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免不了
蚕在奶奶扎的草堆上结茧,银礼承总算敢看了,好奇地问:
“茧里面是什么?”
“是蛹。”
“蛹是什么样子的?”
“我哪知道,总不能把茧掰开来给你看吧?”
菜市场有蚕蛹卖,为了满足孙子的好奇心,奶奶买了一点回来。
银礼承的好奇心是没有边界的:“蛹里面是什么样子的?”
银霁也很好奇,她从书柜里翻出一本80年代出版的儿童科普读物,上面的插图都是黑白单线条的。两个人翻到蚕那一章,银礼承满脸不信:“真的可以看到翅膀吗?”
他跑回厨房,发出一声惊呼:买回来的蚕蛹“在吐白浆!”
银霁走过去拿起一个,用手指判断外壳的坚硬程度,抄起旁边的水果刀。
“我割开看看里面。”
银霁准备剖开两个蛹,因为书上有一个横截面、有一个竖剖面,风景完全不一样。她屏息凝神这么做的时候,银礼承尖叫着逃跑了。
两个蛹都割开了,书上说的翅膀和复眼都找不到,银霁喊堂弟:“你不看我扔了!”
银礼承躲在阳台上不敢进来。银霁从蛹里掏出一条黑色的东西:“这是什么呢?”
她翻翻书,短短两行字并不能提供太多信息。最后,她自己下定义:“这一定是蚕的毒囊了。”
她学着那些做干花的人,把“蚕毒”放在纸巾上,晒干之后,放回文具盒,没事就拿出来欣赏欣赏。
就为这个,银礼承骂姐姐残忍。
对孩子来说,“残忍”是何其严重的形容词。有一天,爷爷家包饺子吃,银礼承大喊大叫着,把一个桃子丢出去老远,因为桃子缝里粘着一条面粉做的蚕,栩栩如生。
“姐姐跟你闹着玩呢!”奶奶不理解孙子为什么这么害怕。
“她不是!她就是残忍,就是大魔头!”
银霁面无表情地喝着汤。等她今晚拖着小行李箱回了家,银礼承打开自己积了灰的书包,表情一定更加精彩:蚕羽化成蛾子有些时候了,把卵产在几张A4纸上,天气热,不少黑色小虫子破壳而出,此刻正在银礼承的课本、作业本、没了电的奥特曼、小车文具盒上乱爬呢。
***
任何人都不会相信小乖是故意这么干的,就像银霁也不相信爷爷只给银礼承买乐高、遥控飞机、小霸王游戏机,她一住进来,这些玩具全都被藏起来了,藏也藏不好,就在柜顶上,爬到床头柜上、踮个脚就能看到。到了晚上,银霁和奶奶都睡下了,旁边的屋子里才会传出它们的声音——应该是它们的声音吧,除非玩具不能发出窃笑声。
通常情况下,银霁对人还是很友好的。老师说:“对同志像春天般温暖,对敌人像严冬般酷寒。”爸爸嗤之以鼻,有不同的见解:“不要搞小团体。”他解释道:“跟大家的关系都处好,但也不能处太好……但也不能被看出来你不想跟他们处太好。”
实在太难把握了,爸爸言传身教,提供援助,定期让女儿带同学回家“喝茶”——在A市方言里,“喝茶”是喝水的意思,对银霁家来说,这象征着一种仪轨:当她和别的同学在楼下玩到口渴,就一起上楼去“喝茶”、吃点心、看电视,一直愉快地相处到晚饭前。
茶水点心爸妈都备好了,银霁只用领人回家。领谁回家,完全取决于她的座位最近换到谁旁边,五个有点多,三个正好。
爸爸知道小团体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有了这个程序,银霁起码不用急着站队,因为她家的曲奇饼干真的很好吃。
可有人偏要打破这种平衡。四年级,银霁进了新班级,有个说一不二的女生上来就拍她桌子:“银霁,我要竞选班长,你不准跟我争。”
银霁根本就不认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找上,当然满口答应:“好,我本来就不想当官。”
这个女生并没有放过她,如愿当了班长后,上体育课时,又跟别人商量:“你们想跟我玩的话,就别跟银霁玩。”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听她的,然而,带回家喝茶的伙伴同质化日趋严重,还是引起了父母的注意。
“还有,最近怎么都没看到小沁园她们了?”
“我们都不在一个班了,下课跑过去要好久呢。”
“周六周末呢?”
“……爸爸,我这样做会不会伤害新朋友啊?”
“这有什么?介绍她们互相认识不就好了。”
“这不算拉帮结派、搞小团体吗?”
“这算积极建立人脉,虽然小学期间的人脉屁用都没有。”
“银杰鹰,你再跟孩子灌输这些,我就……”
“不说了不说了。”
有一天,说一不二的女生又找上门来:“你都被我们排挤了,怎么不主动来跟我道歉呢?”
“对不起。”银霁也不知道哪里惹到她了,不管怎样先道歉再说。
“对不起也没用,我跟你说,六一合唱队我们不带你,听到了吗?”
银霁上了四年小学,合唱队从没缺席过。她想了一晚上,跑去找小沁园。此行很顺利,她们班的同学六一不合唱,而是表演叠罗汉,很乐意多她一个地基。
这事被体育老师知道了,他告诉了银霁的班主任。第二天,说一不二的女同学当着老师和全班同学的面向她道歉了。
但银霁不能参加合唱,还得叠罗汉,她转到了小沁园的班上。这是爸爸想了很久才决定的,比起转班,还是被孤立显得更加“搞特殊”。
要是当初死撑着不跟那个女生道歉……或者刚被威胁就马上报告给大人,接下来的事哪会这么顺利呢?银霁想着,两个班合班上体育课的时候去找小沁园,真是太明智了。
***
学校里有老师,家里有父母,从学校回到家的这段路上,什么都得自己面对。
不知从哪天开始,银霁回家的时候,身后总远远跟着一队男生。
一开始,银霁从店铺玻璃反射出的影像判断出,这是后排几个爱起哄的。过了几天,队伍逐渐壮大,除了班上那几位,还有几张陌生的脸。银霁回头瞪他们,他们就大声吹口哨,得意得不行,好像她发现不发现,他们根本不在乎。
银霁每天都得想条新的路甩开他们,可任小区再怎么四通八达,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总有用完的一天。
她试着在课间主动出击,几个男生凑成一团回话:
“对啊,就跟你,有问题?”
“他们都说你家附近有个鸳鸯浴的澡堂子,你看过里面的人吗?”
“澡堂子到底在哪啊,每次跟到半路,你人就没影了~”
“你不是喜欢放学了带人回家吗,怎么从来不带我们?”
有人扯着嗓子唱:“那一夜,我伤害了你——”
老师走进来,他们四散而逃。
银霁回到座位上。这回,现实中的爸爸还没开口呢,脑子里的爸爸就提前说话了:“总之别把事情闹大!”
脑子里的银霁狠狠关上自己的房门:“我练琴!”
【作者有话要说】
讲句题外话,“蚕”这个字的繁体莫名能触发我的文字恐怖谷,感觉底下两条可怜的虫子快被上面的东西榨出汁来了。
第5章 解决跟踪者下
银霁有一个办法。
这事烦人是烦人,但她不打算向父母报告。一旦她表达出“请帮我解决”的意愿,那么带女同学回家喝茶的周常也会被叫停,生活已经很无聊了,何必为点小烦恼赌上为数不多的乐子呢?
况且,冷静下来一想,银霁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掌控全局,她走到哪,男孩们就跟到哪,完全不怕被带到沟里去,这样的勇气,怎能不利用起来?
在所有的路口都被用尽的这天,放学后,银霁收拾着自己的七星瓢虫书包,思维飘向远方。记得小时候看过一则科普,说瓢虫大部分都是害虫,只要身上长了七颗黑点,就脱颖而出,变成益虫。她一直不懂,这是谁规定的?七星瓢虫本虫同意吗?万一哪天它想变回害虫、融入自己的族群,人们还会把它画在书包上吗?
跟踪者真是直筒脑子,自己家附近有没有鸳鸯浴澡堂,谁会比银霁更清楚?他们就是这样,只看得到眼前的事,但凡有个热闹凑,什么都敢编,什么都敢信,思考能力掠过脑皮层,对一切仅做应激反应,与动物无异。跟着银霁,一行人都路过那幢废弃工厂大楼好几回了,甚至有一回,墙皮夸啦啦掉下来一块,把银霁都吓了一大跳,可他们就是不长记性。
他们只管享受着儿歌黄歌一起唱的年纪,勾肩搭背跟在银霁后头,天真烂漫地嘶吼:“牛儿,还在山坡吃草——放牛的却不知——哪去了——”
这天,银霁走得比平时慢些。她心想,若是谁能站出来阻拦她一下,她马上请这些男同学回家喝茶。
走在这条熟悉的街道上,她拿余光瞟了瞟玻璃窗里的店员,人人都在忙手里的事,头也不抬地。
上个世纪,这附近发生过命案。那时工厂还没废弃,杀人犯在里面藏匿了一段时间。工人们和往常一样上班下班、熬粥喝啤酒,等到半夜,警车开过家门口、新闻报道出来了,才悔恨地说:“五万块钱就这么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偶发事件并不能让人们警醒起来,大家眼皮子紧了两天,恢复宽松,该溜走的还是会溜走。
在脑内规划好了路线,银霁踏着干枯的草地走上另一条道路。
想也知道父母不可能准许她去废弃工厂玩,银霁只有趁他们都不在的时候,用桌布包起暖手袋敷在电视后面,然后独自跑去探险。她在这里捡到过蝉蜕、大青虫干尸、奇形怪状的果子,有次还碰到蛇了,幸好离得远,双方都没受伤。回家后,她仔细研究了七寸有多长,又了解到这个法子并不靠谱,想一击杀死蛇,应该找到心脏的位置。她想挖一枚蛇的毒牙,举着小刀蹲伏了很久,却再没见过那条蛇,或许别的蛇看到这一幕,通知它连夜搬家了吧。
不过银霁要带他们去的并不是荒草原。她放慢脚步,侧耳听着,确定他们跟上来了,就绕到工厂后面,用力扯开那扇虚掩的大铁门,爬上楼梯。
这里空旷又封闭,回声很大,等银霁走到二楼深处并列着几条水沟的地方,天真烂漫的男孩们也嘻嘻哈哈地跟进来了。银霁躲在柱子后面,细细数了一遍,十三个,一个都不少。
二楼有个水泥砌成的大舞台,幕布都没来得及撤,天长日久,积的灰越来越重,大半拉都从顶上的围栏脱落、瘫软在地。在那后面,有个诱人的小房间,门已经坏了,是当时的后台。男孩们跳上舞台叽里呱啦一阵,果然鱼贯钻进了后台小屋,等最后一个人走进去、关上门,银霁撒开丫子就往回跑。
她一口气跑到楼下,紧紧合上那扇唯一的大铁门,又跑到附近的花坛,脚尖狠刨几下土,从大树下面挖出以前捡到的一把大锁,两只手沉甸甸地捧着,用尽全力举起来,套住大门的两个铁环,“咔哒”一声,严丝合缝地锁住。
银霁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阵,什么都听不到。工厂里的所有窗户都被锈死了,她试过打开,每次都失败,也许是力气不够,但她觉得,不管是谁,想要拨动那些窗栓,总得破点皮的,破伤风要打几针来着?不记得了,反正和狂犬疫苗一样受罪。此外,窗玻璃确实是不全的,但老东西用料实诚,即便最宽阔的铁窗格,也容纳不了一个最瘦的小学男生。
当然,最好的结局是让他们死于破伤风,永远地留在里面。天冷了,银霁拍拍手,用鞋底抹掉自己的脚印,转身就走。
走出两米,她猛地刹车——指纹怎么办?早知道就把打扫卫生用的塑胶手套带回来了。
她回到大门前,拿酒精湿纸巾擦拭了双手接触过的地方,又掏出一卷透明胶带,把大锁和门环细细沾过两遍,这才放心地离开。
***
从家里的书房可以看到废弃工厂全景。银霁借口给小金鱼喂食,总往书房里钻,连跑四五趟,妈妈终于忍不住制止:“好了好了,再喂就撑死了,快来吃饭。”
到了晚上,事情的结果就出来了。爸爸加班回家,带回了外面的消息。
“……太熊了,自己把自己锁在里面,那是小孩能待的地方?跑楼顶上求救没人搭理,还是打电话喊师傅开的锁。”
银霁练琴的手不停,不动声色地打探:“锁已经开了?”
爸爸去书房待了会,出来汇报:“说是下午就放出来了。”
妈妈有些担心:“小乖,要不咱们也配个迷你机?用不着多贵,能打电话就行,要是碰到这种情况,跟他们一样,马上就能联系到人。”
科技的发展有时候真烦人。
银霁还不死心:“没人受伤吗?”
“谁知道呢。就算不受伤,挨打是跑不了的。”
算了,就这样吧。
妈妈找了些图片给银霁看:“你喜欢Hello Kitty的还是哆啦A梦的?”
“不用了妈妈,我觉得那个太幼稚了。”
爸爸附和:“就是,咱们家闺女这么自觉,肯定不跟他们一样到处乱跑!不着急,上了初中爸爸就给你买手机,买触屏的,开个市内300兆,没事还能上上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