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葛蔓蔓
他疲惫、低落,失魂落魄,而她离了他,竟然越来越好看起来,眼睛亮亮的,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泛着层浅粉的柔光,在原先清雅秀气的底色上,又多了些勃勃的生气,令他想到一个词——粉面含春。
李遥没说话,只是静静看了一眼王明昭,很轻很淡地笑了一下,王明昭瞬时塌下了背脊,他知道,她大概只觉得他的话可笑。夫妻一场,结局竟然是这样子。
看着眼前的男人,李遥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受,一起生活了许多年的男人,如今这样恳切地求她回头,她全然没生出什么感动来,相反,竟有些可怜他。
好像面对个污浊的泥坑,她已经骄傲地跨过去了,开始了新的生活,而他,却在她之后陷进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爬出来。她已不是他的同伴,顾不了他的死活。
对他最后的厌烦也消失了,内心深处有些想法蠢蠢欲动,她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我后来想了很多,慢慢意识到,或许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从恋爱到结婚,我像一个导演一样掌控全局,你是我挑选的演员,陪我演了一场我预想中的爱情和婚姻。
我是什么样的人,从没有掩饰过,我不知道你最初为什么会愿意跟我在一起,不过也没关系了。原本以为,我们可以一辈子都这么过下去。可惜,我弄错了一点,你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个任人掌控的提线木偶,你有主动性,所以你不会一直照我的剧本来演,你要自己发挥,要跳出这个框架,重新开一台戏。我恨过你,恨你背弃约定,毁了我对婚姻的预想,不过,也都过去了。
现在,我只希望你能走出来,重新认识自己,这些年我一厢情愿地认定你是专一、长情、念旧的人,但事实证明,你还有其他面,是你自己都没发现的。我们都还不老,你还有机会重新认识新的人,开始新的生活。
之前我做错的地方,希望你能谅解,我们就这样吧,以后,也别联系了。”
李遥转身走了,王明昭在台阶上坐了下来,捂着眼睛,把头埋在肘弯里,低低地啜泣。
走到医院门口时,李遥差点迎面和林月娥撞上。
林月娥拍着胸口顺气,一边喘一边说,“还好,赶上了,我生怕明昭没留住你让你走了,东西也来不及给你。”
“阿姨,你要给我什么东西?”李遥有些错愕。
林月娥从手提包里掏出个盒子来,长叹了一口气,把东西塞给李遥,“你跟明昭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了。他想再做最后一次努力,可我看得出来,你应该是不会回头的了,让他彻底死心也好。人总要犯错,吃了教训,以后就知道轻重了。
这个镯子是我当年买给你的,你搬走的时候没拿,明昭又把它带了回来,本来是想在你们复合后让我重新给你。现在,你俩虽然没和好,东西我还是给你,咱们婆媳一场,也算是个纪念。”
李遥往回推了推,“阿姨,这太贵重了,我拿着不太好。”
林月娥又塞回她手里,“再贵重能有人心重,你拿着吧,这镯子你戴着好看,别多想,就当是我作为长辈送你的礼物。收下吧。我回病房了。”
李遥出了医院,裹了裹围巾,大步走在街上,手腕处一阵酸痛,昨天就有一点不适,她没在意,今天突然又不舒服起来,停在路边,扒开毛衣袖子,见左手手腕背侧有个凸起的肿包,又是腱鞘囊肿,右手腕之前就出过这问题,几个月前才做了手术,不成想,左手腕也出问题了。
好在不是什么要紧的病症,她把袖子拢好,找了家小店吃了碗黎城有名的板面,头一回跟王明昭回家时,他就点了一碗给她尝。没想到,结束的时候,竟然又吃到了。
李遥笑,还真是有始有终。
慢悠悠吃完一碗面,李遥看了眼时间,这趟行程结束得比她预想得早,票买得稍微晚了点。
一个人在黎城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曾经来过许多次的地方,其实也并不如何熟悉,也压根没有亲人朋友在此地,原先唯一的牵系也不过是王明昭。
以后,约莫不会再来了。
一阵冷风吹过来,李遥抖了一下,忽然很想念徐云朗,想立刻回到魏县,回到他身边,一个人待在这个与他毫无瓜葛的地方,让她有种无依无靠无牵无绊的感觉。
她拦了辆车往车站赶,想给他发微信问他在忙什么,又担心他正在上课,最终还是歇了心思。
好容易等到发车,想念已经像生了根的藤蔓,缠住整颗心,带起闷闷的微痛。
闷头睡了一觉,中途又被小腹处一阵一阵的疼惊醒,例假要来了,她包里这两天一直带着卫生棉,随时做好准备。
想喝口热水,想起早上出门忘了带保温杯,还好有乘务员推销热奶茶,李遥买了一杯,喝了几口,甜腻腻的,肚子倒也好受了一些。
徐云朗发来微信,“我到了。”
“好。”
李遥一手拿着奶茶,一手拎着包,做足了准备,车门一打开, 她就迫不及待往出口跑,不知道是太激动还是怎么回事,刚看到徐云朗,身下一股暖流。
李遥暗叹一声糟糕,以往都是疼个半天一天才会来,这回竟然发作这么快。
急匆匆把奶茶塞到徐云朗手上,从包里摸了一片卫生棉,手机和包包扔在副驾上,喊了一声,“等我一会儿”,又返回去找卫生间。
徐云朗上车等李遥,脚下被个东西硌到,捡起来一看,是李遥的充电宝掉出来了,见她包口敞着,东西散乱,无奈帮她重新整理,见到个方形的丝绒盒子,他心下奇怪,不是探病去了,怎么还买了首饰?
鬼使神差打开一看,是个圆润细腻的玉镯子,旁边还有一枚亮闪闪的钻戒。
徐云朗“啪”一声扣上盒子,只觉心里又气又疼,这一整天,他都有些不安,上课的时候也神思不属,想发微信问她情况,又怕显得自己小气,可等了一天,也没见她发一条消息过来。
他不愿细想,脑子里却不停地转念头,不可能是她新买的,那就是前夫给的了。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亲眼看到她把一堆东西扔进了垃圾桶,呆呆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连无关紧要的东西都清理了,这样贵重的东西,她不可能还一直留在身边。那就只能是今天才拿回来的,为什么要拿回来,她动摇了吗?后悔了吗?
他心里止不住地发冷,这一天,他全然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什么,经历了什么,戒指和手镯,为什么又会回到她手里?她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
想起好多回,旁人误解他们是夫妻时,他有意勾她说话,想听听她的想法,可她总是装傻顾左右而言他,唯一的一次坦白,还说自己没有想好,生怕说了让他不高兴的话。
什么样的话,会让他不高兴?
徐云朗死死捏着方向盘,玻璃上映出他一个人孤单的身形,他把车窗打开,冷风灌进来,大口呼吸着,让自己尽可能平静下来。
天大的事情,都该等到车子安全驶回家里再说。
李遥上车时,莫名觉得徐云朗周身的气息有些冷,捂着小腹哼唧道,“今天上课不顺利吗?怎么不高兴?”
徐云朗启动车子,好一会儿,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有。”
李遥一愣,他语气冷硬,连一丝眼神也没给她,整张脸僵得像个冰雕,她满心的想念突然就有些淡了,琢磨了一会儿,想起来他大概是又吃醋了,才又松了口气,手在他大腿上拍了一下,歪着头笑问他,“是我让你不高兴了?”
“我现在不想说话。”徐云朗所有的意志都用来专心开车,挪了挪腿,冷冷回了一句。
李遥敛了笑意,沉默下来。
第46章 徐云朗,你戏过了
一路上,车子里的空气冷沉凝滞,两个人都木着脸沉默着,没有人愿意主动打破这僵局。
好容易到了楼下,徐云朗停了车,李遥解开安全带,下了车直奔二楼自己的房间,她的情绪酝酿了一路,此刻大有爆发之势:吃醋也该有个度,她从头至尾坦坦荡荡,原本还心情极好地急着回来见他,他倒好,冷着一张脸,倒像是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放低姿态讨好他,换来的也不过是更为冰冷的无视。
她这会儿完全不想看到他,怕自己会突然歇斯底里地撒泼,以前和王明昭争吵时,他偶尔冷脸,她想的更多是如何见招拆招化解。
可这回,委屈和恼怒一点一点地堆叠,几乎要从眼底唇边喷涌出来,她想,大约是生理期的原因,她的情绪管理完全失效,生怕脾气如同燎原烈火,一下子烧起来,令她说出伤人伤己的话。
手抖着对不准锁眼,好一会儿都没打开门,徐云朗随后跟上来,沉沉吐了一口气,将她整个人扛起来,一路上了三楼。
李遥再控制不了情绪,身体的不舒服也全然忘了,在他背上又抓又捶,两条腿死命挣着要从他肩头下来,然而他一双大手铁钳一样,她的挣扎毫无用处。
委屈漫上来,李遥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徐云朗开了门,将人扛进来才放下,直接抵在门上,见她一脸的眼泪,心里骤然一紧,提醒自己不能心软——长时间没有戳破的隐忧,像是藏在皮肉下发脓的伤口,没有经过治疗,不断地肿大着,此刻,已经到了不得不狠心切开伤口的时刻,让毒液流出来,他才能重新得到安宁。
已经顾不得伤口切开的瞬间有多疼,只想要个痛快,这样钝刀子割肉的感觉,实在是一场漫长的折磨。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让自己尽量语气平缓,握住她肩头,终于问了出来,“结婚,还是分手,你现在就选一个?”
话一出口,人竟有种轻松之感。
李遥呆怔地看着他,连哭也忘了,好一会儿,心里有万般情绪激烈地撕扯着,心房好像也起了轻微的龟裂,有刺疼的感觉溢出来,他笼着她肩膀的手在用力,疼痛让她瞬时清醒,他凭什么这样逼她,她哪里做得不好,要他这样不信任她?心里发闷,气恼道,“你发什么疯?我现在不想跟你聊这个问题,你放开我!”
徐云朗苦笑了一下,缓了缓情绪,听话地松了手,紧接着转过身,缓步走到了沙发前,失了力一样将全身的重量卸下去,倒在沙发里,又抬眼看了一眼李遥,很快地转过头,语气低哑说,“算了,就这样吧……你打算什么时候搬走?”
李遥怀疑自己听错了,反应了一会儿,才确认他在问她什么时候搬走,最后一丝理智的弦绷断,委屈忽然尽数消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怒火,她突然浑身都是气 力 ,气咻咻大步走到他跟前,恨声喊道,“现在就……”
话未说完,他突然抬起了头看向她,神色凄楚又迷茫,眼睛红得吓人,下一瞬,低下了头,李遥却一下子懵住,情绪和话头一样被猝然截断,大约是惯性使然,身体莫名踉跄了一下才重新稳住。
他突然流露出的弱态,让她的心骤然间疼了一下,彻底没了章法,脑中那些方才还尖利如刀的话好像突然调转方向,对准了她自己,汹涌欲出的愤怒,像浪潮一点点退去,徒留下后悔,她气恼自己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为什么要闹成这样?确实是他先不讲理,可她也不该火上浇油。
这下要怎么办?
李遥掐着手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手腕上的肿包又酸胀起来,她忽然心中一亮,咬着唇一点点挪到他身侧,坐了下来,又脱了外套,伸手开始撸毛衣袖子。
窸窸窣窣中,徐云朗终于又转头看过来,李遥忙把手腕伸到他眼前,声音低软饱含委屈道,“徐云朗,我疼,我生病了,你看看,可疼了,动一下就疼……得做手术切了才能好。还有,我还来例假了,肚子也好疼……你怎么这么凶啊,我心里都难受死了……”
三分真七分假,絮絮叨叨中,居然很快又掉起眼泪来,泪珠子顺着下巴滴落在纤白的腕子上,那处肿包越发突兀。
徐云朗像是给人狠狠拍了一下脑门,终于醒过神来,抿了抿唇,伸手捧着李遥的手腕看,半晌,也不看她,另一只手伸在半空,有些无措地问,“我……我要做什么,冷敷还是热敷?能碰吗?”
声音粗哑难听,李遥心里却奇异地平静下来,原先的惴惴不安淡去,竟然有些喜悦浮上来,为他终于能好好说话,更为自己这初涉爱河的新手,居然能有这样老道的手段哄人,又有点惊异,从前的她像竹子,节节分明不知变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也生出了这样枝枝蔓蔓弯弯缠缠的小心思。
见他紧张地搓着手,她忙找补道,“也没有很严重,是腱鞘囊肿,以前也长过的,先用热毛巾敷一下,明天再去医院处理。”
“好。”徐云朗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去准备热毛巾。
用手背试好毛巾的温度,徐云朗自嘲地笑了一声,好些年了,他居然又像个毛头小伙子一样,昨晚还因为她在朋友圈发了一张他们的合照而高兴得像个傻子,今天就气到想让她立刻走,不要再出现在他眼前……
喜怒被人完全牵扯着,像回到大学时的初恋,又似乎,比那时还要疯几分。
李遥靠在沙发靠背上,身体全然放松,面无表情想着他今天的异常反应,正出神间,他拿了毛巾过来,拎了个抱枕,把她的手腕放上去,敷上热毛巾,叮嘱了一声,“凉了就拿下来,我去给你煮点姜汤。”
“好。”李遥柔声回应。
进了厨房,徐云朗将门关了,先拿起衣兜里的手机查腱鞘囊肿,没多久,他笑着摁灭手机,心想,她原来是在夸大其词装可怜,刚刚还真是吓到他了。
可她愿意对他花这样的小 心思,足以证明,她心里还是在意他的。
切姜丝的手忽然轻快起来,他盯着锅里沸腾的一碗汤,心里也咕嘟咕嘟冒起许多欢喜的小泡泡来,心底深处又有个声音说,不够,远远不够,他想要的,是她全心全意待他。
凝神想了想,他把姜汤盛出来,放在托盘里,带上厨房门,神色和缓向李遥走过来。
热毛巾已经凉了,被李遥随手放在一边的矮几上,她两手平摊着,靠在沙发上发呆。
“慢点喝,喝完我有些话想跟你说。”徐云朗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模样。
“哦,好,帮我拿下拖鞋。”李遥声音轻缓。
徐云朗看一眼李遥脚上的靴子,又看看自己也还穿着出门的鞋子,吵起来什么都忘了,轻笑一声,自去换了拖鞋,又把李遥的拖鞋拿过来,帮她换上。
李遥喝完姜汤,舒服地歪在沙发上,看一眼旁边的徐云朗,他正在低头看手机,坐得端正,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禁暗笑,伸手从抱枕下拿出个丝绒盒子,在他眼前晃了晃,问,“为这个生气吗?我可以解释。”
徐云朗没说话,直直看过去,一副神闲气定的样子,手心却起了层薄汗。
李遥不再卖关子,两手抱着徐云朗的一只手臂,神色委屈看着他,低声解释,“我也不知道里头有戒指,还是刚刚想起来你状态不对,才打开看了一眼。今天把事情都说清楚了,我已经跟他说了我有新男朋友了,我们很好,也希望他以后过得好。这镯子是出门时他妈妈坚持要给我的,是以前结婚时送的,我走的时候根本都没带……这回,我自己也没看,不知道还有戒指,以前的事真的都过去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好。”徐云朗低低应了一声,听在李遥耳里,浑似敲金击玉般动听。她有些气馁地想,完蛋了,她怎么这么喜欢他。
转念又欣喜起来,原来,能让他高兴,自己会比他还要高兴。
她又挪近了些,往他怀里偎,徐云朗顺势揽住她腰,下巴放在她肩头,声音温柔解释,“对不起,我刚刚心里太乱了。我以为,我在你心里毫无分量,你跟你前夫有感情基础,有回忆,大概也还有爱……”
他有意停下来,收紧手臂搂她,沉沉的吐息洒在她耳侧,李遥心一软,脱口而出,“只爱你,真的,只爱你一个人,没有别人。”
徐云朗脸上绽出个大大的笑,眼底闪着狡黠的光,原来,装可怜真的有用!
她第一次对他说“爱”这样的字眼,乍听之下,只觉心里的喜悦太满,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泼洒出来,只好一动不动缓了缓,调匀了呼吸,顺杆爬问道,“真的?”
李遥频频点头,下巴蹭在他肩上,衣料摩擦簌簌作响,徐云朗听着这声音,一颗心终于完整地放在了肚子里,不由长吁一口气,忍住发自内心的笑意。
李遥似有所察,又不愿胡乱揣测,破坏争端后的温存,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两人又依偎了一会儿,徐云朗咳了一声,声音比方才还低了几度,说,“我还是不敢相信,你再说几句……”
他说话时胸腔在细微地颤动,李遥一下子清醒过来,这人明显在憋笑,气得一把推开他,哂笑道,“徐云朗,你戏过了。”
徐云朗明显地傻了几秒,很快又低下头,不再开口。
李遥见他又成了一副颓丧样子,觉得自己话有些重,想起刚刚气得他红了眼圈,心立刻软了,拍拍他肩膀,“好了,好了,不要这副样子,你想听什么,我都说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