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Uin
“嗯。”她?又喝了一口,不禁皱起眉,实在吃不下,放下碗,红着眼道,“太烫了。”
两人干坐着,什么?话也不说,斋饭一片寂静,完全不是她?日夜幻想中的重逢。
李香庭太平静了,平静到……仿佛自己只?是个陌生?人。
她?也早已没有了曾经的活力,在经历了战争,目睹血淋淋的屠杀后,整个人深沉许多。
一时?间,忽然不知该说什么?,明明心里有太多话。
终于,李香庭开口:“从哪里过来的?”
陈今今赶紧回答:“寂阳,随八路军的支援部队过来,前天到的。”
“还?在做战地?记者?”
“对,去年停了半年,在南京的鼓楼医院帮忙。”她?眸光又黯了些,“然后一直辗转各地?,跟了好几个部队,国军,新?四军,八路。”见李香庭沉默,她?又补充道:“这会停战了,就来看看你。”
“前线危险,你注意安全。”
“好。”陈今今与他对视,平静的瞳孔下暗藏汹涌的情意,“你呢,这两年怎么?样?”
“还?好。”
“我看寺里还?有其他人。”
“是无家可归的难民。”
陈今今点点头:“明尽呢?一直没见他人。”
“明尽不在了。”
“嗯?”陈今今听他坦然地?说出这句话,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在?什么?不在?”
“他和?灯一,都圆寂了。”
陈今今愣住了,灯一圆寂,还?能理解,但明尽……自己离开的时?候,他才十三四岁吧。
“怎么?会?明尽为什么??出什么?事了?”
“三八年被?日本兵暗害了。”
陈今今瞠目结舌,半晌,低下头,震惊与悲痛下,又多了分无可奈何的习惯。
生?离死?别,血流成河,见多了,不是吗?
李香庭见她?深深垂首:“喝粥吧。”
陈今今缓过劲,捧起粥喝了一口,这会儿凉了一些,囫囵吞下去,什么?滋味都没有。
“要不要给你拿个馒头?”
陈今今摇摇头,几口喝完了粥。
“我再给你盛一碗。”
“不要了,饱了。”
李香庭收回手。
“修复工作和?临摹进展怎么?样了?”
“还?算顺利。”
外?面传来呼唤声:“老师——老师——”
“在这里。”李香庭转向门外?回应道。
又一个光头男子进来,陌生?面孔。
吴硕见李香庭面前坐了位漂亮姑娘,问:“这位是?”
李香庭介绍:“陈今今,我以前的朋友。”
陈今今心里一凉。
朋友。
她?起身:“你好。”
吴硕上前打招呼:“你好你好,这会兵荒马乱的,你怎么?来的?”
“我是战地?记者,随军过来的。”
“啊!你是老师以前的女朋友!”吴硕脱口而出,“老师以前跟我提过你,我还?看过你写的文章。”
陈今今看向李香庭,他没有丝毫表情变化?,于是勉强地?对吴硕挤出点笑:“突然过来,打扰你们了。”
“不打扰不打扰。”吴硕瞄一眼静默的李香庭,“那你们先聊,我去画画了。”
陈今今见他离开,对李香庭说:“带我去烧个香吧。”
“好。”
……
刚迈入大?雄宝殿,陈今今就看到东壁墙面空空,她?惊道:“这块墙的壁画呢?”
“被?日本人割走了。”
陈今今发现两边的几座彩塑也没了:“他们太可恨了!”
李香庭带她?每个殿重新?走一遍,伤痕累累的壁画和?伽蓝殿被?烧焦的墙面,都是日军赤.裸裸的罪证。
陈今今无法想像那些畜生?毁灭、掠夺这辛辛苦苦修复、保护下来的壁画时?,李香庭是什么?样的心境。只?能看到现在的他很淡定?,淡定?得让自己觉得有点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了。
所以,在这漫长而困苦的两年,他都经历了些什么??
陈今今不想问,更不敢问。
……
寺里作息早,五点半,便聚在斋饭吃晚饭了。
来了位美丽的小姐,听说还?是明寂师父从前的女朋友,大?家对她?格外?好奇,接连上来热情地?打招呼,嘘寒问暖。
陈今今同他们说了说外?面的战况,我方来了援军,目前占有优势,相?信很快就能收回寂州。
众人听此,大?喜。
饭桌上,陈今今光顾着讲话,饭没吃多少,散桌后,李香庭给她?拿了个馒头。
此刻,她?正坐在大?雄宝殿前的阶梯上慢悠悠地?啃。
李香庭在她?身畔,肃然而立。
陈今今一点胃口都没有,只?是手里拿着个馒头,让自己有些事情做,显得空气没那么?凝滞。
她?在等李香庭说话,可一个馒头吃完了,他都没说一个字。
陈今今干咽下最后一口,心口堵得难受,故作轻松抬脸看着不动声色的和?尚:“李苑,你剃光了头都这么?好看。”
李香庭闻言,低下脸,微微笑了。
“你坐呀。”
“我站着就好。”
“不累吗?”
“不累。”
陈今今往西边看去,晚霞灿烂,橙灿灿的落日趴在山头、挂在佛殿的飞檐上。
“李苑,天快黑了。”
他没有吱声,随她?的目光,望向夕阳。
“我们会胜利的,总有一天会赶走他们。”陈今今收回目光,又抬脸看向离自己一米远的男人,“现在战况不错,等八路军收回寂州,就不用担心日本人再过来祸害了。”
“嗯。”
这一声“嗯”,让她?心底又透了些凉意。
陈今今往李香庭身边挪了挪,离他近一些:“李苑,我有点害怕。”
李香庭垂眸看着她?:“怕什么??”
陈今今没有回答,头靠住他的腿。
李香庭任她?靠着,没有躲避。
陈今今弯起唇角,心里终于多了丝暖意:“李苑,你想我吗?”
李香庭紧握着佛珠,不知道怎么?回答,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又听她?道:
“我很想你。”
他闭上眼,不敢看天空,亦不敢看她?。
佛殿下,两人周身环绕着温暖的光晕。
一阵柔和?的风吹过来,屋角的惊鸟铃左右摇摆,铃声清脆。
仿佛,在替他回答。
……
寺院里有十三位难民,皆为佛教信众。
每天,李香庭都会带着大?家上晚课,为他们讲解佛经,解疑释惑。
陈今今一个人在工作室待着,看李香庭这两年的成果。
他的文笔精妙许多,画功也大?有进步。
陈今今仿佛通过一幅幅画、一篇篇论文看到了这两年间的李香庭,仿佛看到他伏在案前焚膏继晷地?写字、画画;看到他抚摸着寸寸画墙,为千古画卷悲鸣;看到他虔诚地?跪在佛前,为众生?祈愿……
吴硕忽然推门进来,见陈今今坐在桌前:“我以为你去听老师讲经了。”
“没有,在这看看画。”
吴硕坐到她?对面的工位上:“喝水吗?”
“不用,谢谢。”
吴硕搓搓手,翻出小画稿:“我画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