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免不了
“你是不是觉得白天我在勉强自己?其实不是这样的,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可能也有点分离焦虑症,谁都放不下——元元他根本就是随我,哈哈哈哈哈!”
银霁将信将疑,放弃了铺垫,直接丢出最想知道的问题:“完全搞不懂你对余弦是什么感情。”
“您!猜!怎么着!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哈哈哈哈哈,我有段时间的梦想就是我被绑架了,余弦跑来救我哈哈哈哈哈。”
“韩笑……你要是平时压力太大,可以去健身房打打泰拳什么的。”
“OKOK,银老师你也是!杀人是不对的,下次别杀了,知道了吗!”
……这是下不下次的问题吗!罢了,任由她以快乐三人组的习惯强行拉回日常吧。再次失去半夜被铐走的机会,银霁担心的是,满屏“哈”字背后藏着不为人知的难过。
在这个未被一对一辅导霸占的夜晚,第三个联系人带给银霁些许安慰。
然而,安慰是以破灭开头的。雷成凤在线上,头像却是灰色,她说:“我分手了。”
“等一下,你是什么时候谈恋爱的?”
“上周开始的。”
“谈了一个星期?”
“准确来讲,还不到一个星期。”
银霁不得不下床续上菊花茶:“我懵了,麻烦你从头说起,是哪个没福气的?”
“是我同桌。”
原来四中的火箭班有同桌啊。没被领导的皮鞋印幸过的地方,在人情味上就能赢过二中。
雷成凤没有详细讲述恋爱是怎么开始的,重点放在了如何结束上面。
“他那老母亲闹着要我妈来当面掰头还不是最精彩的。重点来了,扶好椅子,否则你会笑厥过去。”
看雷成凤的情绪——或者说她隔着网线表现出来的情绪,这段云共享给银霁的经历并没有对她造成太大的伤害。
“他妈说,你女儿思想黄色、自轻自贱,连微信名都叫个什么‘魅惑人心’,哈哈哈哈哈我也算是体验过lmao的人啦!”这句话是语音,每一个“哈”字都落到了实处。
银霁还等着听一番长篇大论,可雷成凤在自我反刍过后,把这团乱麻精简成了一句笑话。在银霁看不见的地方,人人都在快速成熟……快速变成社会与集体需要的样子。
雷成凤的微信名是“荧惑守心”——一种经常被爱好者提起、被紧张的家长看错字的天文现象,笑点就在这里。分手对当事人来说绝不是件可笑的事,雷成凤这么剪裁故事,就是为了让倾听者开心开心,于是,再怎么笑不出来,银霁也不忍拂了她的好意,顺着说了句:“太土了,笑死。”
“是吧!他妈在那发癫的时候,这男的一个屁都不敢放,当时我就想,散了吧,时间多宝贵啊!事后我都纳闷了,当初我是怎么看上他的?”
“不怪你,恋爱本来就是非理性的,你喜欢上的往往不是真实的人,而是被你加过滤镜的假象。”
“啊?对面是个老头子在说话?这就是你当灭绝师太的原因吗?”
“连你也这么说……”
“是么,还有谁发现了这个问题?我得去跟TA握握手。”
银霁烦恼地抠抠额头,摸到痘痘,停手了。
想起刚转学时雷成凤对国旗班的怀念,她提起了无关紧要的事:“你前任长得帅吗?”
雷成凤的反应还挺大:“什么就前任了,我拒绝承认这段恋情!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个……还有两个妈知道,以后都不许提了!我头像?哦,就是走个形式,明天就换回彩色的。你要问他帅不帅的话——得看跟谁比了。”
“城北余公与他孰美?”
“哪个余公?哦哦,你说那个绿茶男!”
吃过大亏,银霁觉得雷成凤不可能忘了此獠,可她连名字都懒得打全,说明已经不在意了……
真的是这样吗?
今晚的聊天,仿佛在递进式地劝阻银霁:放下吧,别耗死在这件事上,你应该离开现状,起身去寻找更大的意义。
海豹形态的金暴雪完全不帮忙,趴在水族馆的玻璃墙上看笑话:“当初你不是因为生活无聊才惹出这么些乱子的吗?可我现在看你为人做事,不过是在行侠仗义、为民除害罢了,这才是最无聊的。完喽,完喽,我们要变成无聊的人了!我身上到处痒!”
银霁反驳:“刚才听到的那些话,全都不能构成我放过余弦的充要条件。你看,扬子江龙王这回站在他们那边,这是针对我的绥靖政策!你还笑我,你自己甘心吗!”
她心里很清楚,余弦脸皮厚、信徒多,想让他身败名裂哪有这么容易?可是雷成凤厉害的妈妈躲在车里哭,这样的场面谁来赔?
***
江月年走进校门时,有些紧张地握着书包带子,她素有这个习惯。旁边跟着的是金城武,他对女朋友快要做手术的事有什么看法?不太清楚,两个人的后脑勺都看不出沉重。
期盼了好久的班级活动就在今晚了,上午第二节课,数学老师公布了昨天的小测成绩,脸上阴云密布。下课后,刘心窈拿着卷子去了一趟(19)班,很快苦着脸回来了:“展翼他们都考蛮高,真不怪题出偏了。”
气氛更加凝重。还是方同学在课间操的间隙狂奔着去了趟办公室,回来后气喘吁吁、喜气洋洋地向全班汇报:“前天的物理考试,我们班平均分排全年级第三”。
同学们的精神为之一振,只有韩笑在抱头自责:“是我拖后腿了,我会切腹谢罪的!”
可是到了中午,她就忘掉这一切,高高兴兴地去找伙伴们排练了——因为晚自习各班都有圣诞活动,今天的排练挪到了中午放学后。
由此可见,谁都不会像银霁一样,把全部注意力长久地集中在某种单一情绪中。无论是正面情绪还是负面情绪,毫无自控力地沉迷进去,久而久之都陷入狂热,进而决堤、一发不可收拾。狂喜、狂怒伤身,还是日常一点好;佛家讲求圆满、道家奉行至人无己,最好的道德都不是攀到顶峰,而是回归“中间”。
“中午就有人送饭啊?”
酸溜溜的目光投向元皓牗手上的——不是保温桶,是外卖盒。
“老表家的藕汤?真有你的。”
元皓牗今天穿着绝望的直筒黑羽绒服,领口比较高,围巾都省下了。他的表情也看不出喜悲,把包装得严严实实的外卖往桌上一墩:“说是买了100块钱的,太多了,大家来分掉吧。”
留在教室里的饿狼们扑将上去。一口热滚滚的藕汤并不能缓解黄思诚口中的酸味:“你终于还是吃上这口软饭了?那你之前在犟个什么劲?”
另有一位知情者纠正他:“不是‘那位’的软饭。”
“哦?”酸味到了极致竟会变成敬佩,“行情真好!”
银霁站得近,她今天很忙,避开人的丛林,在走廊上吞掉早上剩下的面包,匆匆赶往了乐团。
奇怪的是,当她推门而入时,偌大的阶梯教室只有一个人在。操场和篮球场空间更大,中午放学后,闲杂人等难以聚集,位置上离食堂也近,想来这才是根本原因。
余弦独自坐在三角钢琴前,跳动的手指弹奏着一首名叫“踩到猫儿”的练习曲。他颇有兴致地给两句简单的主旋律叠上各式各样的和弦,再根据色彩变换速度,把一首儿歌变成了地狱中没有尽头的阶梯,回环往复着把人引向深渊。
“你来啦?吃过吗?”干燥的余弦扬起笑脸,看着银霁走下台阶,仿佛昨天的记忆全被清空了。
既然他都能办到,银霁也可以。
两个人合奏的“He’s a Pirate”熟练到挑不出任何错处,一曲完毕,银霁却叹息着:“太干了。”
余弦偏过头看看她,递来一瓶矿泉水。
“不是说我口渴了。”银霁用两个手指敲着“la do la do”,显出一副很无奈又烦躁的样子,“你跟老师有没有考虑过一个问题——表演时要怎么收音?在户外谈不上什么混响,而且学校的话筒质量emmmm……大型场合的演出都是钢琴壳子里面套电钢,我们没壳子,也不插电,到时候话筒怎么摆?响度要是不均匀,效果肯定受影响,几千号人呢,坐在后排都不一定听得到。”
“确实是个问题。那你说该怎么办呢?”余弦把双眼笑成弯月状,语气里满是鼓励。
把情绪放在中间的银霁进行了日常的建言献策:“不如来点交响铺底吧?我认识懂编曲的人,请他做个program,前面再加几小节引子,开头也不会那么突兀;元旦那天让后台分出一个音响播放伴奏,就算收音问题不能治本,大家图的就是一个气氛,整体效果起码比纯不插电好一点。你觉得呢?”
第114章 透明
前夜。
小田是四点钟通过验证的。银霁发现,她总是在这个不吉利的时间点做出重大选择。
“是银霁!!!”对方用了三个感叹号,“找我有什么事呀~”
“不好意思打扰了,小田哥,听说你懂编曲,能不能帮我个小忙?”
为了求人用到这个称呼,银霁一咬牙,抖掉了身上的鸡皮疙瘩。
忍一时小田受用:“好说好说,我的价格是一轨300块。”
银霁想了想,给他转了600块过去。
小田的感叹号简直可以拿来批发:“我开玩笑的,你怎么还当真了!!!!我不收学生的钱,拿回去、快拿回去。”
他想要的报偿更为昂贵:“我十八岁生日那天——”
银霁挑眉。看来这人也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子。
“你说地方,我会来的。”
“好!那就这星期天,地方……到时候再说。”
“不是下个月吗?”
“先过阳历嘛,农历生日是和家人一起过的。”
说到这个,元皓牗的生日在她转班之前就过完了,以他的行情,当时的(18)班想必很热闹吧!生于寒假的银霁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在学校里过生日,有点嫉妒,说真的。
她不由得把遗憾投射给了别人:“这么巧是星期天?可惜了,在学校过生日才更好玩……”
小田多半是起床洗漱腾不出手,改发语音过来:“不是不是,听到你要来,我临时调成了星期天,嘿嘿。”
……行吧。“这么随意啊?”
“这可不是随意,生日在哪天过都不能自己决定,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们的曲子定的什么调?”
和乙方交代完了专业领域的要求,银霁才说出真实目的:“别的都好说,只是我还有一个特殊要求。”
“你讲你讲,要是太难为我,你下周末也得来找我玩。”从小田的语气可以听出,他在用嘴角挂毛巾。
“我需要两个版本。不是两版编曲,你做完之后,在副本上帮我加点料就好。”
小田似是会意:“我懂了,你要表白呀?这简单,挂个避让就好,需要我们帮你想词吗?”
原来他的业务范围在这里。农历生日还能和家人一起过,说明离家出走的故事有编造成分,恐怕,小田就是明昶从她抱怨过的黄段子婚礼司仪那捡来的。
“不用,录音我已经准备好了。”
银霁把简单裁剪过的录音内容发给了小田。她不懂音频处理技术,只是去掉了不利于自己的内容。
小田满口“收到收到”,约莫是当场点开听了全程,再回复银霁时,笑意已经不复存在。
“这就是尤扬说你要干的坏事?”
“是的。”
“你还不如表白呢……”
“没有那个闲工夫。”
“我问你。”小田的语气越来越严肃,“这个男的个子多高?体重多少?家庭背景如何?”
“他欺负我的朋友,就算他是当朝太子,我照杀不误。”银霁闭起眼睛深呼吸,无法冷待小田的担心,可一方面已经失眠到失去理智,另一方面又被想象中的绥靖政策气昏了头,抑制不住地阴阳道:“一个两个的都被他收买了吗?噢哟好大的背景啊,吓死人了。”
过后又觉得不妥,放软了态度:“我知道你不是在小看我,可你的担心是多余的。这种事情我做过很多次,从未有过败绩。”
屏幕对面,小田沉默片刻,再回复时,像是变了个人,口吻里的那些轻佻全都不见了:“你知道吗?你这样的做法对我来讲就是过家家,失不失败都是小事,可是,如果你因为过家家遭到别人真刀真枪的报复,那么我就是帮凶。”
“不管你怎么说,我非干不可。你不愿意的话,我去找别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