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雪为君 第14章

作者:免不了 标签: 青梅竹马 破镜重圆 现代言情

  “对啊!”

  另一拨人趁势打圆场:“班长,你这么在乎这50块钱,我们众筹一下补回去不就好了吗?”

  雷成凤简直要怒发冲冠:“Hello?这是几块钱的问题吗?有人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搞内部分裂,你们不把他揪出来,天天坐在这间教室里都不觉得害怕吗?”

  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同学们积压的情绪爆发出来:“有完没完啊,到底谁在搞内部分裂?我看就是你们自己疏忽大意对不上账,非要甩锅给我们。”

  “就是啊。都两天了,还不消停?全世界都得围着你们转是吗?”

  “还让不让人背书了?”

  在28个人组成的丛林中,银霁再怎么闭目塞听,也无法忽视落在自己身上那些异样的目光。

  不,明明他们也有可爱的一面啊。就在大前天,深更半夜的,他们还在私群里分享班主任的假发被风刮掉的照片呢,360°零死角偷拍,为此,群名临时改成“什么叫改善照明的默契啊”,其乐融融,不像演的。

  可现在,大家的理智都暂时离开了脑子,有个人突发奇想:“雷成凤,这该不会是你拉低我们期中考试成绩的计谋吧?”

  ……

  好了,还能说什么呢。

  暗地里不服雷成凤的又岂止余弦一个。也许他们走出(2)班的大门,都会恢复成一个高尚、纯粹、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然而环境对人的塑造实在是很可怕的:只要被关进这个战场,他们就永远不可能在开水机前快乐地摇花手,仅仅因为他们本来就想摇花手。

第22章 良夜

  早自习。前面的座位没人,眼睛里空空荡荡的。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

  ——银霁无意识地把这句诗读了五遍,一个字都没进脑子。

  走廊上,尖利的女声像梭子一样,穿行在连绵不绝的朗读声中。办公室大门象征着老师的颜面,何其厚实,很显然,声音主人的暴怒更具穿透力。

  大家都能感受到气氛的不同寻常,又害怕去直面它,你追我赶地大声朗读,不给外界的暴风雨留下喘息余地。

  直到那位高二学姐——现在看来,应该是班主任手下的另一位班长——探进一个头,叫银霁出来。随后,就像浴缸的塞子“啵”的一声被拔走,银霁前脚刚迈出教室,身后那缸紧张的沸水就打着旋流进了下水道。

  走进办公室,班主任不在,说是去走廊接开水了,桌上放着个空掉的纸杯,饮水机的红灯亮着。梭子本人正襟危坐在沙发上,抱紧双臂,气咻咻地,在别人的主场等待别人中场休息结束。

  “你就是银霁?”雷成凤的爆炸头母亲抬头问,“当时的情况是怎么样的,你能跟我说一下吗?”

  银霁有时候很佩服大人,明明几分钟前就差把办公室的桌子掀了,见到不相干的人,马上就能收拾好情绪,换上一副平和的面孔。

  “看来和司老师说得没差。”听罢,雷妈妈点点头,“这事儿啊,说不好是谁的问题。”

  银霁满头问号。所以刚才吵得那么凶是……?

  司老师还没接到开水,雷妈妈向银霁搭话:“你爸爸是干什么的?”

  “啊?我爸爸?”

  “在哪上班?”

  “哦,电力公司。”

  “国家电网华x分部?”

  “……不,城北那个公司。”

  “级别是?”

  “就,职员啊。”

  实在不想节外生枝,银霁今天主打一个老实巴交,问什么答什么。

  听到这个回答,雷妈妈收回刚才还有些热切的目光,抱着她的保温杯缩回沙发里。

  今天的开水怎么烧得这么慢?过了几分钟,雷妈妈又有新问题:“那你妈妈在哪上班啊?”

  “药监局,干财务的。”

  雷妈妈的脸色稍微好看了点。

  她探出身子,还想多了解两句,办公室沉重的大门被推开,走进来的却不是班主任,而是一位身着中山装、须发尽白的老人——二中的校长,姜暹老先生。

  雷妈妈站起来和他握手。姜校长眼神示意银霁先出去,目光中带着安抚,仿佛在说:“放心,我来了,问题一定会解决的。”

  他搞错安抚对象了。银霁回个点头礼,带上门出去,心里却期待着问题永远不要得到解决,就让战斗力爆表的雷妈妈闹它个天翻地覆不好吗?

  没走出几步,雷妈妈尖利的嗓音再次穿透大门,这回离得够近,话语能够清晰地传进银霁耳朵里:

  “贵校这是什么意思?打电话的时候你们是怎么说的?哦,现在开始在乎我女儿生病啦?那对不起了,病到用时方恨少,您说是吧?……”

  迎面,司老师端着一个水壶走过来,银霁赶紧低下头,加快脚步回到教室。

  ***

  三天后,雷成凤的惊恐症状有所好转,能亲自回到学校收拾东西了。

  银霁沉默着送她出校门,雷成凤的心态却比她好得多。

  “你别这副表情嘛,昨天还在微信上说什么‘莫愁前路无知己’,怎么了,现在需要我来安慰你吗?”

  “不是……”

  “你也别太钻牛角尖啦。其实我早就知道,高中嘛,畸形刷分工厂,转到哪里都一样,这回算我倒霉,表面人际都维持不住,还怎么安心搞学习?我也不是当逃兵,或者像超话里说的那样,有什么先天性被害妄想症,纯粹就是懒得跟他们过家家了,老子可是要进清华学天文的,跟这群烂人浪费什么时间呢?区区一个高中次火班罢了。”

  “你说得对……”

  雷成凤瞥一眼银霁:“不是,没有AOE你的意思。”

  “我知道。”

  “在高中是没办法交朋友的,你也觉得吧?”

  这还不算AOE呢?她都这么说了,银霁很难不把自己归进“表面人际”的类别里。

  “——因为我觉得,高考根本就不是选拔考试,而是排除考试。现在已经是人口红利的末期了,高等教育提前开始缩招、分流,适应的是下一代、下下代的情况,我们这代就不幸成为了牺牲品;好死不死,又投胎到这个人口大省,努力和天赋只要一样不够、十二年寒窗只要有一年稍微摆烂,马上就跌落深渊、万劫不复,哪里顾得上维持友谊啊,更别说——就像你讲的——人心本就复杂,你傻傻地相信别人,万一别人是来算计你的呢?”

  这是雷成凤最后的演讲了,银霁听一句少一句。走到校门口,她沉默着,任她说个够。

  “我最害怕的是什么你知道吗银霁?我永远也不知道‘优秀’和‘成功’的边界在哪里,人类社会已经存在大几千年了,最好的艺术在文艺复兴时期早已陈列完了,最好的科技早在战后一百年内就发展到头了,群星闪耀的时代都过去这么久了,全球范围内还在世的各行各业顶尖人才,加起来都够得上一个亚洲国家的人口;在他们的圈层,爱因斯坦只算个好运老头、诺奖奖章也只是孩子的玩具。而像我们这种循规蹈矩死读书的呢,早就失去了跟他们上一个桌吃饭的资格,将来能给他们掸一掸皮鞋上的灰都得感恩戴德。很遗憾啊!我们努力到极致也只能得到这些,拼命够到的天花板,上面一层也只是人家的地下室罢了,而你自己脚下都还踩着堆成山的尸骨呢,哪敢懈怠啊,稍有不慎,连鸡毛掸子都摸不着。说来可笑,咱们勤勤恳恳奋斗一生,为的就是当个无聊的普通人,挤进‘中间’的行列里,想想就绝望。”

  的确,爸爸也是这么说的,当一个普通人,真的很难。

  “该去哪呢?你说我们?”

  “什么啊,轮得到我们来挑选方向吗,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罢了。”雷成凤冷笑,但她的下一个动作否定了前面这番话,“这个,你拿着。”

  银霁诧异地看着她递来的那块坑坑洼洼、黑黢黢的陨石:“这……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会拿假货糊弄你?我去G省旅游的时候,有个在当地勘探的教授送给我的。”

  “这么珍贵……”

  “拿着吧,我家里还有十几块呢。”

  诚然,同为爆炸头,雷成凤不会成为爱因斯坦,世界上也不会再出现一个爱因斯坦了,但摸到这块可能来自火星的陨石,银霁不由得问出了一句很天真的话:“成为天体物理学家是你的梦想吗?”

  雷成凤挠挠蓬松的爆炸头:“梦想?倒不如说,我的梦想是成为叶文洁,在宇宙闪烁红光的时候,马不停蹄地回答回答回答。”

  好吧,很符合她此时的精神状态。

  “银霁啊,你也蛮聪明的,我说的这些话你肯定能听懂,他们都怎么说来着……‘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银霁姑且先把自己从“表面人际”分组里拖出来,新的伤心又袭来了——为什么有一种要诀别的感觉?

  也许雷成凤说得对,高中时代是最不可能维持友谊的,因为脱离了同一个环境,她俩各忙各的,再加上长辈的干涉,能不能保持网友关系都很难说。

  不过事在人为,银霁决定从今晚开始认真补课黑人说唱史。

  此外,她还要向雷成凤表明态度:“不是这样的。你别觉得走到哪里都一样,分明是这个学校有问题,他们只能容得下医学上的健全人,你的离开是他们的损失。”

  “损失个毛线,高中看的是升学率,又不是升学人数。”

  “不,我说的不是分数。我觉得……我觉得不被在意的那些东西也很重要。”银霁吐出一口浊气,“我不会就此罢休的,放心吧。”

  “啊?你别吓我。”这回换雷成凤担心了,“是我大意了,我应该劝你‘不要激进地单挑这个良夜’,别为一些有的没的耽误学习啊听到没!”

  银霁也没法跟她解释自己一贯的兴趣爱好,只好说:“没事,我妈是药监局的财务,供得起我复读……开玩笑的,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

第23章 血糖遁

  “……银霁,我给你三秒钟时间,解释一下这为什么不是你的陈年鼻嘎。”

  望着发黄的卫生纸上那一小坨黑,雷成凤简直要怀疑人生。

  “我没有那种兴趣爱好,你可以猜猜这是什么。”

  “陈年耳屎?”

  “能不能想我点好!这是我小时候剖……捡到的宝贝,蚕毒。是的,就是吐丝的那个蚕。”

  “蚕还有毒囊?是我生物白学了还是你生物白学了?”

  “我不懂事那会儿以为有,后来我涨知识、学文化,大致猜测出,这应该是蚕的胎盘。”

  “也就是说你也拿不准这是什么呗。”

  “没准是蚕蛹的陈年鼻嘎呢?”

  “可真行。”

  “是吧,还不如把它想象成蚕毒,你拿回去孵化一下,说不定还能诞生出什么变异物种来。”

  “就算是变异物种,也早就变干尸了。”

  好在雷成凤并不觉得蚕毒幼稚,甚至和陨石价值等同,珍而重之地收下了它。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有缘再会。”

  雷成凤跟要上梁山似的,朝校门的方向一抱拳,坐进车里,挥一挥衣袖,向着更好的未来驶去。

  ……存在吗?更好的未来。

  银霁看着校门上金光闪闪的“第二中学”四个大字,只觉得它的光芒无比刺眼、无比苍白。她有眼睛会看,有耳朵会听,一直都知道A市人的卷法有多血腥,这回可算是亲身体验到了。兴奋归兴奋,早期的愉悦先是累积成暴怒,现在又变质成了无力感。

  雷成凤的病不影响提高全校平均分,却是一颗定时炸弹,时刻准备着给有需要的捅刀者标出软肋。在古代,心境障碍、心理疾病、精神异常往往被看作不吉利、鬼上身,值得跳一跳大神,现代人形式上觉得离谱,实践中却又虔诚地把这种处理方案沿袭至今。

  阿斯伯格能被诊断出来,反社会人格可开不了医学证明——只要她藏得够深。真以为劝退了所有“不健全”的学生,贵校就能平静度日呢?做梦。银霁心里的魔女在沧海边的碣石顶端发出嘲笑,一万朵浪花在她脚下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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