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免不了
“是的。”
“我知道这个人。”
“你还真是四海之内……”
“说什么?大点声。”
“在骂你,别细听。”
雷成凤和元皓牗一样,有几年不在A市读书,快中考了才回来。转学之后,因A市考学氛围紧张,她花了很久才适应过来,本就神经脆弱,又没人理解她的病,到后期,经常崩溃到对着墙壁自言自语,完全刹不住车,比现在严重得多。
她顾及着不能打扰旁人,再怎么忍不住,也要躲到卫生间、食堂后门这样的地方去发泄,即便如此,因言行举止过于怪异,还是被同学们视作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
有人从网上习得了如何摧毁一个陷入焦虑的阿斯伯格,某天自习课上,在雷成凤用气声反复读题的时候,忽然用石头砸碎了她身旁的窗玻璃,大骂她是个神经病,害得全班人都考不上高中。
雷成凤受伤事小,当场惊恐发作,休学回家,直到中考才现身,果然发挥失常。
这起事件的第一目击者出现在了帖子里,回忆道:“我们都快被逼疯了,要不是有人砸了玻璃,恐怕全班就她一个人考得上重点高中。”
下面有人回复:“太6了,连我们外校的都听说过砸玻璃的勇士。就该闹一闹!依我看,正常学校就不该收这种学生,给得再多也不收,神经病为什么不能去读特殊学校?他们的病又不是我们造成的,凭什么正常人要惯着他们?”
“是的,高考不比中考重要得多?跟你们一样,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才干那件事的,这都是为了顾全大局,有错的明明是迅雷鸡和狗腿子。”
“你们在说哪件事?”
“他们在说哪件事?”
元皓牗回头问银霁。后者已经挤到了他身后站着,跟个监考老师似的,手背在身后,严格地俯视着卷面……不是,手机界面。
“楼上有线索,你回头找找看?”
她是跟游戏里的新手引导小精灵学的吗?不直接给出答案,而是鼓励玩家自己探索,撑够游戏时长算数。
简直就和尤扬那个公公嗓一模一样,发言只凭兴趣,不看场合,怪不得能玩到一起去。
“是班费的事?”
“答错了,线索并没有那么远。”
“那就是玻璃了。”
“Wow,班长真厉害,两下子就猜对了。”
拍手声轰炸着元皓牗的耳膜,他稍稍躲开,问道:“(2)班有窗户碎了吗?我怎么什么都没听说?”
“又不是只有窗户才安玻璃。”
“嗯……譬如说,学术报告厅的吊灯也是玻璃做的?”
听到这个问句,银霁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一转身,艰难地抬起腿,像刚才那样略显狼狈地跨过桌子,差点没被绊倒。
坐回小板凳上,她又用问题来回答问题:“你要不要留到下一轮再问?现在该我了。”
没办法,游戏规则是审判官提出来的,不得不遵守。
好在动机推测一旦走上正轨,她的专注力又回来了。
“你问吧。”
“我想知道敖鹭知的事。人家到底怎么你了?为什么一直对她甩脸子?”
“机会难得,你就问这种无关痛痒的事?”
“怎么就无关痛痒了,级花的八卦谁不想知道啊。”
“那我不得收点钱?……”
象棋桌微妙地动了一下,元皓牗语带烦躁:“我说我被她缠上了你肯定不信。”
“怎么不信呢?你接着说,她缠着你干嘛?”
元皓牗干脆豁出去了:“我跟她很熟吗,哪有一上来就直接求婚的?”
哎,这个道理他是什么时候明白的?
想不到敖鹭知竟是这种猛女,银霁张着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进行评判。
还得当事人自己找补:“也不是看不起她什么的,主要是,我成天忙得脚不沾地,哪有时间跟她从头发展?”
“每天抽时间聊个微信很难吗?”……还是说,他理想中的婚恋生活不能如此轻量级,必须是全天候和老婆黏在一起、完全屏蔽外界的干扰才行?
元皓牗的眼睛都眯起来了:“你什么意思?连你都要出卖我是吧?敖鹭知是什么黄世仁再世吗?”
银霁想起送蛋糕那天长江头怪异的反应,现在,一切都连起来了。
“你看,是个人都觉得是你不识好歹,人家都纡尊降贵、仙女下凡……”
“别下凡了,她还是一行白鹭上青天吧,我这种凡夫俗子实在是担待不起。”
“……我觉得,你还是躲着点吧。”
“?”
元皓牗就像坐在过山车上,倏地冲下一个陡坡。
银霁摆摆手:“不是,没说你们不般配,只是我刚刚想到,这个行为不符合敖鹭知的人设。”
“她什么人设啊?”
“这我以后再慢慢跟你解释。就说你那句‘一上来直接求婚’吧,这句话里有两个隐藏信息,第一,你们两个没那么熟,通常情况下,她求婚的对象不可能是你;第二,她是直接求婚而不是告白,说明她需要的是跟你结婚,而不是跟你谈恋爱。”
“求婚……”元皓牗看一眼天花板,“在上个世纪是可以当做告白的吧?”
“那是因为以前流行一句话,‘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现在就跟告白分得很清楚了,哎呀你关注点别跑偏,敖鹭知能分清楚就行——所以我觉得,她不惜放下身段反复找上你,并不是对你这个人感兴趣,而是遇到了什么难题,需要跟你结婚才能解决。”
“谁知道呢。”
看元皓牗心不在焉的样子,银霁猜测是她道出真相伤害了男性自尊,可她无暇顾及,因为她想到一种可能性——
“都201x年了,什么人会在家庭条件很好、人也优秀的情况下,十六七岁就面临婚姻难题呢?那个,你了解敖鹭知的妈妈吗?”
“不了解。”
银霁这回不仅探出了身子,胸口还推动身前的象棋桌,发出了恐怖的拖曳声。
“你说,敖鹭知的妈妈会不会姓郑?”
第45章 monitor中
“不好意思啊,还真不是。她妈妈叫金佳怡,G省来的,你平时要是爱看时装杂志,经常能看到这个名字。”
“这样啊,奇了怪了……”银霁失落地缩回身子,忽而猛抬头,“你这不是很了解吗!”
元皓牗心里好笑,只想说,看,受挫了吧,又不是每件事都能和你脑中构筑的世界联系在一起的。
“算了,实话跟你说吧……”
“你刚刚果然没说实话。”
“还不是你一直在那叭叭叭的,给人留气口了么?”元皓牗语速加快,看来是想早点结束这个话题,“其实你猜得八九不离十,她确实听到消息说家里给她安排了不喜欢的相亲对象,虽然离法定结婚年龄还很远,但她习惯未雨绸缪,事情不解决,觉都睡不着。”
“然后就把压力丢到你身上?”
“是吧,好狠一女的。”
“——她到现在都还没有放弃吗?”
“对啊,我也压力山大,轮到我睡不着觉了。”
银霁观察他的表情,尽力去判断这究竟是某种社交辞令,还是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
敖鹭知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战胜荒诞的现实,未成年人行动受限,只能出此下策,而法定结婚年龄也并不那么遥远,三年一晃就过去了,就像他们初中生活,也是倏忽间就结束了。如果元皓牗说的是真的,替她做决定的人还真是其心可诛,银霁都觉得她是不幸被家人算计了。
只不过,她们不在一个圈层,天花板的海拔都不一样,再怎么想帮她一把,银霁抬头看看属于自己的天花板,也是爱莫能助。说不定,压力山大这位还真是个突破口。
站在个人角度,她却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别慌,人都要自尊的,过段时间她可能就换目标了。我在想,之所以第一个选上你,是因为你是她比较喜欢——相对喜欢的人?”
“不。”元皓牗摇摇头,“她是这么说的:我是她那个圈子里最正常的人。”
细盘之下,这句话也有隐藏信息在:元皓牗和敖鹭知是一个圈子的人。
“贵圈真复杂。”
“哪里哪里,是她看错了,我跟人根本不是一个阶级的好吧,你也说过仙女下凡——啊,不说这个了,你刚才说姓郑的有问题对吧?其实A市没有那种一家独大的……类似于地头蛇这种存在,你别太钻牛角尖了。”
再看看这句话的隐藏信息吧:据圈内人士透漏,A市的地头蛇岂止一个郑家。
银霁没听进去他的话,自顾自钻着牛角尖:“还有一件事很奇怪,她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和普通人卷一个高考赛道……也对,你不是也来读二中了吗。”
“你在想什么我搞不懂,不过我要说一句,我是为了食堂才报二中的。”
“为了食堂里的白粥?”一点也不好笑。
“……好了,我已经回答这么多句了,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
“不行,还有很多地方说不通……”
“那是你的事。”元皓牗迅速往外推一下桌子,“我知道的我全都说了,你不能强求别人都跟你一样,很快就能把什么事都想得一清二楚。”
瞧,案例的社会化程度可比她高多了。
“你问你问。”
“别的暂且放一放,我特别想知道,你一没那个身高,二没那个设备,你是怎么把吊灯弄下来的?”
苦等十六载,终于有人这么问她喽。
“不怕耽误时间的话,我可以跟你细说。”提问正中下怀,银霁一下子兴致高涨,从书包里掏出砖头厚的一沓草稿纸,摊在桌上写写画画。“你知道甲苯是橡胶的溶剂吧?”
“知道。可是橡胶和吊灯有什么关系?”
“本来没有关系,橘生淮北则为枳,在咱们学校可就大有关系了。”
银霁在纸上画出一个长方形,简单勾勒几笔,区分出讲台和座位,代表学术报告厅的平面图。她又掏出红笔,煞有介事地在后半截打了四个叉,标记出吊灯的位置。
“这个吊灯下面就是(2)班和我所在的位置。”笔尾点着右下角的红叉,“那天我抬头一看才发现,拴着它的铁链已经不结实了,连接处用了一截破破烂烂的橡胶管加固,因为颜色差不多,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这是个很大的安全隐患啊,学校安保科就没做预案吗?”
“我来分析一下,不一定对,你姑且一听——因为这座建筑很少投入使用,或者说,很少被这么多人一起使用。C老师的讲座也是第一次巡回到二中,平时呢,像开大会啦、迎接领导检查啦,教师培训这类活动,能把前排坐满就很不错了,根本用不上五百个座位,久而久之,大家就把这茬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