交钱的,都是那个老奶奶的孙子。”

  也就是护士说完的瞬间,争吵的男人转过了身来,温槿看清楚了他的模样——

  几周前她才见过的一张脸。

  只不过那时,这张脸还趴在地上,满脸横肉,狼狈又狰狞。

  “靳先生,我们医院都是用的合法合规的药物给您母亲用,发票账单我们这里都有……”

  缴费台里的工作人员走了出来,好言好语地劝说道。

  靳超毅直接不耐烦的上手推了一把工作人员:“滚你妈的,这些发票还不都是你们医院想怎么写就怎么写的,要这么多的钱不如去银行抢!不治了!”

  说完,他竟是不顾老人蹒跚的腿脚,强行要拉着老人往医院外面走!

  医院的保安终于赶到,要上前拦住他,又怕伤到一边的老人。

  江巧玲也就是这时才发现刚刚还坐在自己旁边挂水的温槿不见了。

  就连输液瓶都跟着不见了。

  她再往争执着的缴费台那边看,赫然在其间发现了一道深咖色的身影。

  只见温槿一只手挂着水,一只手举着自己的输液瓶,在靳超毅惊疑的目光中站在了他面前。

  她说:“奶奶的医药费,我给。”

  靳超毅看着她,眼睛慢慢眯起来,形成一道狭窄的缝隙。

  显然是把温槿认了出来。

  他是常年混迹赌场牌桌这种三教九流地方的人,那些地方也不乏前来寻求刺激的有钱人。有兄弟教过他,说看准一些人身上的牌子,能瞧出来这人的家世如何,是以他也就慢慢学会了认一些大牌的LOGO。

  上次在二号胡同口那里没看清,这次他倒是看得一清二楚了。

  不说其它,单就是女孩校服上那个呈雄鹰双翼展开状的校徽,就是南厦市著名私立中学的标志。

  传言一年的学费都要好几十万。

  那逼崽子去哪里认识的这样的大小姐?

  他的眼底闪过一道暗光。

  一旁的医护人员、保安,都停下动作,迟疑看着。

  没想到最先开口说话的是那位老人家。

  老奶奶笑了笑,丝毫没有被自己儿子如此对待的难过:“小姑娘,谢谢你的好意了,只不过咱们无亲无故,还是不浪费你的钱了。”

  江巧玲也走了过来,她扯住温槿校服外套,小声又急促道:“温槿!你来凑什么热闹啊!”

  虽然了解完一切,她也挺想帮助这位老奶奶的,但也不能就这么直接上前来说吧!

  自己个儿还吊着个药瓶呢,就这么跑上来,万一,万一被那个男人打了怎么办?

  江巧玲警惕地看了男人一眼。

  温槿安抚似的摸摸好友的手,她复而抬头看向老奶奶:“奶奶,我是您孙子的朋友。”

  姑且先这样说着吧。

  在城中村,少年救了她一次,又帮忙捡回了她的包一次。

  虽然她还是挺怕那个少年的,但不可否认,少年确确实实帮助过她。

  这次她帮忙支付他奶奶的医药费用,就当是感谢少年了。

  江巧玲听完瞪大眼。

  她怎么不知道温槿在外面还有个这样的朋友?!

  温槿转身,从包里拿出银行卡,她看向男人:“奶奶的医药费还差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