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葛蔓蔓
“好好好,这周末我看就行,你周末应该不上班吧?”赵春华问。
徐云朗看一眼李遥,“阿姨,我听遥遥的。”
“妈,你也太心急了,我们在一起没多久呢,我想先谈谈恋爱,现在见家长还早,我这么稳重的人,怎么也得十拿九稳了再……”
“你少说废话,什么叫十拿九稳,我看你这对象就不错,再说了,带来让我跟你爸先帮你把把关,好不好的我们会自己看……”赵春华呛声。
李宏毅拽了她一把,“遥遥,你妈刚喝了酒,说话有些急,你们自己的事自己决定,什么时候觉得可以了,什么时候再一起回来。小徐,麻烦你照顾我女儿了。行了,我们先挂电话了 。”
“哎,不行,你得给我个准话,什么时候带回来?”赵春华还在喊。
“尽快,尽快,你放心。”李遥说完,忙挂了电话。
“我妈……那个,平常不这样,今天老两口出去浪漫了,喝了些酒,才……”李遥收了手机,讪讪道。
徐云朗笑起来,“你刚刚怎么回事?”
“不小心点成视频通话了。”李遥从果盘里拿了颗草莓,吃起来,又递了一个给徐云朗,问,“这周末就见家长,你真的可以?”
“我又不是你,胆小鬼。”徐云朗傲娇道。
“我怕我妈一干涉,很多事都麻烦复杂了……好吧,不是我妈的问题,是婚姻本来就麻烦复杂……这样吧,年底好不好,我答应过我妈半年为限,年底也差不多五个月了,到时候,不管结不结婚,先去见见我爸妈,让他们安心。好不好?”
李遥习惯性挂在徐云朗手臂上,声音软软地问他。
徐云朗伸手在她眉心抚了抚,又拿了颗草莓送到李遥嘴边,心知她已经在很认真地考虑他们的未来,心下快慰道,“多大事,值得你犯愁。”
“那你跟阿姨也说一声,好让她也放心。”李遥鼓着腮帮子,边吃边应,心里忽然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三十多岁的人谈恋爱,最着急的,常常不是自己,而是身边关心你的亲人,恨不能帮你拨快时钟,早些到达定终身的那一天,手拉手进民政局,再领一回红本。
似乎随着钢印“砰”一声盖下去,纸张上透出鲜红强硬的力道,就是对两个人感情最强有力的肯定。
这过程李遥经历过,知道那只是将两个人合法地绑在一起,代表不了什么,也不是她此刻最想要的。
她忽然看着徐云朗弯唇笑起来:人家是年轻时疯狂,中年时求稳定,她却是反过来的。
很年轻的时候,就很清醒,不要炽烈如火很快燃成灰烬的爱,而要一步一步精心构筑的婚姻。后来,她被自己一手打造的婚姻狠狠扇了一巴掌,幻梦粉碎,伤心、后悔、难过、遗憾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很长时间都像是小时候养的那些初初破壳的小鸡,最开始,常常不安、恐惧,没有了那层壳,就没有了安全感。
后来,遇到徐云朗,被那点荷尔蒙激发着,顾不得脚步还踉跄,也要抖着满身崭新稚嫩的绒羽,连夜扑倒了他。
然后,像是一只不管不顾以头朝下俯冲下去的鸟儿,只想晕了头地去爱,不做筹划,不抱期待,尽可能地随心所欲,主动地一头扎进去坠下去,而不是如以前一般,百般筹谋顾虑,一步一试探地入水,只为了安全。
她突然有些庆幸,青春离席以后,还能遇到眼前这人,还能任性地爱一回。
尽管,最开始,不过是一对男女间荷尔蒙的彼此吸引,可情爱之事,多发于此,又有什么可不满的?
况且,这么长时间以来,她越来越觉得他与她投契。同他一起,平淡如水的日子,也能不时有眉欢眼笑的时刻。
李遥将手放在徐云朗手心里,头埋进他肩窝,想着这几天不上班成日里腻在一起的日子。
前天,他们去安西公园游湖,冬日里雾气飘渺,湖面在阳光映射下透出明澈的亮光,一丛枯萎的荷叶伏在湖面上,有种清冷的凄美。
船行进着,偶尔撞到几块熠熠夺目的碎冰,因又薄又脆,不时因被击破而发出悦耳的咔嚓声。
行至湖中心,离人群越来越远,仿佛远离尘世,整个时空中只有他们二人,在湖心的方寸之地,连呼吸也带了缠绵的气息。
李遥背脊靠在徐云朗胸前,在他刚要偏头吻他时,很扫兴地忆起了童年,轻声哼唱起“小船儿推开波浪”,引得徐云朗大笑,躺倒在船上,李遥也是忍俊不禁,顺势压上去伏在他身上,将方才的吻续上。
船因无人掌控,在湖心一直转着圈胡乱漂流,像一对男女纷乱的心跳。
许久,李遥和徐云朗坐起来,互看了一眼,又大笑起来。
只要相爱的人在一起,即使没有暖风熏人,没有春色明媚,有的只是枯荷、碎冰,和不适宜乱吹的风,满湖的水也能因为有情而荡起耀眼的柔波。
出了公园,回归现实,徐云朗帮她裹好围巾,又握住她左手手腕轻轻揉捏,力度不轻不重,街道上人来人往,李遥看一眼徐云朗,盈盈笑着,连五脏六腑都觉出甜蜜来。
又在楼下买了菜,厨房里,她要帮他打下手,他只让她养手腕,李遥索性搬把椅子坐在一边陪着他,看他切菜、下锅,动作行云流水。
第二天,周慧容回来看他们,带来絮絮叨叨的关心和一堆徐云朗幼时的糗事,三个人一起包饺子,周慧容不时问她手腕有没有不舒服,语气亲昵,李遥听着心里暖融融的。
在饺子下肚的过程里,李遥越发从肺腑中生出无限的满足和熨帖:现实或者冗杂沉闷,可是,因为有徐云朗,无聊的庸常中也能生出有趣来。
徐云朗神情专注看向李遥,点了点头,“好,我去跟我妈说,她一定很高兴。”
第49章 泊了岸的船
跨年夜,李遥忙了一天,收工回来,徐云朗已做好了一桌饭菜,又沏了一壶雪梨汤,透明的玻璃壶里,煮得透亮的梨汤咕嘟咕嘟沸腾着,李遥一进门就闻到空气里都是清甜的香味,问徐云朗,“什么东西,这么香?”
“梨汤,见你中午吃完饭一直在清嗓子,喝两碗润润肺。”
“好。”洗了手入座,因为饿了,吃得着实欢畅。
吃罢饭,李遥跑去阳台看烟花,每一朵都短暂又绚丽,好在一朵熄灭没多久,另一朵又接着绽放。
她忽然觉得,其实,生活也可以这样,大体上平淡如水,却不时有如烟花一般绚烂的时刻,花长开月长圆不现实,可在不短不长的一生里,花谢了总会再开,月缺了也仍会再圆。
徐云朗搬了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李遥顺势将头靠近他肩窝,因为温差的关系,玻璃上晕出一层白雾,渐渐凝成细细密密的水珠,慢慢汇集在一起,顺着玻璃流下去,蜿蜒曲折着,恍惚之中,只觉玻璃也在流动。
远处,夜色深沉,一轮弦月高挂着,月色柔和,偶尔能看到几颗星星模糊地发着光,既没有调皮地眨着眼,也没有耀目的光芒,只是极力释放着光能,恬静而安闲。
李遥忽然想起徐云朗的微信头像,指了指窗外的弦月,问他,“为什么用残缺的月亮做头像。”
徐云朗笑笑,“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不过是觉得世事从来不会圆满,安于残缺并不是什么坏事,况且,等着弦月渐圆,本身就已经足够让人喜悦了。”
李遥想着,他少年时遵父命承祖业学木雕,纵然心里不喜欢也不得不接受;后来,终于走出去学了喜欢的专业,天南地北地奔波着,累却满足,可惜又兼顾不得家庭,落得离婚的下场;三十多岁,重新回到小城,将昔日奔山赴海的雄心放下,再次安坐一隅拿起刻刀,从心里爱上木雕,感情上却一直空缺……
还真是,人生最难是圆满。
想到失笑,倾身在他下巴上印下一吻,问,“弦月现在变圆了吗?”
徐云朗大笑,点了点头,又眯着眼睛想了想,说,“我看看,12 号正好是农历十六,见了面。你爸妈如果喜欢我,才真正算是人月两圆。”
李遥莞尔,“会的,我喜欢,他们就喜欢,”伏在他肩头,看一眼玻璃上流动的水线,恍然有种窗外正在下雨的错觉。
怔愣间,又起了风,灯影下,树梢剧烈地摇晃起来,有几枝打在窗户上,噼啪作响,越发有风雨大作之感。
李遥有种未饮酒却有些沉醉的感觉,舒展身体枕在徐云朗臂弯,问,“你有没有看过一句诗?”
“你念了,我才知道。”徐云朗一双臂膀将她牢牢拢在怀里。
“泥沙相会 狂风奔走 雨天雨地 而爱情房屋温情地坐着”
李遥停下来,转头看徐云朗,笑意盈满整张脸,听到他说,“下一句好像是,遮蔽母亲也遮蔽孩子。”说完,自己先闷头笑起来。
“还有呢?”李遥做出凶狠磨牙之态,指尖点着徐云朗脖子,一副他要是答不对,下一秒,她就要啃上去的架势。
徐云朗停了笑声,在李遥耳边低低道,“遮蔽你,也遮蔽我。”
窗外,几颗星星似乎也有所察,齐齐眨了一下眼睛,李遥心头一暖,只觉满腹的柔情,如同刚喝进去的梨汤一般,在悠悠荡漾。
临睡前,李遥刷朋友圈,阮甜发了她和彼得一起看烟花的合照,笑得眉眼弯弯,李遥给点了个赞,又拽着徐云朗拍了一张两人的自拍,发到了家庭群,把家里三个人都炸出来了,李遇更是高兴得发了一堆庆祝的表情包。
连着几天 ,徐云朗每天一早就去撕日历,期待又紧张地盼着见到李遥爸妈,好尽快定下名分。李遥只当不知道,照常忙碌着,不给他增加心理负担。
这天早上,徐云朗跟李遥商量,“见完你爸妈,我想把知乐接来住几天。”
“好啊,不过那会儿我该已经回家过年了,买个什么新年礼物给孩子?”李遥皱眉,她上回跟小孩相处的经验,还是带妹妹李遇。
“不用太惯着他,不是才送过?”
“那不是他先送我了,我才礼尚往来的,过年又不一样。”李遥解释,又犯起愁来,“都怪你,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跟这孩子相处了。”
徐云朗又气又笑,心说,总不能为了跟孩子自如相处他俩就分手吧,心里也清楚她的不自在,掐着眉心想了想,拉着李遥的手,温声叮嘱,“你别紧张。不用太客气,太客气他也不舒服,也不用刻意亲近,他有爸也有妈,什么都不缺,你要是跟他谈得来,当个忘年交也好,谈不来的话,就当是亲戚家里的晚辈相处着就行。”
李遥恍然大悟,她就是想得太多了,点点头,“我明白了。这孩子挺讨喜的。”想起那王子公主水晶球,李遥又想笑。
“知乐也大了,明年就要中考,学习负担重,来我这儿的机会以后越来越少,难得来一回,咱们都开开心心就行。”
“嗯……关于孩子,我还有个事跟你商量。”李遥嘿嘿笑了一声。
徐云朗神色奇怪,盯着李遥的小腹,“有了?”
李遥在他胸口捶了一下,“想什么呢,每回都做了措施的。我是说以后万一有了,能不能要孩子跟我姓?”
徐云朗面上诧异一闪而过,笑着捏了捏李遥的下巴,“这事你想了多久了?该不会孩子爸爸没定下来就想了吧?当然可以,我妈应该也没问题,毕竟有知乐了。”
“倒是挺久的,还真是,跟你在一起之前就想了,我看我妈很羡慕我们楼里有一家就是这样的情况,想满足她嘛。”
徐云朗听着,没一会儿,又拧起了眉头,问李遥,“你家人会介意知乐吗?”
“不会吧,我爸妈应该心里有底,难道还觉得你是个黄花小伙子不成?”
“瞎说什么?”徐云朗摇头,“倒也是,是我关心则乱。”
做足了心理准备,又买好了礼物,周慧容还特意回来帮忙张罗,一切就绪,两人打算隔天就去渝县见赵春华和李宏毅。
吃了晚饭,周慧容回房间追一个婆婆妈妈的剧,李遥和徐云朗下楼散步。
想到就要见家长,接下来便是定婚期什么的,两人都有些紧张,李遥见地上映出一片繁乱树影,纷杂像她的心绪,随手扯了一把手边的枯枝,被徐云朗握住手腕,“别乱碰这些东西,你忘了上回。”
李遥扬眉,想起那根木刺,两人都笑起来。
“你说,要是结了婚,我们能处得好吗?还能像现在这么好吗?”李遥足尖点着地砖上的花纹,垂头问徐云朗。
徐云朗将她下巴抬起来,笑道,“为什么不能,你不信我?还是不信你自己?”
“自然是你。”李遥原本的愁闷被他打破,不服道。
徐云朗牵着她,在花坛边的木椅上面对面坐下,正色道,“你担心我会变,是吗?”
李遥不说话,眼神却说出了答案。
徐云朗凝神看向她,他们都是普通人,受过的伤害,虽然过去了,可难免会让人再遇到类似情况时仍心生惊惧。他自己,其实也半点没比她好……
“有一年,我在一个名叫清澄的江上造桥,每天晚上,都有船泊岸,我喜欢一个人站在船上,看满江的夜景,星光闪烁,云层缥缈,有时候月亮明亮到耀眼,很美,很寂寞,不过我算享受。
一到早上,渔民在晨曦里醒来,会唱起渔歌,太阳升起,越来越多的人活跃起来,早餐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各种各样的说话声,总之,特别热闹。
我一个人站在房间里把窗户打开,远处,那些船再次起航,江面像绸缎一样在阳光下闪着波光。那个情景,也很美,可是,对我却越来越没有吸引力。
那时候,我在想,想这趟工程结束了,一定要参与进那样的热闹里,身边有心爱的人陪着,吃早餐、说闲话,享受最平常不过的幸福。”
李遥的眼神从迷茫到清明,又听徐云朗笑道,“说起来你大概觉得矫情,可事实还真是这样。我是主动泊了岸的船,不会因为一时觉得日子乏味就去瞎折腾,我享受平静,甚至是别人眼里的乏味。
这些年,大多数时候我都是一个人,我耐得住寂寞,也差不多能自得其乐。可是,比一个人更好的,是跟你在一起,过再平常不过的日子,就像我那时候清早在船上看到的很多人一样。
对我来说,在这个年纪遇到你,还能有一回这样的感情,我很珍惜,也会尽可能用我最大的能量维持这样的状态。
我知道,你大概怕我们现在这样的激情有一天会变淡,我也承认,一辈子热恋不现实。不过也不要紧,以后,我们还有很多个不同的阶段,好的时候自然好,不大好的时候,我们就一起努力把它变好些,不管怎样,我都想跟你一起走下去,你信我吗?”
李遥眼底起了潮意,还未及感动,又听徐云朗低笑道,“唉,我倒是怕你,像刚出笼的鸟,没定性,还贪玩,万一再遇到个人想再坠一回爱河,我要怎么……”
未完的话被李遥倾身过去封在唇齿中,良久,她退开,虚张声势道,“嗯,原本是起过这心思,想放飞自我做个渣女,既然遇到了你,还是打算收手算了,我们一起泊岸,应该也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