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免不了
这根虚无缥缈的胡萝卜还真给他打了一针鸡血,小田一时兴起,抓着银霁的胳膊絮叨个不停,说起自己如何从小学着深恶痛绝的钢琴、馋着人家狂拽酷炫吊炸天的架子鼓,某天终于翅膀硬了,和父母闹僵、离家出走,看到乐队就往里扑,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乐队收留、(预备)走上人生巅峰的坎坷经历。
他越说凑得越近,银霁都快挪到了凳子边上,在掉下去的前一帧打断他:“所以说,你是向阳花乐队的鼓手?”
“不,我不会打鼓,我弹键盘。”
“这还真是……曲线救国呢。”
“嘿嘿,反正在乐队弹琴比在教堂弹琴快乐多了——你叫银霁是吧?第一次见到姓银的,你是少数民族?”
“不是,我父母都是汉族人。”
“哦!刚才你那个造谣式报案也太扯淡了吧,我是说,太屌了吧!下个月我过十八岁生日,到时候请你一起来玩好不好啊——噗通。”
邀请还没发出去,小田不幸被尤扬敲晕在桌上……没有真的敲晕。尤扬放下火锅,指着他大骂:“逼崽子想什么呢,人家是有家室的,把你那脏爪子拿远点!”
明昶也想起什么,问道:“这么大的动作,真的不能让你班长知道吗?”
银霁趁机逃到她身边坐好,低声说:“怎么讲都是女孩子的事,用不着跟他说。”
明昶连连点头。
“对了,尤扬和小田都未成年,你这算不算是雇佣童工?”
“当然不算,我又不给他们发工资。”
“……行。你们乐队平时完全不赚钱的吗?”
“偶尔赚一点,基本都靠我的人脉,我自己还要凭商演贴乐队呢,他们如果想拿这个吃饭,还不如找个班上。”
想起荣哥深更半夜不见一丝倦意的脸,银霁怅然道:“非得考公才能用喜欢的工作养活自己吗?”
“别灰心,等你大学毕业,就业形势肯定又有新变化;如果你有什么热爱的事情,趁你还在学校里,赶紧开干,以后就算为了它吃苦受穷,那也是应该的。”
“问题是我压根没有热爱的事情……不然找个富二代嫁了当家庭主妇吧。”
“什么?!如果你不是在开玩笑,马上滚出我的视线!”
被尤扬打车送回家后,银霁试着联系一个未婚富二代:“睡了吗?”
答案很快以问题形式出现在屏幕上:“聊完了?”
“是的,我亲戚在那边组乐队,受了一肚子气,一宿都聊不完,我假装睡着了她才肯放人。”
“哦。”
“还生气呢?”
“谁生气了,我今天跟阿鸭一起睡,开心得不得了!”
“阿鸭又是哪位……?”
像是提前准备好似的,元皓牗发来了卡通版蓝猫的侧面:“你看它的嘴,像不像鸭子?”
照片的光线很充足,发送间隔不到一秒,说明早就拍好了。
要不是银霁有个烦人的海外亲戚,她在小灶时间就能听到这个笑话。
虽然觉得很内疚,她却不觉得有谁需要一句道歉:“想象力还真丰富。”
“是哦,就像我不在的世界里你的生活一样丰富。”
银霁被他文艺得寒毛直竖:“彼此彼此。”
薛定谔总有关上盒子的时候,这时候的猫在干什么,他和他所在的宇宙都无法回答。
第103章 任君处置 上
按规定,半天假是下午才放的,高中生们的玩耍时间却从大扫除就开始了。
黄思诚和一个孙姓男同学在用板凳和扫帚玩攻防游戏;几个女生擦完桌子洗完垃圾筒就聚在走廊里闲聊,手上都拿着扫把,一有老师路过,就装模作样地划拉几下;元皓牗擦灯管时,叫黎万树帮他撑着桌子,擦完回头一看,人早就跑出去加入扫地表演队了。
于是,黎万树新洗的头发被脏兮兮的拳头碾来碾去,可韩笑手机里的《怦然心动》正播放到精彩之处,等朱莉从树上下来,他才分出精力还手。最后,负责收尾的人把全班同学赶出教室,用散发着水腥气的拖把仔仔细细拖过两遍。虽然早上飘了点小雨,天气很潮湿,黑板上的水渍也斑斑驳驳地半干了。
窗外,修草机嗡嗡作响,青草汁液的气息挠着鼻子,走廊上热闹得紧。银霁钻空子找元皓牗确认ddl:“你的十万字交换日记今天能下印吗?”
元皓牗笑笑:“不急。”
他的笑容比阳光还要惨淡。银霁无暇分析那笑容背后的东西,她早该习惯这家伙一年有364天都闷闷不乐。
过了一会,几个戴口罩的老师来各教室喷洒消毒水。放假为的就是把所有学生都轰走,等消毒水的味道散干净了再回来。
大部队转移到操场,时间接近中午十二点。今天食堂也歇业,大家乱逛了一阵儿,觉得没什么意思,纷纷走出校门。
有些卷王唾弃工作日的假期,硬要留校学习,但也在乎呼吸道健康,就跟着住读生回了宿舍。元皓牗去帮老师收拾用具,回来一看操场上没人了,于是站在宿舍楼下挠头。
银霁走上前去:“中午我也留校,欠你的小灶今天全补上。”
听说有的狗子和主人关系太好,主人去世后,狗子很快也跟着孤独而死。千万别让元皓牗步它的后尘呀,他怕狗,黄泉路也别走狗道……青天白日的不要咒别人。
在校门口随便找了家面馆,午饭时间加上特殊情况,里面人满为患。银霁提着打包好的拌面挤出来:“不行找个奶茶店?”
奶茶店也堆满了人,马路对面的状况看起来好一点,但也只是一点。
“网吧不会也满员了吧?”
“不知道。去了网吧哪有心思搞学习?”
“确实。”
银霁也想挠头,元皓牗勾勾手:“跟我过来。”
他转身走向校门。到了二楼拐角处的走廊,银霁才明白过来:对哦,王子更衣室等一系列旧教室平时都是锁起来的,没有被消毒水波及到,而且很安静,不会被人打扰。
在象棋桌上吃好午饭,元皓牗去楼下丢垃圾。血糖冲上头,生物钟也到了该睡午觉的时间,加上昨晚的夜行实在让她疲惫,银霁趴在象棋桌上眯着了一会。当英语老师用颤巍巍的伦敦腔读到《百万英镑》第二段时,她被摇醒了。
“你先去上个厕所。”
民科研究表明,人在刚睡醒时听到任何指令都会照做。把书包留在原地,银霁迷迷瞪瞪地去清空了库存,一路上浅眠状态没被打破,回到那个由象棋桌和墙角组成的安心又温暖的小空间,直接把午觉给续上了。
没人打扰,她这一觉睡到《心兰相随》的预备铃响起来。可能因为她所在的位置比较偏僻,或者广播老化,又或者是刚睡醒时听觉出了问题,悠扬的曲调变得有些扭曲,好像被谁改成了弗里几亚调式似的,清新的海风带上了冷冽的铁锈味。
元皓牗坐在象棋桌对面,戴着耳机写作业,头也不抬地。在他身后,隔间的破门帘已经放下来了,用以挡风。
银霁一点也不觉得冷,相反,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脸颊麻麻地发烫,浑身血液都不通畅,所以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也是在此时发现了不对之处。
低头看时,她的脚踝和桌腿绑定在一起,用的是——和这里、和“日常生活”不像是同一套系统的——一副手铐。
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后,她看看手不释卷的罪魁祸首,最先钻进大脑里的,竟是神婆的话。
原来这才是过激行为?
*&(%¥&……&*○
就算没那张破帘子,从门外看,小隔间也是绝对的视野死角。
手铐的另一端连接着X形桌腿的上半部,可象棋桌并不是固定的,但凡银霁的柔韧性稍微好点,完全可以一指头弹走元皓牗及其作业本,“kua”地把桌子折起来,拖着它从隔间的门出去,只要造型凹得好,连人带桌都能顺利通过,再弓着身子单脚跳到校门外,一到有人的地方,喊他们击毙追出来的歹徒即可。问题是,银霁的身体偏偏是用钢板钉成的,韧带用于拉伤,关节用于风湿,此外没有正经用途,因而,她连从这个角落里站起身都办不到,或许这就是她实物怼人的报应。
旧教室隔音一般,平日里,只要她喊两嗓子,附近的人总能听到——可是整栋教学楼除了他们俩,没有半个人在。
综合多方因素,想要逃走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在她琢磨这些的时候,元皓牗始终没有抬头,眉眼像菩萨一样低垂,虔诚地看着自己写字的手。那只手洁白无瑕,色泽和质感都像刚上市的剥了皮的菱角,什么坏事都不会去干的呀!只要是看到它,大家都会这么相信。
“手机给我。”想也知道不在七星瓢虫书包里。
这时候要是表现出半分不镇定,她就输了——银霁给自己制定了这条游戏规则。
元皓牗写完了一道数学大题,合上笔盖,这才发话:“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你就在这待到晚上,哪也别去。”
“你觉得我会去哪?”
“你好像又忘了,有事可以告班长。”
“我不知道潜台词是不告班长就会被锁起来。”银霁晃了晃脚踝上的手铐:“这东西哪儿弄来的?你认识警察?”
“反正没跟你一样夜闯警察局。”
元皓牗说着,缓缓拉开自己书包的拉链……银霁以为他又会掏出什么不得了的刑具,谁知是蓝猫玩偶。他紧张地捏着他的阿鸭,就像捏着安抚巾,从头到尾,没敢抬头看一眼银霁——原来是不敢看,不是不屑看。
怕成这样还要这么干,谁逼他了?
害怕放在一边,审问的流程还是要走下去的。
“昨晚,你又把谁的狗头剁了?”
银霁定定地看着他,不说话。
他逼着自己和她对视,紧紧抱着阿鸭,加重语气道:“昨晚先做好准备,今天下午就去剁。你早就知道我会拦你,所以一开始就把我排除在外,心虚是吧?一边心虚一边当时间管理大师,真是牛逼。——别想跑,叫破喉咙也没人会发现你。”
“我不跑,我想上厕所。给我解开。”
“你睡觉之前上过了。”
“我现在又想去了。”
“不会。你从吃了饭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
“是,所以我要去小卖部买水。”
元皓牗从书包里拿出几罐薄荷茶丢给她。
银霁喝了一口,膈肌做了最大的努力没被噎住:“好,现在我的尿意更重了。”
“适当憋尿可以锻炼盆底肌。”
“谢谢你关心我的盆底肌,可100斤的纯蛋白质盆底肌也有极限,到时候就不受大脑控制了。”
“那你就尿在这里,稍后我拖干净。”
“……你要把我关到几点钟?”
“我说了,你在这待到天黑,哪也不许去。”
银霁指着头顶的小窗:“下雨了,天已经黑了。”
元皓牗放下阿鸭,在楚河汉界上点亮了一盏led小夜灯。他的下半张脸被灯光染成幽幽的绿色,神情却说不上蛮横,看起来冲突又和谐,活像一个新上岗的黑无常,茫然又耐心地监督着孟婆熬熟一锅汤。
“你只能关我这一时,元皓牗,如果你想彻底取得我身体的控制权,干脆一刀宰了我,再去湘西学赶尸。”
“我听不懂湖南话。”
“或者你把我的脑门凿开,把脑子掏出来,再把自己的脑子复制一份放进去,记得加个开关,免得我学会思考你不允许的事情,产生多余的自我意志。”
“不行,一米八的脑子控制不了一米六的僵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