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免不了
怎么觉得刚刚那句话有点耳熟?
“哎对了,你怎么全都跟尤扬说了?糊涂啊!那家伙是个大喇叭,过段时间,你的光辉事迹就会传遍整个朋友圈。”
“你还记……你认识尤扬?”
“认识啊,我跟他初中在一个班。你之前不知道?不可能吧。 ”
“我不太知道。”元皓牗移开视线,咳嗽几声都嫌不够,还举着伞蹦两蹦,单手投了个篮。
这种微不足道的谎言值得如此掩饰吗?实在搞不懂。
“下次不要什么都往外说。”银霁回头看看远处的校门,“家丑不可外扬。”
元皓牗用怪异的眼神瞥瞥她:“知道了,以后都不说了。”
十五分钟后,二人下了计程车,来到一家泰餐厅门口。餐厅的招牌闪闪发亮,身着传统服饰的店员七零八落地瘫在椅子上,正用A市方言唠着嗑,看到有客来,赶紧排好队萨瓦迪卡一番,拿卡开了门。
餐厅内部装潢得金碧辉煌,没有包厢,元勋独自一人坐在下沉式的四人座里等待,看见孩子们,呲着大白牙打招呼:“来啦!怎么样,泰国菜符合你要求的简单精致上档次、进餐方式优雅又自在、管饱还不撑肚子吗?”
元皓牗一个踉跄,差点冲上去捂住这张邀功的嘴。元勋看到他身后的银霁,收起贱兮兮的笑容,换上一副热情好叔叔的面孔:“快来坐,小银霁,你有没有忌口呀?”
餐厅里没几个人,另外一桌从他们进店时就在那光着盘子谈生意,于是,菜很快就上齐了。元皓牗看到一大盘堆得高高的火山排骨,扶着额头直叹气。
“你们下午还要上课,都别客气,赶紧开动吧。”
元勋一声令下,银霁夹起长长一块排骨,泰然地啃了起来,在这之后,她身旁那个紧绷的身体很明显地放松下来。
她还不能完全确认眼前是什么情况,只希望元皓牗将来千万别做情报保密工作,对国家和人民都有好处。
奇怪的是,菜品味道明明很好,这个客流量是怎么回事?
元勋的下一句话解释了原因:“这是你蒋叔叔的新店,明天才正式开张,他一直想让我来试菜,我寻思这不刚好……”
“你还怪会占便宜的。”元皓牗不客气地评价老爸。
元勋哼声道:“昨天我说去吃日料自助,你不是担心吃坏肚子嘛!而且我今天上午跟你发消息说老地方进了新鲜澳龙,你又没回我……”
元皓牗被一口冬阴功汤呛住,急忙打断他:“什么啊,这、这不全都是你突然安排的吗,干嘛拉我下水?”
出于礼貌,银霁假装没注意到父子俩频频投来的目光。
“哎,哈哈,是的是的。银霁,你觉得味道怎么样?这里的老板是叔叔的朋友,有什么问题尽早反馈给他,咱们做餐饮的不怕差评,时刻最在意的就是食客们的想法。”
银霁也“哈哈哈”地给最后的谐音梗捧了个场,说道:“我都喜欢,尤其是这个排骨。”
“那就好。元皓牗,你看看,谁都不跟你一样挑食。”
别人家的孩子这个话题还是好用,简单精致上档次地消解了微妙的气氛。
元勋趁势把话题重心转到银霁身上:“你爸爸说你转到(18)班了,是吧?”
“是的……”银霁顿住,想了想怎么解释,“都是因为我体质不好,刚入学就转班确实有点奇怪,我爸最怕家里人搞特殊,就交待我不要到处说。”
元勋马上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嗨呀,他就这么个人,有什么比孩子的健康还重要?下回聚餐我可得说说他了。”
就这样,在轻松愉快的装傻与看破不说破中,之前的谎言就此揭了过去。
“体质问题嘛,多锻炼就能改善。元皓牗,别光顾着吃,下次你们打球也带上银霁,听到没?”
“啊?”
“啊什么啊,把你嘴上饭粒擦擦!”元勋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转头温和地看着银霁,“或者你平时喜欢什么运动,我叫他跟你一起去?”
银霁也不知作何反应了:“我、我比较喜欢坐着的活动……所以还是……”
“坐着的啊,我想想——皮划艇!元皓牗,你放假带她去玩皮划艇吧!”
元皓牗忍无可忍,握起拳头敲敲桌子:“爸!哪有寒冬腊月搞水上运动的?”
元勋积极采纳意见:“也是。总之你们自己想想办法,生命在于运动,知道不?对了银霁,我们正打算在新城区盘块地皮,尽早改成健身村,到时候喊你们过去玩——等等,趁现在,我得调查一下年轻人都喜欢哪些项目,攀岩怎么样?”
银霁还在猜测他提这一嘴是因为爸爸也有参与,元勋却把目光投向了正在细嚼慢咽的儿子,提高嗓门道:“以后这片就归你管了,知道吗!”
元皓牗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震掉了筷子上的菜,瞟瞟他,小声批评着:“你先把地盘下来再说,八字没一撇的事,就在那大张旗鼓……”
元勋啧了几声:“别人像你这个年纪都学着怎么理财了,只有你傻帽儿,连基金的分类都搞不清楚。”
元皓牗呵呵冷笑:“是啊,我是怕让铜臭味给熏死。”
“铜臭味?天真!兜里有钱是咱们男人行走江湖的立身之本,现在说得再好听,等你老婆要包包要车子的时候,你就傻眼了!”
元皓牗微微怔愣:“我为什么要考虑这么遥远的事?”
“很远吗?你算算你离法定结婚年龄还差几年?算了、算了,没出息的玩意儿,等你成年,我先把常x园那套别墅过户给你,省得你将来睡桥洞。”
元皓牗艰难咽下嘴里的食物,飞过去几把眼刀:“至于睡桥洞吗?你又知道我找不到工作了?”
“那可难说,你看看全国经济现在是个什么样儿,谁敢乐观估计将来的就业环境呢,你又不稀罕家里那‘破公司’,你爸还能逼你不成?留条后路饿不死人罢了。等你找着工作,不管是上天还是入地,你自己在周边找房子去,我顶多出个首付,剩下的——”
“这种事以后再说,先吃饭!”元皓牗打断他,尴尬地瞟了一眼身侧,只恨不能拿根擀面杖塞住亲生父亲的嘴。
“哦还有,你不是看中了红色的奥迪S5吗?这样吧,等你考上大学,如果成绩还行,我咬咬牙给你提辆新的;要是差得太离谱,你就死了这条心,先开家里的老宝马,怎么样?公司眼看就要上市了,你爹这两年不得不勒紧裤腰带,别怪我今年生日拿球鞋糊弄你哈。”
元皓牗简直一个头两个大:“爸,你到底……再不吃菜就凉了!”
“着什么急,好菜需要慢慢品。”
插不上话的银霁心想,你们父子俩谁也别嫌谁着急。
简单粗暴地展示了经济条件,元勋合乎逻辑地提及男方的个人能力:“你确实该着着急了,学习学习不好好搞,以后靠什么还房贷?靠你那15个篮球奖?CBA都不要你这身高的。”
他给银霁夹了一块椰子鸡:“你说是吧小银霁,这兔崽子再怎么脾气好、有耐心、会照顾人,长得还人模狗样的,作为一个省重点的高中生,偏科可怎么行?快跟叔叔透个风,他在班上认真听讲吗?”
如果元勋去帮燕太子丹送地图,夏无且在城门口就要开始喊“王负剑”了。
——因为他是开着攻城车挺进咸阳宫的。
白吃一顿饭,银霁自然是顺着东道主的意思胡诌:“他很认真的,英语这块可能还没找到合适的方法,多下点功夫就追上来了。我有个表姐跟他一样,高一数学不好,经常考个位数,后来分了科,遇到厉害的老师,不过半年下来,总分就上600了。”
事实上,银霁的表姐三年都在火箭班,高考还是人民公安大学提前批录走的。
元勋斜了眼沉默喝汤的倒霉孩子,喟然叹道:“这也得靠他们自己开窍才行,好老师可遇不可求哇,你们现在晚自习下课都十点半了,哪有时间另外补课……不如这样吧,银霁,你能不能帮叔叔一个忙?”
“您尽管说。”
“等你得了空,可以帮忙指导一下我家这个榆木脑袋吗?实在教不会就算了,咱们先留个联系方式,要是这家伙在学校里干了什么坏事,或者敢在英语课上睡觉,你就第一时间汇报给我,成不成?”
第63章 看破不说破下
想要理清现状并不难,问题的本源也很容易推断:终日忙着做生意、基本没参与过儿子的成长、直接从幼儿园撑杆跳到了高中阶段的元勋,可能对家人的感情生活存在什么误解。
可即便如此,元皓牗的一系列怪异反应又要怎么解释?项庄的剑都舞出花了,项羽还在挤眉弄眼地提醒范增注意礼貌。
——也不知道他是怪父亲做了这些事,还是怪父亲做得太过火了。
第一次参加这样子的鸿门宴……管他什么宴,银霁的经验主义已经不够用了,只剩直觉还在运转,又因为感知到这顿饭后三人中必有一人要完蛋,神经系统甚至脱离掌控地独自兴奋起来,这才是最麻烦的。
值得庆幸的是,如果不说破,事情的发展就还有无数种可能性。
带着私人恩怨,她把烫手山芋丢给真正的话题中心:“我当然没问题呀,我们本来就在一个学习小组,班长,你觉得呢?”
元皓牗呼吸一滞,含含糊糊应了句什么,没待听清,被不远处滋滋啦啦的麦克风电流音盖了过去。
回头一看,小舞台那边,有个服务生正在向餐厅里的五位食客打躬作揖:“各位老板,本店正式开业后会在午餐和晚餐期间提供一些余兴节目,有位老师今天刚落地,还不熟悉国内的环境,可以让她先上台试讲一次吗?打扰各位进餐了,实在不好意思。”
元勋率先鼓掌欢迎,另外一桌也点头许可。服务生报幕道:“那么让我们有请来自曼谷的爱情专家——素帕潘大师!”
这个环节是算在酒水费里的吗?低产阶级这么计算着,而资本家及其家属只关心节目质量:“你猜她有没有那个(此处是银霁没听过也没听懂的餐厅名)的常驻演员讲得好?”
素帕潘大师体型矮胖,鼻梁上架着副带链条的金丝边眼镜,身穿花里胡哨的长裙,双手合十,向大家行了个礼。
……然后操着一口亲切的A市方言开始了她的讲述。
“什么来自曼谷,我看她家就住在欢乐谷。”元皓牗失望地转回身去。
元勋笑着介绍:“蒋叔叔的二表嫂。挺像那么回事吧?”
二表嫂讲了几则街坊老刘家媳妇联合小四打小三的段子,把另一桌谈生意的老板逗得哈哈大笑,而后,本着关爱每一位听众的宗旨,任凭埋头吃饭的元皓牗和银霁再怎么闭目塞听,下一个段子也直冲他们而来。
“现在的小孩呀,发育早,你别不信邪,可得看好了,闹出了人命,够你喝一壶的!我家有个三表弟,上着高中呢,被他前桌的班花迷得神魂颠倒,有天放了学,班花扭扭捏捏走过来,在三表弟耳朵边上吹风,说她家里晚上没人,就这么把三表弟给勾搭走了。”
接下来是一则老套的仙人跳笑话,另一桌听完,笑得屁滚尿流。但银霁听出了人际关系中的bug:二表嫂口中的三表弟,说的不就是这家餐厅的老板吗?
二表嫂讲完,照例上价值:“十六岁的小孩,身体已经发育成熟了,心智还是不健全的,有些家长哟,别急着踩油门,先把安全带给系系好!”
“说得好!!”元勋和其余中年男食客齐声喝彩。
而高中生们脚下的地堡已经挖到第十八层了。
二表嫂收到如此反馈,自然是越讲越有劲儿,接着说下去:“话虽如此,有的小孩看起来不关心异性,家长就放心了,其实这样更不好。你们可能不知道,一个人要是被异性吸引,心里又自卑,生怕对方不喜欢自己,就会故作冷漠,这是一种对错误社会信念的行为确证,总结下来可以说成‘对热情的自我保护性抑制’。”
语言风格前后相差这么大,看来这位心理或教育专业的二表嫂并没把这段写在稿子里。老板们开始觉得无聊,继续谈自己的生意,银霁倒是很感兴趣,转过身去认真聆听。
二表嫂还是很尊重这份兼职的,就算只有一个听众,也不会根据氛围轻易转移话题:“咳……具体表现为:故意忽视对方、故意在群体中给对方以特殊冷待、故意假装记不住对方的姓名,改为关系上更为疏远的代称……这样的状况在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中很常见,但是呢,如果这种习惯持续到成年,社交壁垒建得太高、人际圈狭窄得不正常,那可得引起重视了!案例很可能是童年经历过创伤性事件,从此设下很重的心防,不愿相信身边的任何人任何事,如果出现这种征兆,建议家长早日带去看心理医生,以免影响日后亲密关系的建立……”
这下,连元皓牗都转过来仔细听了。
“这个问题可不能轻轻放过!”听众一下子增加了一倍,二表嫂又找回自信,朗声道,“许多反社会人格酿成的悲剧,根源都在家长只关心孩子的学业,忽视了细枝末节的日常行为!这样的问题在青春期后期还有调整机会,一旦他们的知识体系成型,并习得了一整套流于表面的社交技巧,定时炸弹就会藏进人群中!他们模仿着正常人的感情和言语,乍一看情商可能还很高,殊不知一旦遇到经验外的突发状况,就会暴露出本来面目,再想改正也为时已晚——咳,不扯远了,举个例子,我老家的袁嬷嬷有一个在外打工的儿子,从小被逼着学习,别的事情都不过问,有一天他单位的女领导……”
“银霁都问你了,你倒是给个准信啊!”
元勋突然开口,提醒高中生们把注意力转移回自己的餐桌上。
他还在说辅导英语的事。元皓牗投反对票:“不行,人家自己的学习都顾不过来了,我还想拖累她?”
“没关系的,把知识教给别人也是一种复习方法。元皓牗,以后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问我。”
“那可真是太谢谢你啦小银霁!你看你,一个大老爷们,磨磨唧唧像什么样子,连个女孩都不如。”
这顿饭表面上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元勋痛快地喝掉最后一口酒,进一步展开督亢地图:“银霁,你将来打算考哪边的大学、学什么专业呢?叔叔上学那会,学会计学外语还吃香,现在全都变成明日黄花了,也不知道计算机还能撑多少年,唉,环境变幻莫测,一刻也不能放松啊。”
“这个我现在也没法决定,得看我高三是什么状态,还要参考家人的意见才是。”
元勋带着醉意摆摆手:“千万别听你那爹的!他百分百是想让你学个师范什么的,完了出来好考公考编,让他一辈子拴在身旁,稳定是稳定,想走也走不掉了。”
说完,仿若自觉失言,又补充道:“不过,如果你自己也喜欢当老师,女孩子读个师范挺好的,到时候桃李满天下,走到哪里大家都尊重你。”
元皓牗已经放弃捂嘴了,站在第三方主持公道,然而阴阳怪气:“你少来瞎指挥,她很关心民生问题,以后八成要去当警察。”
“警察?警察也好啊,像《重案六组》的季洁,很飒的。都可以试试!我看咱们的公安局就是缺点女警,才会这么没人情味。”
银霁对元勋的好感度短暂地涨回了正值。
“呃,叔叔,其实我觉得元皓牗更适合当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