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云乔
鹤琛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黑得可怕的眸子转向身前罪魁祸首,正要发作,却发现眼前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竟是那日见到的雪白团子。
刚升腾起来的怒火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却是无奈与茫然。
雪团子仍在不停落着泪珠,雨水混着泪水铺满了她巴掌大的小脸,漂亮的小礼裙也沾上了飞溅的泥渍,看样子竟是比他还要狼狈:“呜呜呜……你到底有没有事呀?我把司机叔叔找来,给你叫救护车好不好?”
他终是不忍心见她这幅可怜巴巴的模样,低头自嘲一笑,声音含混而苦涩:“我没事,你快回车上去吧,别在外面淋雨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时乔的哭声戛然一止,抬起头在雨幕中微眯着眼望向他,满含愧疚与担忧之色的双眼,竟渐渐染上惊喜:“是你,乞丐哥哥!”
听到这个带有贬损意味称呼,鹤琛心头压下去的戾气又隐隐约约蹿了出来,咬着牙说:“我不是乞丐。”
时乔用手背抹了把脸上的水痕,一双被眼泪润过的杏眸比雨过天晴后的天空还要透澈:“可我看书上说,穿得破破烂烂,身上还丑丑的人就叫乞丐呀!”
鹤琛沉沉地看着她,最终还是敌不过她清澈见底的眸子,叹了口气,说:“乞丐就乞丐吧,你快回车里好不好?别再淋雨了。”
时乔问:“你跟我一起去车上吗?”
鹤琛看了眼不远处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豪车,又看了看自己一身狼狈,声音淡淡:“不去。”
“那我也不去。”时乔又小跑回车前,把先前丢掉的那把伞拿起来,用力把伞撑开,递给乞丐哥哥,“我跟你打一把伞,我们一起站在外面。”
鹤琛没有把伞接过来,皱着眉看着她:“你这又是何苦?我要去修车,不会在这儿傻站着。”
时乔把伞柄塞进鹤琛手里,又牵住他另一只手,和他紧紧站在一起,话说得理直气壮:“那我就跟你一起去修车。是我把你的车撞坏的,理应我跟你一起去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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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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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个小屁孩跟去了能做什么?”鹤琛眉头皱得更深。
时乔想了想,说:“我可以结账!赔给你修车的钱!”
鹤琛把伞往她身后偏了偏,确保没有一粒雨滴吹到她身上:“我不需要你赔。”
时乔不依:“做错了事就要承担责任。是我把你的车撞翻的,这钱理应我赔!”
鹤琛看她这认真的模样,叹了口气,只能说:“不怪你,是我骑车太快了。”
时乔紧紧拽着他的手,鼓着嘴不说话,意思很明显,她今天要跟他走定了!
鹤琛想把她的手甩开,又怕用力大了伤到她。两厢权衡下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任由她拉着自己,耐着性子好言劝道:“你就这么跟我走,你父母会担心的。”
时乔低头略一思索,狡黠一笑,拉着他来到车前,打开车门,从车中抽出纸笔来,写下一行字:
乔乔遇到了朋友,想和他一起去玩,聚会就不去啦!乔乔会在九点前回家的,爸爸妈妈还有小任哥哥不要担心我呀!
写完,将纸条“啪”得往车座上一拍,合上门,抬起脸朝鹤琛笑得一派天真无邪:“好啦!这样他们就不会担心啦!我们走吧!”
鹤琛抿得直直的唇角不禁抽了一抽,心想不知是否只有这样优渥显赫的家庭,才能养出这般心大的姑娘?
他几乎想毫不犹豫拒绝,可话已到嘴边,却对上小姑娘充满希冀的目光。
拒绝的话在唇齿间滚了又滚,就是说不出口。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从雨势渐小到雨过天晴,也不过短短几十秒的时间。
一抹斜阳照进巷子,悄无声息打在鹤琛还撑着的伞面上,将他人连带着伞的影子拉得很长。
时乔见他良久不说话,面颊背着光昏暗不明,心里忽的生出几分忐忑,拽了拽他的衣袖,难得小心问:“你在想什么?我这么做难道不妥吗?”
是很不妥。
鹤琛腹诽。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狠下心来拒绝小姑娘的期待,只抬眸看了一眼被拉得纤长的影子,抬手收了伞,轻声对时乔说:“送手。我要去推车。”
他想着自己毕竟不是什么拐卖孩子的坏人,这小姑娘玩心大且固执,愿意跟他出去走一圈便走一圈吧。自己只要按纸条上所说,在九点前把人平安把人送回家,想来她的父母哥哥应该不会追究。
鹤琛把伞递还给时乔,自己去把摩托车扶起来。后车座上的外卖箱内一片狼藉,饭菜饮料全部洒在了一起,箱子也摔破了几处,泥水也流了进来,染脏了内壁,已经不能再用了。
时乔好奇踮起脚,想看他在翻什么。鹤琛微微蹙眉,不想让她看到这一箱已经变得有些恶心的饭菜。索性把箱子一合,从车座上卸下来,裹着里面所有乱七八糟,一起扔进巷子口的垃圾桶。
回来后,鹤琛先打开手机,与客人简单协商两句后赔付了饭钱,幸好客人好说话,没有刻意为难他,点的餐也是便宜的快餐,不至于让鹤琛赔不起。
时乔见他在手机上按半天又不理她,不由气闷,语气不快地问他在做什么?刚才扔到又是什么东西?
鹤琛讶异看了她一眼,箱子上有明晃晃的外卖标志,他虽拦着没让她看箱子里的乾坤,可外面她总不至于视而不见?
鹤琛看着时乔气鼓鼓的神色,过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从小养在城堡里的小公主应是不知什么是外卖,所以刚才才掂起脚来想一探究竟。
他不想再从时乔口中听到“我帮你赔钱”之类的话,只“哦”了一声,含糊说:“是我买的饭,只不过现在全撒了不能吃了。”
时乔“啊”了一声,说:“那怎么办呀?”
鹤琛收起手机,淡淡道:“没关系,反正也不饿。先去修车吧。”
时乔点点头:“好吧……”
车子被摔过一次,车身上有明显几处划痕。鹤琛不敢冒险带时乔骑车,只能慢慢推着往前走。
时乔在另一侧蹦蹦跳跳跟着他,倒也不嫌他走得慢,心情颇好地轻声哼着歌。
鹤琛一听,是那日他在院外听到的旋律,不由弯了弯嘴角。
时乔的歌没哼多久,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歌声戛然而止,转过头来问:“那日你为什么走到了我家?”
鹤琛缄默不言,回想起那一日,他被巷子里的小混混合起伙来欺负,头上被套上麻袋挨了一顿打不说,最后还被泼了一盆恶臭的油污。
待众混混散去,他还蜷缩在地上。脑袋罩在麻袋里,嘴角藏着一丝近乎可悲的冷笑。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近十六年,他不招人待见,时时被人欺辱,心里却清楚,自己遭遇这些的原因是什么。
这原因说来简单却十分可笑。他和母亲两人相依为命,母亲年轻时容貌娇艳,许多人见他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消息,街头巷尾传起纷纷流言,说他母亲给有钱人家当三未成,生下个私生子独自抚养,就等着哪天靠着这个儿子飞上枝头变凤凰。
母亲的旧事为人不齿,连带着他也被巷子里的孩子排挤。他也曾想过反抗,只是势单力薄,寡不敌众。还击后换来的不过是更过分的殴打。
母亲不是不知他受人欺负,只是她对这些事置若罔闻,只是近乎冷漠的告诉他不要与巷子里那些没爹没娘的混混起冲突,出了事她也救不了他。
母亲无能为力,不能庇护年幼的他,却又怕他嫌自己懦弱。所以每每看到他带着一身伤回家,眼里只有责备与嗔怪,没有半分心疼与愧疚。
久而久之,他便再也不想被母亲看到自己的伤痕,也不想看到母亲那令人失望的眼神,额前蓄了厚重的刘海,遮挡住眼帘,借此逃避母亲的目光。
他在冰冷的地板上躺了许久,直到全身的钝痛变得麻木,才撑着地面缓缓站起来。
麻袋头套被他一把扯下扔在地上,毫无温情近乎冰冷的家他不想回,便任由自己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逛。厚重的刘海不禁遮挡住路人怪异的视线,也遮挡了他自己认路的视线,渐渐地,他也不知自己在朝哪个方向走了,便再也无所谓,蒙着头往前走,走到哪儿算哪儿。
他知道自己走了很久很久,从烈日高照走到日影西斜。心中戾气在这段漫长的徒步中慢慢淡化,释然。虽胸腔中仍有不忿的怒火,心情却渐渐平静下来。
是时候该回家了。
他抬起头,想看看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却不料刚一抬头,便看到不远处的庭院中,一身白裙的小姑娘,正在夕阳的笼罩中,坐在钢琴前,弹着一首清悦的曲子。
鹤琛顿时怔在原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闪过,原来这世上真有这般恬静美好纤尘不染的人物。
直到那小姑娘把脸转过来,他更是吃了一惊,若非亲眼所见,他绝不相信这世上竟有人的眼中,有这样纯粹的善意。
鹤琛几乎是顷刻间,便沦陷在这样温暖的目光里。
思绪回转,面对小姑娘直白的提问,鹤琛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所面对的黑暗与苦难,只说:“钢琴弹得好听,我是被琴声吸引过来的。”
时乔丝毫没有怀疑他在说谎,开心地拍着手说:“是嘛!你喜欢听我便日日弹给你听可好?也算是补偿我今日的过失啦!”
鹤琛抿了抿唇,说:“不好。我住得离你不近,没空每天来听你弹琴。”
时乔颇为失望地“啊”了一声,说:“你说是被我的琴声吸引过来的,我还以为你住得离我很近。”
鹤琛轻轻眨了眨眼,头一次觉得这小姑娘单纯到有些傻了,她家那一片没有任何建筑物,除了那一座宛若城堡的别墅,再没有一栋住宅。且那片地位于市郊环境最宜人的豪华地段,寸土寸金,她是如何认为形如乞丐的他会住在那里?
时乔却毫无所觉,一派天真地问:“那乞丐哥哥你住在哪里?我以后可以去找你玩呀!”
鹤琛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想让她看到自己一团糟的生活,只能冷冷地“嗤”了一声,说:“我跟你一个小屁孩有什么好玩的。”
时乔顿时气得鼓起嘴巴:“我不是小屁孩!”
鹤琛冷笑:“我也不是乞丐。”
时乔鼓起的嘴巴一下子瘪了下去,闷闷不乐道:“那你叫什么嘛?你已经知道我叫乔乔了,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鹤——”鹤琛刚要把自己的名字说出口,却忽然想到从小到大伴随着这名字出现的,都是辱骂与嘲笑,他不愿让这小女孩唤这个不被人喜欢的名字,顿了片刻,轻轻叹出一口气,说,“算了,你就叫我乞丐哥哥吧。”
时乔撇撇嘴,说:“小气鬼,连个名字都不肯告诉哦!”
鹤琛嘴角微微一扬,看着她鲜活灵动的模样,心底没由来地感到一片轻松,轻笑道:“你都叫我乞丐了,那我小气一点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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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馄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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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说着话来到车行,修车的师傅将车子检查了一番,告诉鹤琛摩托车受损并不严重,只是表面有些摩擦,右侧后视镜碎裂。放在这儿排队,用不了两天就能修好。
鹤琛在时乔还在好奇打量店内其他摩托车时付了钱,带着时乔走出车行。
时乔一脸懵:“这就好了?我还没付钱呢!”
车子没有大碍,修理也不需要花费太多,一路走来一直压在鹤琛心头的最后一层阴影荡然无存。看着眼前天真无邪的女孩,鹤琛心情大好,没忍住揪了揪她一边软嫩的脸颊,很容易便揪起一个白团子,笑着说:“都说了不用你赔,小屁孩。留着零花钱买糖吧!”
时乔顿时觉得自己失了面子,板起一张小脸来,故作严肃道:“乞丐哥哥,你是瞧不起我嘛?”
可惜鹤琛揪着她一边脸颊,导致她说话漏风,刚撑起来的气势瞬间小了大半。
鹤琛把手松开,又十分舍不得地小孩吹弹可破的皮肤上揉了两下,漫不经心说:“没有。”
时乔见他不信,更加不服气。从小香包里翻出手机,边点开屏幕边说:“你不要瞧不起我,我的零花钱有很多,我已经很久没用过了,只用来买糖绰绰有余!”
她在屏幕上点了半天,又将手机举起来晃了晃,两条秀气的眉毛缓缓蹙了起来:“奇怪……怎么连不上网?”
鹤琛轻笑:“停机了吧?”
“停机?”时乔愣了一下,不解地望向他,“是什么意思?”
鹤琛说:“你的手机应该欠费了。你应该很久不用手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