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免不了
银霁觉得,自打搬出来一个人住,她是越来越会过日子了。
相比较而言,大她40岁的郑师傅完全不懂得生活的哲学。炒股亏了着急可以理解,干点什么不好?开源节流也要讲究基本法,明明头顶上有个校长,屁股下坐了个萝卜坑,非要铤而走险倒腾那些东西,既没经验又没高人指点,直接从私人化工厂搞到没有提纯过的——所以标签才大喇喇贴在表面上;完了还不会找合适的藏毒地点,在人来人往的大门口、几千号人的眼皮子底下实名制搞小动作,从头到尾,每一步都透着让人发笑的愚蠢。
不中用了。就算他被警察带走时不停咆哮着“老子根本没沾,只是个中转”,在单纯的学生们眼里,毒品和狂躁具有先天性的因果关系,到头来,他还是落了个“吸嗨了到处咬人”的骂名。被这种犯罪分子压着打了好多年,一见他咎由自取,大家只觉得大快人心,无人在意辩词的真假。
虽然校方连夜封锁消息,通过非官方渠道,银霁还是得知自己的估算太保守了:郑师傅的病有朝着胰腺癌发展的迹象。七年的牢狱生涯足以把人的身体掏空,有幸获得乔布斯同款死法,也算便宜他了。
计划被打乱的方式的确出其不意,不过这个热闹可真好看,为此,银霁高高兴兴地去校外买了点好吃的,以犒劳各参演单位。
当然,名义上是为了报答各路英雄的仗义执言。
回到教室,大多数同学都在午休。长江头的原住民还清醒着,头挨头聚在手机核电站周围,争分夺秒地开黑。
韩笑正对教室门,是最先发现她的人:“老师,你回来啦!”
其余人手忙脚乱地藏手机,一抬头,看到来者是银霁,都想给韩笑两拳:“不要报假警!”
“人天天辅导我们,怎么就不算老师啦?”韩笑指着银霁手上的大礼包,“这是你的午饭吗?
“我买了点蛋糕点心什么的请大家吃,昨晚你们冒着雨被盘问,都是因为我……”
黄思诚腾出一只手拆开大礼包:“哦多,你这也太见外了。”
“哇,谢谢银老师,可是我不能白吃白拿第二顿——别剪缎带,我想要!”
“都走都走,几岁了你。”
“明明我们没帮上什么忙,又害得你被吸毒狗侮辱,你还对我们这么好,叫我黎某人如何问心无愧啊!”黎万树感慨一番,含泪炫了五个蛋挞。
小点心很快售罄,泰迪犬蛋糕还没人动。
银霁用余光清点过人数,问道:“班长人呢?”
“医务室挂水呢。”
“啊?他怎么了?”
“昨天淋了雨,有点发低烧。”
还真是个林黛玉啊。
“那这个蛋糕留给他吧。”
“动物奶油放久了不好吃吧?刚好元元没吃午饭,树,你这么菜,你给他送过去,换我来打。”
“我也很柔弱的你忘了吗?外面好冷哦。”
“好吧,晚点吃也饿不死他,我先开喽。”
好惨。元皓牗在这个班集体拿的也是飞鸟尽良弓藏的剧本吗?
既然父亲都发话了,为了维护社会的和谐,只好轮到外人来送温暖了。银霁提起蛋糕:“还是我去送吧。”
“等一下。你现在过去恐怕不合适。”
“为什么?”
黄思诚一眯眼:“别理他,怎么不合适?现在去正合适。”
“……算了,随你便。”黎万树抬头瞥到蛋糕的形状,说了句奇怪的话:“这下倒好,他人生中最怕的两件东西凑齐了。”
***
前往医务室的路上冷冷清清的,雨落在伞面上也发不出半点声音,银霁就像是穿越了一个真空。
掀开厚厚的帘子走进那间平房、差点撞上医用屏风,她要找的人就歪在屏风后的病床上,床边还摆了个折凳,上面坐着一位意想不到的人——高一的级花大人。
开学以来,银霁只远远见过她几次,第一印象是脖子以下全是腿。今天凑近一看,她的皮肤也是少见的冷白皮,光洁又细腻,藏在乌云背后的太阳只需提供一点点光线,就能给那蓝紫色调的软底罩上一层透明冰晶,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提子慕斯蛋糕一样可口。
与之相比,被探病的人就显得很怂了。元皓牗窝在床头,用浅褐色围巾把自己裹了个严实,口罩遮住大半张脸,跟身边的大美女没有任何交流,只是偏着头,出神地望向窗外。
这就是黎万树说她现在过来不合适的原因吧。
晚了。医务室里没别人,屏风后的两个人都把目光投向银霁。病患第二眼就看到她手上的蛋糕,绝望地说:“你怎么也……”
鼻音确实很重。
“哦,大家担心你没吃午饭,我送完慰问品就走。”
“等等。”元皓牗扯掉口罩,掀被子下床,僵着那只正在打针的胳膊,仅用一只手艰难穿鞋,“我也走。”
“你的药还剩半袋。”级花幽幽开口,“医生去吃饭了,谁给你拔针?”
听到这个,他全身都僵住了。
银霁放下那颗泰迪犬脑袋,这才发现桌上还有一个没拆封的柠檬乳酪蛋糕。这牌子她见过,会过日子的人通常是吃不起的。
元皓牗靠回枕头上,闷声闷气地对她说:“那你走的时候顺便把这个也带走。”
他不客气地指着级花,连人称代词都不用。太没礼貌了吧!
也不知道人家哪里得罪他了,按照惯例,银霁先在心里给男方定罪。
都被抗拒到这个份上,级花冷笑一声,起身就走。厚门帘再次被掀起,裹进一阵湿冷的风。
银霁查看药袋,只是普通的消炎药,但患者脸色发白,没有好转迹象。难道存在误诊或给药不足的情况?
“我看你还是请假回家休息吧。”
“不至于,下午都没有动脑子的课。”
“量过体温了吗?”
“拔了针再量。”
银霁注意到,元皓牗说话时,眼睛一直到处乱放,就是不看自己打着针的左手。最后,他干脆掀起被子一角,把左手盖了起来,眼不见为净。
这一举动唤醒了银霁遥远的记忆——大哥,十七岁了,还怕打针?
第35章 炸弹早已埋在心中
雨越下越大,整个医务室只有一把伞。银霁好心坐到折凳上,等待那半袋药输完,好把病号干燥地送回教室。
摘掉口罩后,元皓牗可能是想活动脖子,视线从窗外收回,转而盯着头上的药袋发呆。
银霁主动挑起话头:“你认识敖梦露啊?”
“人家叫敖鹭知。”沉黑的眸子瞥向她,“不要看人长得漂亮就随便起外号好吗,太没礼貌了。”
你也知道人家漂亮哦,元黛玉。
但愿敖鹭知能在被雨淋湿前赶回教学楼,否则,她这一天也过得太糟心了——话又说回来,银霁觉得自己的处境并不比她好多少。
阳光变得愈发昏暗,无法穿透属于元皓牗的那层冰晶。闲着也是闲着,银霁决定讲个故事活跃活跃气氛。
“你知道八十年代的乙肝大爆发吗?当时,全国有一亿多人感染了乙肝病毒。”
元皓牗对突如其来的医疗话题感到茫然。
“现今能查到的资料只会告诉你,乙肝的传播途径要么是母婴,要么是……不过,我妈有个朋友在医院上班,她跟我讲过一点真相。”
“……什么真相?”
“以前我们国家医疗器材供应有限,质量又不能把关——你看过那种古早作文书吗?很多80后写到,他们小时候都是在屁股上打针的,那时候小孩打针会吓哭很正常,他们用的针和现在的不一样,我见过。”银霁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长,这么粗,生生扎进肉里,很快就会肿起来,为什么要打在屁股上呢?因为屁股是全身肉最厚的地方……”
元皓牗往围巾里缩了缩:“等一下,你、你的意思是……”
“对。老式针头都是要反复使用的,消毒方式也是最简单的加热,很多人就是因为这个才染上的乙肝。”
“卧槽真的假的?”
元皓牗整个人都不好了,一把掀开被子查看自己的左手,眼里闪过一丝决绝,似是在计划截肢。到底舍不得活体胳膊,又着急地抬头看药袋,好像在想着赶紧把最后三分之一袋灌进血管里,拔了针就跑,只有这样,不存在的病毒才追不上他。
过了一会,银霁才说:“那都是上世纪的事了。现在,医院里的针头都是随用随扔的。”
元皓牗惊魂未定:“校医务室也是随用随扔吗?”
“大概吧。”
“……”
“啊对了。”银霁又想到什么,“除了乙肝,治疗时感染丙肝也挺常见的。你知道清华铊中毒案受害者朱令吗?她就是在治疗过程中不慎感染了丙肝……”
“够了,别说这个了。”元皓牗终于反应过来,瞪视银霁,“你是被派来暗杀我的吗?”
“怎么会呢?我是来给你送午饭的。”银霁喊冤,一指桌上的泰迪脑袋,“你现在想吃吗?”
元皓牗现在只想和她同归于尽。
他还在疑神疑鬼:“你是故意选了个狗头来吓唬我吧?”
这下真的是冤枉她了。
“你怕狗?”
“……”
“泰迪你也怕?”
“是。”元皓牗翻着白眼说胡话:“我怕被它日。”
原来他最害怕的两样东西并不是级花和银霁,这下她可以放心了。
元皓牗呼吸吐纳了一会,像是在运功忘掉乙肝的事,退一步越想越气,忽然锤了枕头一拳,嚷嚷着:“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关于我为什么会怕狗——很久很久以前,东西湖还是连成一片的,在湖心岛上有个城堡。”
“那是几万年前的事吗?”
“你闭嘴,听我讲。城堡里住着一位王子,他最大的优点就是讲礼貌。某天夜里,有个巫婆前来借宿,巫婆长得很丑陋,王子从楼上的窗户看到,不让仆人给她开门……”
“以貌取人也算讲礼貌?”
“因为几万年前相由心生行了吧!然后巫婆一生气,就把自己的头砍下来扔掉,光着她的脖子,第二次敲响了城堡的门。”
为了白住一晚也是够拼的……
“王子没认出她来,又看到她没有头,很可怜,就让她进来住。第二天早上,巫婆也不知怎么想的,一声招呼也没打就走了,走到半路,她被教堂里的主教拦住,主教说,你真没礼貌……”
“这个王国信仰的是礼貌教?”
“你就当是礼貌教好了。礼貌教的主教问巫婆:你还记得王子叫什么名字吗?巫婆把头都扔了,哪还有脑子记事?主教又问,那你走之前向他请示过吗?巫婆当时只想快点溜掉,她摇摇头……摇摇手。好了,人赃并获……人言可畏……人证物证俱在?总之,主教判巫婆犯了不讲礼貌罪,把她关进了监狱里。”
“街上的人看到无头魔女不会害怕的吗……”
“主教不怕就行,或者主教不让人上街,不要纠结这些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