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眷希
但,不如说正是这种圆融顺应的感觉慑住了此刻推门而入的陈缘知。
即使三个人都坐在这间雅室中,却只有这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完全与环境融为一体,明明他们都是客人,但他坐在那里,却让人觉得他其实是这间茶室的主人。
脑海中的想法都是电光石火的一瞬产生的,那位老人在下一秒还未来到时,就已经抬眼朝她的方向看来。
许致莲见她来了,朝她笑着招手,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陈缘知乖乖坐下,听许致莲和她眼前的这位老人谈话。
多数时候是许致莲在说,在陈缘知来之前他们似乎就已经开始谈了,陈缘知粗浅地听了一段,听出来是讨论北京某个老派国画家的新展。
陈缘知听着听着,偶然转眼,却发现对面那位老人一直在看着她。
陈缘知愣了愣,虽被她发现,但老人并未移开视线,正当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许致莲终于停了下来,脸上的笑容变盛:“对了,忘记和你介绍了。”
“这位是赵明华赵老先生,我想缘知你肯定听说过他的名字。”
陈缘知的面色逐渐转向惊愕。
何止是认识。国内国画界的大家本就是少数,而眼前这位赵老先生更是一群大家中最为人熟知的一位。
他的国画也曾是陈缘知幼年时期临摹的范本之一,甚至赵明华成名的时间比许致莲还要早了十年。那个时代正是最好的时代,新旧交替,不可否认的是文化艺术的繁盛和世纪之交的包容开放造就了他身为国画家传奇且不可复刻的一生,但即使撇开那些身外之物和时代机遇,赵明华的画工和画意也是独具一格无可比拟的存在,从不会有人质疑他超然的水平和成就。
赵明华一直观察着陈缘知的表情,此刻看到陈缘知的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他反倒淡笑起来:“我以前总觉得自己的虚名太盛,现在看来,估计也未必。”
陈缘知:“……”天啊!好想以头抢地!
陈缘知内心泪流满面,她发誓她今天回去一定要把自己知道的画家的名字和脸对上!!
许致莲却好像想起了什么旧事,忽地笑了起来:“你别见怪,我第一次和她见面时,她也没有认出我。她只是对不上名字和人,并非没有听说过你。”
陈缘知连忙点头称是:“赵老先生的范本我从刚开始学国画的时候就读过,我特别敬佩您,也很喜欢您的画。”
赵明华抿了抿唇,似乎是笑了一下:“那都是很多年前画的了。”
许致莲看向赵明华,手掌挪向另一侧,“这是我的学生,陈缘知,也是你说想见见的这届全球华人国画大赛的冠军。”
赵明华:“现在见到了。”
陈缘知早就懵了,许致莲转头看到她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对,小缘你没听错,赵老先生就是为了你来的。”
赵明华悠悠然开口,声音浑厚如钟鸣:“我当时知道这一届全球华人国画大赛的冠军居然是国内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孩时,我确实是十分惊讶。但没过多久,我又从别人那里听说,这届冠军其实是许致莲的关门弟子。”
“本来我这把年纪了,对什么事都不太有兴趣,但一听到和许致莲这家伙有关,我马上就决定我得来一趟,见见这个老家伙,也见见他新收的徒弟。”
陈缘知连忙点头:“是,我都是沾了老师的光……”
赵明华摆摆手:“那也不算。我是先看到了你的作品,才知道你的事的。”
“其他的几位选手的作品我也看过,我和你老师都认为,你的冠军算是实至名归。”赵明华看着陈缘知,徐然道,“不过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陈缘知:“您说。”
赵明华:“你是怎么想到以水为载体创作国画的?”
陈缘知在全球华人国画大赛的总决赛现场贡献出了一幅在此之前整个比赛历史里都前所未有的画作——除了宣纸和水墨之外,她还准备了一口长方形的装满水的水缸。
比赛主题早已提前告知了所有选手——是墨梅,一个几乎被画烂了的主题和意象。
当所有人都认为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题目实际上却是无比棘手,当前几个选手带来的作品都没能让评判官们眼底泛起一丝水花之时,陈缘知带着她的材料和作画工具登场了。
她用水墨画了一幅含苞待放的墨梅图,整幅图画一笔而就,一气呵成,惊人的流畅线条和玲珑如玉山堆砌的笔触,几乎要爆发出来的灵气和纸上近乎栩栩如生动态感十足的梅花,所有的一切都顿时擭取了评判官的目光。
然后所有人看着陈缘知将这样一幅画带到透明玻璃水缸前,将画纸浸了进去。
正当所有人惊呼哗然之际,那张长卷上原本含苞静立的墨梅被水注满,墨迹蜿蜒横生,深浅晕染,竟像是一瞬间花开怒放,完全的荼蘼。
后续现场比赛的视频被比赛官方上传到网络之后,陈缘知独辟蹊径的作品也曾饱受攻击和质疑,不少人尖酸刻薄地指责她是炫技而非踏踏实实地使用绘画的基本手段参赛。但这些人的声音渺小微弱,并没有影响比赛的结果,而那些人的质疑声也在视频末尾评判官们给出了惊人的高分之后消弭殆尽。
身穿白衣白裙的女孩面若净水,眉黛而眼眸清黑,拿着一张宣纸,水墨色的花枝在她的手底下疯狂生长。
这个面容温婉清丽,年仅二十三岁的中国女孩击败了所有在比赛前曾被看好的大热选手,取得了冠军,可以说是比赛历史上最强的几匹黑马之一,她在参加比赛前还是个籍籍无名的心理学系在读研究生——她甚至不是科班出身。
陈缘知:“会想到水,是因为我注意到比赛的宗旨在这两年里一直强调创新,而我自己恰好也是在研究关于国画创新领域开拓的东西,借助水来表现墨的流动性和梅花绽开时的动态过程的创意是我很早就有的想法,只是借这次比赛的机会完整地呈现了出来。”
陈缘知坦诚道:“参加比赛的选手中有很多画技高超的,而我觉得我很难做得比他们更好,所以我想,我是否可以利用我的创意来取得冠军呢?我最终成功了,也是因为比赛主办方恰好能欣赏我的创意,是运气加持的结果。”
陈缘知一开始参加比赛是受许致莲的引荐,她自己也是抱着尝试的心态去参加的,在此之前她已经跟随许致莲学习了四年的国画,有了相当丰厚的积累。
赵明华点点头,缓声道:“创意只是一方面,这种对着墨精准的控制力,才是你的作品里最亮眼的一部分。”
赵明华掀起眼看了看许致莲,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你运气不错。”
陈缘知没听懂赵明华的意思,但她感觉许致莲的笑容变深了些许。
许致莲:“小缘的个人画展,两周后会在北京举办,赵老先生愿不愿意赏脸来参观?”
陈缘知急了:“老师——”
赵明华居然应下了:“哪一天?”
许致莲微笑:“我待会儿把详细的时间地址都发给你,到时候要是不来,我可得去你家找你的啊。”
赵明华缓缓起身,一副准备离开的模样,闻言也只是扫了许致莲一眼:“那我就在家恭候你的大驾了。”
陈缘知:“……”这两个人加起来都快一百多岁了,怎么一跟对方说话,就显得那么孩子气啊!?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小桌出场^_^
第179章 179 番外15
◎毕业前夕(下)◎
送走赵明华和许致莲后, 陈缘知准备回学校继续写完自己的论文,包里的手机忽然响起铃声。
陈缘知拿出手机,在看到备注的那一刻笑了起来。
她接起电话, 语调轻快:“许临濯!”
“你现在到哪里了?”
另一头,许临濯的声音温醇清冽, 含着涓涓笑意:“刚刚从德雷克海峡离开。”
“浪是不是很大?”陈缘知摸了摸冷饮杯,杯壁透明,几块冰块浸泡着琥珀色的茶水, 她想象着许临濯现在会看到的景色, 有些好奇,“你有听到橱柜在响吗?我听说过海峡时,船会晃得很厉害。”
“没有,”许临濯的声音拉远, 似乎是穿过走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环境音消弭,“因为教授让我们提前把东西都固定住了。”
“好吧, 看来你们准备充分,”陈缘知声音清甜,“那你现在能看到南极半岛了吗?”
“嗯, 一道白色的陆地线,”许临濯的声音变得温柔下来, “今天的天气也好, 我待会儿给你看照片。”
陈缘知:“好啊。”
十一月初,北京金秋鼎盛, 繁华满城。陈缘知在北京着手准备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场画展, 而许临濯作为AST3-4极地天体望远镜的主要技术人员和参建者之一, 正在随队前往南极的路上。
许临濯声音低沉, 质地像是上好的玉:“昨天acamar开会还在讨论四代的归属问题,不过今天在船上已经敲定了它的去处。”
“你们要去哪个科考站?”
许临濯:“中山站。”
“你呢?画展的前期布置一切顺利吗?”
“啊,说起这个,”陈缘知弯起眼,“我今天和你爸爸见了一面,他带我见了一位老先生——是一个家喻户晓的国画艺术家,你要不要猜猜是谁?”
许临濯:“我想我大概知道。是赵明华赵老先生,对吧?”
陈缘知笑眯眯:“对,你果然猜到了。我感觉许叔叔和赵老先生似乎关系很好,我猜你说不定也见过他。许叔叔那么稳重的性格,两个人聊天时还时不时斗嘴。”
许临濯笑了:“是,小时候见过赵老先生好几次,我爸爸那时身体还好,他经常来家里做客。后来爸爸住院,赵老先生就去了北京长居,很久没见过他了。”
“爸爸和我说,他最近都会在北京,带你一起准备你的画展,”许临濯,“我到时候回来就能见到你们了。”
陈缘知的手掌蜷捏紧,声音也低了下去:“……你可一定要准时回来。”
“要是你错过了我的第一次画展——”陈缘知顿了顿,懊恼道,“好吧,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许临濯笑了起来。
“——我一定会准时回来的。”
陈缘知:“你保证?”
许临濯声音温柔:“我保证。”
陈缘知觉得自从和许临濯谈恋爱之后,她性格里任性的一面被日渐挖掘了出来,就比如这种时候,即使她明知道许临濯身为科考团队的一员,有自己要完成的工作,但她还是想听许临濯说出这一句承诺。
被爱的人总是有恃无恐。
陈缘知挂了电话,坐在茶室门口的沙发上看了会儿窗外的秋景,反省完自己后起身离开。
……
京城的秋日短促却迷人,凉意浸润心扉,美术馆外的红枫垂湖而立。
工作人员在布置展厅,对着图纸上画好的方位挂上玻璃框镶好的画,雪白的墙壁对面是一整面落地窗,玻璃明净几可照人,窗外湖光山色。
空旷大厅里响起一串清脆的脚步声,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急促,正在挂画的两个工作人员闻声抬头,不远处走来一个穿着西服的男人,眉心微皱:“怎么这里只有你们两个人?”
工作人员连忙解释:“刚刚另一个展厅的负责人过来,借走了两个人,说是要去搬东西。”
男人哗啦啦地翻着手里的图册:“那你们动作得快点了,日展厅这才多少件展品都没布置完,夜展厅那边怎么办?明天可就要开放展览了。”
“对了,陈小姐今天来了吗?”
另一名扶着椅子的工作人员指了路:“来了,我刚刚看到她在北厅那边。”
男人循着路走到北厅,这边的工人也在忙碌,他只是匆匆扫了几眼,便转头看向窗边。
巨大的落地窗前,身形清瘦的女人穿着一袭米色长裙,珍珠缀于耳垂。天光顺着她的衣摆流淌到她系着金石扣带的玛丽珍鞋底,而她握着手机,很随意地站着,只有一道秀美泠然的侧影,唇边噙着一抹笑,明净胜过窗外的秋山绿水。
陈缘知正在和洛霓通话。
洛霓那边的声音有些嘈杂:“缘知!领事馆那边终于敲定了我的职务,我终于要回国了!!啊啊啊我太开心了!以后我们就能经常见面了!”
似乎是被洛霓的语气感染,陈缘知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太好了。”
洛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画展就是明天开展对吗?天啊真糟糕,我不知道现在定机票还能不能赶在明天下午之前飞回去——”
陈缘知笑道:“我的画展持续展出两周呢,你别急,找个合适的时间回北京就好。”
洛霓高兴道:“到时候我把戴胥也拉过去,给你捧场!”
洛霓在伦敦政经本科毕业之后便申请到了牛津大学继续攻读硕士学位,并在读研究生的期间进入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实习,在毕业后顺利收到了作为正式员工继续工作的录用邮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