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锵锵
班会结束,各个班级分批回到被分配好的宿舍。宿舍非常简陋,高低床是木质结构,伸手推一推都能听见吱嘎吱嘎的声响。翟灵自认比闪闪要重,说什么也不肯睡上铺。
“万一半夜我一动,连床板一起砸下来了怎么办!”
闪闪一听,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也吓着了。她把书包往上铺一丢,脱了鞋一边往上爬一边说:“那我睡上铺,晚上保证不乱动。”
每张床上都放着一床被芯,被罩被基地统一洗过,按班级发放下来,由各个同学自己往被芯上套。闪闪利落把自己那床被子套好被罩,下床时发现整个宿舍笼罩着焦躁的气息。翟灵套了半天,用力抖着被子,被芯仍旧麻花似的拧在被罩里。她来了火,拿起枕头往被子上砸:“什么破被子!就跟我过不去!”
“啊,到底怎么搞啊,我家的被子也不这样啊……”
“哎,李灿你套好被罩了?来帮帮我吧,我实在是搞不好!”
闪闪一开始还有点儿纳闷,琢磨着是不是她们的被芯被罩不匹配,要不然怎么一个个都做不好这点事。她挽了袖子过去帮忙,剩下的几个女生统统围过来参观。
“……喏,先把里面的两个角塞进去,固定好,抖一抖,剩下的两个角再往里面塞……扣上扣子,这不就好了。”闪闪手劲儿大,展开被子一抖,女孩子们各个躲闪开去。她帮着套了几个被子,女孩子们各个看着她的眼神像看着自家老母亲。
“李灿,你在家经常帮妈妈做家务吗?”睡在闪闪斜下铺的女孩子叫丁香,个子小小的,说话声也小小的,她戴着眼镜,刘海搭在眼镜架上,有点儿微微上翘。
“嗯,我爸妈离婚好多年了,我跟我妈过,她以前卖早点养家,天天忙的要死,我肯定要帮忙做家务的啊。”闪闪笑眯眯回答道。
“你爸妈离婚了?”另一个女生惊讶道:“那上回家长会来的那个男的……”
“那是我继父,他俩再婚没两年呢。”忙完这一阵,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做,大家都是第一次经历集体生活,也没心思出去溜达,都留在宿舍里聊大天,等着晚上开饭。
女孩子们一边从背包里拿出自己的牙刷毛巾,一边各自闲聊。
“怪不得你学习这么好呢,”有女生感叹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你看你什么都会,一看就是特懂事那种……”
“说什么呢……”那个女生话没说完,跟她一块儿整理书包的另一个女孩子赶紧碰她的胳膊,好像觉得她说的话有点儿不太好听。
闪闪倒是觉得没所谓,她家里穷是客观事实,自己被人说懂事,她还挺乐呵。
翟灵套好枕套,一脑门是汗地倒在床上,床板吱呀一声,似是不堪重负:“啊,我想我妈!”
宿舍里女孩子们都笑起来,那个嘴上没溜儿的女孩子指着翟灵笑:“这才不到一天呐,你平时在学校也想你妈吗?”
翟灵皱着鼻子:“……不一样,感觉今天过得特别长。反正就是想我妈了。不行我得给我妈打个电话。”她从床上爬起来,掏手机开始往家里拨电话。
一屋子笑话翟灵的女孩子们,在接下来的几天中,或早或晚地经历了与翟灵同样的感情。那个笑话翟灵想妈妈的女孩子想家最严重,到了第三天,大家从排着队从食堂回宿舍时,她眼泪汪汪地扭着头不去看基地大门。
“我看不得那边那棵梧桐树!”她鼻音严重,说着话时就要往下掉泪珠子:“我家楼下就有棵梧桐树,我看见那棵树就想回家!”
念家的情绪极易传染,闪闪也开始想念蔡红英。虽然她每天都会给家里打一个电话,但晚上睡在气味陌生的床上,她一闭上眼,几乎能想象到蔡红英脚步匆匆在厨房忙碌的样子。
十点钟宿舍熄灯,有女老师挨个宿舍检查同学是否到齐。
翟灵是带着随身听来的,等老师离开后,她从枕头底下摸出耳机,伸脚轻轻踢了踢闪闪的床板。闪闪将头靠在床边,伸手往床下摸,便能摸到翟灵递上来的那一只耳机。
耳机长度有点紧张,两人的脑袋必须紧靠床边,闪闪才堪堪能够到那只耳机。翟灵没放她带的那些磁带,而是打开了收音机,跟闪闪等着听晚上十点开始的电台节目“午夜星空”。
安静的宿舍里,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悄悄响起:“……我怎么感觉自己还是臭的。”
她们足足干了三天的农活,虽说其实真正卖力气的重活做得不多,但每天跟着学校在田里跑来跑去,也够累的。这天下午她们跟农民学习施肥,其实女生不用挑大粪,那都是男生的活,她们只需要挨个拿着勺子,捏着鼻子把粪水从桶里舀到地里就行。
“别说了,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我是臭的。”另一个女孩子的声音随之响起。
于是,在查寝老师离开没多久,这间宿舍里的卧谈会正式开始。
“哎,你们知道吗,昨天晚上三班的几个人晚上跑去探险了!”
“探险?”
“嗯,不是说这基地闹鬼吗?有人打听出来了,闹鬼的是西边那排放农具的房子,他们昨天晚上去抓鬼了。”有女生激动起来,声音不自觉大了些许。她下床的女孩子赶紧提醒她小声一些,那个女孩子立刻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儿鬼气开始讲述:“你们知道这里闹鬼的故事吗?”
“我知道我知道,我听赵劲他们说,说是这里以前有人上吊自杀过的。”
“对对,”那个女孩子从上铺探下半个身子,借着月光,闪闪能看见她披散下来的头发……还真有点儿吓人。
“据说这里几片房子以前是给知青住的,有个女知青被人那个了,然后疯掉了,就自杀了。”女孩子捏着嗓子压低声音,加上她长发垂落的模样,正经是给宿舍里营造了一种非常适合讲鬼故事的氛围:“从那之后,就听说这里闹鬼,有人在半夜看见有女人跟钟摆似的,一边晃一边往前飘,吓死人了!”
宿舍里响起一片悉悉索索的声响,闪闪斜下方丁香蜷缩在被子里,声音糯糯地带了点儿虚:“真有鬼啊?”
恰巧就在这时,宿舍里唯一的窗户那儿响起敲玻璃的声音,铛铛铛三下,把整个宿舍里的女孩子们吓得够呛。翟灵更是差点儿尖叫出声,她瞪大了眼睛捂住嘴,紧盯着窗户外头。
“嘿!”窗户外头一个黑影,凑得近了,女孩子们依稀能看清,那是他们班的男生。
翟灵瞬间火了,她怕声音太大吵来老师,于是只能咬牙切齿:“钱大头,你是臭流氓吗!大半夜的敲女生宿舍窗户!”
窗户外面的男生似乎没想到这个,被这么一提醒,顿时觉得不妥,他双手合十连连鞠躬,身后有零星笑声,听得出来,那都是他们班的男生。
翟灵伸手把窗户打开一条缝,女孩子们纷纷探头往这边看过来。窗外的男生抓了抓头:“我说怎么他们都让我来敲窗户,原来是坑我。”他哼哧两声,再开口时声音又低了些:“你们有没有人要跟我们去探险?就去西边那排房子里,抓鬼!”
丁香第一个摇头:“不去!”
讲鬼故事的女生嘻嘻笑起来:“幼稚鬼,你们想学三班的人吗?不怕半夜被老师抓住?到时候给你们每人一个处分!”
“不会被抓住的,再说我们又没出基地。”男生缩头缩脑地说道:“你们去不去?不去我们去找别的宿舍了!”
“不去……”
讲鬼故事的女生有些动摇,她坐起身来披上外套,开始撺掇与她关系最好的女孩子一起出门“探险”。翟灵也有些蠢蠢欲动,但她有点害怕,仰起头来看闪闪:“你去不去?”
闪闪摇摇头:“外面这么黑,踩到泥巴怎么办?”
“那边不是有路灯吗?”
“都熄灯了,那边路灯也应该关了吧?不然亮着给谁看呢,浪费电么。”闪闪不想惹麻烦,再说她也对这所谓的“探险”没什么兴趣。放农具的那一排屋子她们又不是没去过,昨天不好排队去那边领了锄头吗。
翟灵恹恹地,缩回到被窝里。反而是宿舍里另两个姑娘开始穿鞋,小声跟外面的同学说让他们等一会。丁香忽然弱弱开口:“你们等等,带我一个……”
“你不是不去吗?”
丁香低头换鞋,声音依旧小小的:“就是……忽然有点想去了。”
三个女生偷偷出门,闪闪也不好劝,只能压低了声音让她们早点回来。翟灵看着她俩离开吧砸了一下嘴,显得有些遗憾。闪闪把耳机还给翟灵:“早点儿睡吧,明天开始不用下地,不是说还要包饺子吗?”
翟灵点头,随即也缩了回去。闪闪枕着枕头面朝墙壁,闭上眼不多时也就睡了过去。
那三个偷跑出去“探险”的女孩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第二天早上广播响起,宿舍里女孩子们纷纷起床,翟灵清醒过来,一边叠被子一边朝那两个女生追问昨晚的情况。
“别提了……”讲鬼故事的女孩子表情沮丧,眼下有些深色,看样子像是没睡好:“昨晚上被老师捉住了,今天要被罚站……”
“啊?”翟灵惊讶了一瞬,吐了吐舌头:“这么惨……”她也不好多说什么,跟闪闪两人交换了眼神,拿着毛巾牙杯出门刷牙。
宿舍外面,隔着走廊就有一排水龙头,一排六个,共用一个水泥筑成的长条水池。女孩子们挤在一块儿,接水刷牙洗脸。翟灵带的牙膏是樱桃味的,闪闪没见过,她朝翟灵伸过牙刷,问她要了一点儿牙膏尝尝味道。
正刷着牙,不远处实验班的同学已经先排着队往食堂去了。A班路过时,江一翎直接脱离队伍,隔着水池伸手敲了敲正俯身刷牙的闪闪的脑袋。
闪闪满嘴泡沫,叼着牙刷抬了头:“里汉麻(你干嘛)?”
“昨天晚上违规的学生里有没有你?”
闪闪呸地一口吐掉牙膏:“没我啊,我早睡了。”
江一翎眼一眯:“那你怎么不回我信息?”
闪闪一脸莫名其妙地掏口袋,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我没收到你的短信,你记错了吧?”
江一翎眼一眨,恍然道:“你手机没话费了吧?打个电话给我,看看是不是停机了。”
闪闪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地摁了江一翎的手机号,连通讯录都不用翻,那几个数字她烂熟于心。拨完号码后她侧头听了一耳朵,吐了吐舌头点头:“嗯,停机了。”
江一翎没再说话,朝她翻了个白眼,无奈摇了摇头,转身往自己班级队伍里跑。闪闪把手机揣回口袋里,喝了口水继续漱口。
“有事儿?”翟灵洗完了脸,刘海濡湿着贴在她脑门上,脸蛋被她搓得通红。
闪闪耸肩,吐掉嘴里的水:“谁知道。”
翟灵摸了摸下巴,跟闪闪并排往回走:“还好咱们俩昨天没去探险,不然今天也得罚站。”她又回头看了眼正往食堂去的江一翎,面上若有所思:“看来事情闹得还挺大,才刚起床,江一翎都知道这件事了。”
被这么一提醒,闪闪也觉得有些奇怪,她一歪头,也跟着往江一翎的方向看过去。
第七十八章 包饺子
翟灵的预感没错,昨夜里班上同学偷偷在熄灯后“探险”这件事,确实闹得挺大。
六班同学洗漱完毕,排队去食堂吃饭时,已经看见了八个男生四个女生排成一排,站在西边平房外面罚站。他们各个垂头丧气,被阳光晒得打了蔫儿。
翟灵和闪闪挽着手离开食堂,望着同班同学被罚站的方向唏嘘不已。
“真不公平,明明三班的人也晚上不睡觉偷跑出来玩了,凭什么就罚我们班的啊。”翟灵有些不忿:“刚才他们吃饭了没?”
闪闪摇头:“好像没吃呢。”
翟灵惊讶地瞪圆了眼:“不会是学校不给吃饭了吧?那也太过分了!”翟灵贪吃鬼一个,不让吃饭在她眼里可比罚站要严重得多。
“应该不会不让吃饭的,老师训他们一会应该也就没事了。”闪闪眯着眼迎着阳光看着那个方向:“……奇怪,丁香怎么不在那里面。”
昨天夜里,睡在闪闪斜下方的女孩子明明也跟着一起溜出去捉鬼了。虽然她好像挺害怕这个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还是跟着出去。
翟灵也随着闪闪的目光往那里瞧,果真没看见丁香的身影:“还有万磊也不在那里。”
她话音一落,两人立刻对视一眼,脸上俱是惊疑神色。
丁香和万磊是一对儿来着!
那被罚站的几个同学没晒多少太阳,被老师训了两句,就给放了。这里不是学校,更何况也没有校规里哪一条明文规定“学农期间熄灯后不得自由活动”这一项,这几个同学也只是在离宿舍不远的地方逛了逛,连基地都没出去,学校也并没有打算真处分他们的意思。
可是,他们可是在全年级同学眼皮子底下被罚站了!丢人比处分要更严重的!
学农一共五天时间,前三天下地干活,后两天活动参观。这天原定是要拉着所有学生去农科院参观来着,大巴来接他们之前还有些时间,各个班班主任临时组织同学们开了晨会。
谢大萝卜满脸写着不高兴,班里出了事,他这个做班主任的也落不着好。他大约是一早就被他的领导教育过一遍,于是这会子开始瞪着眼教育起他们来。
“无组织无纪律!跑出去那几个,要在战场上各个都要被枪毙!”这话被谢老班说出来,着实奇怪得很。闪闪琢磨着,这些话大约是那个姓冯的教导主任早些时候训他们老班时说的,现在老班又拿来训他们。
“不要以为不在学校就可以不遵守校规,如果再有下次,每个人都要做警告处分!”谢老班插了腰,说完这句后憋了口气,圆脸都憋红了,才又冒出来下一句:“好在这回没事,万一真要有点儿什么事,有什么东西把你们一个个抓走了,这算谁的?警察又不能把鬼抓去坐牢,到时候承担责任的还不是学校?还不是我!?”
行了,后面的这些话应该才是他能说得出来的。
“……还有,你们才高一,不要一天到晚想些有的没的。每天三省吾身!问问自己:题刷了没,单词背了没,公式会用了没!”老班说着说着,话又有点磕磕绊绊的,像是不太好说出口似的:“那个,男生女生的,都自觉一点!不能早恋!听到没有!”
闪闪把两片儿嘴唇往里一嘬,扭头跟翟灵交换了个眼神——果然!
再看丁香和万磊,他俩一个神情沮丧,一个正趴在桌上埋着头呢!
怪不得昨天丁香这么怕鬼也要跟着偷溜出去,原来是去见万磊了。他俩肯定是被教导主任撞见在一起,要不然怎么他们班跟三班都犯了同样的错误,偏他们班要被拉出来罚站呢!
九点多,来接学生的大巴姗姗来迟,大家收拾好心情排队上了车,晃晃悠悠跟着大巴去了农科院。一上午,几个班轮流参观了各种昆虫和植物标本,但六班的同学心思都不在参观上面。丁香与她要好的女孩子走在一起,一上午眼圈都是红的。女孩子们各个有心想去安慰,却又不敢在这个时候过去戳她的伤疤。
翟灵和闪闪走在后面,小声八卦着:“你说学校会怎么处分他俩?”
“不知道啊……他们俩应该也没有太过分吧,我猜就是叫家长谈一谈。”
“可是,捉住他们的是那个冯鼻孔啊!”翟灵说到这里,忍不住回头怜悯地看了眼丁香:“就是那个据说以前是特务的教导主任,才来咱们学校一年,搞得学校里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听翟灵正经八百地用成语,闪闪一乐,乐完了又想起去年元旦晚会上,被这位“冯鼻孔”认定为“亚文化”的COSPLAY秀差点夭折,心里也对这位教导主任没了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