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眷希
因为英国学制较短,洛霓读完本科和研究生的时候,戴胥才刚刚本科毕业来到北京读研究生。
于是二人商议后,洛霓决定留在法国工作两年,未来再以此为跳板回国找工作,留在北京。
今年戴胥研究生毕业,洛霓也如愿接触到了法国驻中国领事馆的工作机会,此刻一切终于尘埃落定,洛霓也将结束和戴胥长达六年的异国恋,回到她心心念念的祖国。
洛霓不止一次和陈缘知抱怨过法国西图澜娅西餐厅的令人发指的价格和味道,抱怨本地人频繁的罢工带来的生活不便,抱怨猖獗的小偷和肆无忌惮的英法teenager。
做出决定留在法国的那天,洛霓给她打了一个跨洋电话,她对陈缘知说:“缘知,我觉得我未来还是会回国的。”
“虽然我的爸爸妈妈打算在法国定居,但是我感觉我还是更想念在中国的生活,想念街道巷子里的辣油和肠粉,小笼包和牛腩面。而且中国有你,还有戴胥。”
“我和爸爸妈妈聊了很久很久,他们比我想象中的要大方,他们说他们的存在不是为了禁锢我,而是为了让我更加自由。”
“缘知,我从没想过他们会这么说,那天我哭的可惨了,我抱着我妈妈说,我感觉自己好像一个不孝女,我妈妈搂着我,像搂着一个三岁的孩子,她笑着,脸上的皱纹每一条我都数的清。她说,如果去过你想过的生活是不孝,那妈妈希望你能做个不孝女。”
陈缘知在电话那头轻声安抚她:“没关系的,霓霓。你可以经常回去看他们,现在疫情结束了,去法国一点也不难。他们爱你,你也爱他们,你们都心系着对方,这就够了。”
洛霓在电话里破涕为笑,声音如梦呢喃:“嗯,我也是这样想的。”
陈缘知和洛霓叙完最后几句话才收线,一抬眼便看到站在她身边搓着手等待的男人:“您好。”
男人连忙走近:“您好,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我们美术馆前台刚刚收到了一束花,贺卡上写了您的名字,我想应该是给您的。您看您现在方不方便和我去拿一下?”
陈缘知愣了愣:“给我的?”
“请问署名是……?”
男人苦苦思索:“送来的人的名字,似乎是叫……涟?噢,对,涟漪的涟。”
陈缘知眉心的皱痕被抹平,她咳嗽两声:“原来如此。”
“我想我知道是谁送的了。”
男人:“那我让人送上来给您?”
“不用麻烦,”陈缘知朝他摇摇头,清浅笑容徐染脸庞,“我自己下去拿吧。”
陈缘知在前台拿到了那束许临濯送来的花,白芍药透着莹润的粉红色,胭脂膏一般晕染开来,无暇的花瓣层层密拢,簇拥的蕊心透着秋色明黄。
陈缘知拿着那束花走到窗边,心情莫名变得很好,她想打个电话给许临濯,但那边迟迟没有接通。
看来是在忙。
陈缘知收好手机,带着花回到展厅。
一天的布置终于结束,展厅里的灯光和电脑调度都最后确认完毕,陈缘知回到公寓时已经接近十二点。
打开手机,许临濯仍旧没有回电,她锁上屏幕,到厨房斟了半杯橙汁,冰块搅动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回响。
入睡前最后一次看了手机,还是没有音讯。
看来,他明天是没办法赶回来了。
陈缘知的希望落空,但明天早上八点她就得起床前往美术馆,于是连忧愁都显得昂贵,她关了床头的照明灯,强迫自己闭上眼入睡。
……
次日上午,展厅开放不到两小时,观赏的人便接踵而至。窗明透亮的展厅里,阳光葳蕤一地,不少人在展品前静立观摩,留影合照。
陈缘知和许致莲来到门口迎接贵客,来人正是先前约定好的赵老先生,一身朴素衣装站在场馆门口的大厅里,和初见时一样不打眼,他手背在身后,淡淡扫一眼朝他走来的许致莲:“你还是那么不守时,给我一个理由原谅你的怠慢。”
许致莲温和笑,不急不徐道:“理由就是我太惶恐,因为急着见你,差点在电梯口崴了脚。”
赵明华用鼻子里的气应了一声,“很蹩脚的理由。那就走吧。”
陈缘知旁观两个人的对话,心里忍着笑意不发。
三人一路穿过一楼展厅,赵明华听着许致莲的介绍,没有什么反应,倒是把目光转向了一旁的陈缘知:“我不想听你说。陈缘知,你来介绍。”
陈缘知愣了一下,赶紧走上前:“好的。”
三人一路走过圆形的长廊,陈缘知伸手向赵明华解释整个画展的构架思路:“这次的画展,我取的主题名字是‘黑白衔尾’,黑白对应国画中的宣纸和水墨,也对应日和夜,整个展览分为两大展厅区域,分别日展厅和夜展厅。”
“日展厅展出的是我初期的作品,包含的意象是混沌初开,伊始和探索,采用的更多地是普通的展出形式。”
此时三人来到了展厅出口,通往另一个展厅的路光线逐渐变得昏暗,陈缘知领着二人来到另一个展厅的门口:“这是夜展厅。”
曲折的走道上,两边各有一束光线照亮两边墙壁上的挂画,画的颜色和风格都沿着某个肉眼可见的趋势在变化。
走过长长的隧道,呈现在二人眼前的是片开阔的展厅,一整面墙一样高的电子屏幕上,流动的水墨色彩从轻薄变得丰盈,山和水的倾倒和堆砌,花果虫鱼的生动姿态,一点点构成完整的图景,仿佛画的主人在他们面前挥就画笔创作而成。
这一处围观的人很多,所有人围绕着展厅而动,或站或坐,仰着头闭着眼,每个人都很安静。
陈缘知:“夜展厅包含的意象,在进入展厅的开始是痛苦的挣扎,启示和觉醒,到后面则变成顿悟后的沉浸,积累,蔓延和跨越。我在这个展厅更多地使用了创新的展出形式,比如包围了地面和四面墙壁的动态led屏幕,来达到作品和观赏者之间的深入式体验。”
“这样的小展厅我布置了三个,分别选取了我在这一时期的三幅代表作,根据画的主题,在三个展厅设置了一些座椅,分别是山水,花丛和游鱼的样式,坐在座椅上休憩的人会和画面融为一体。”
赵明华:“还有其他的表现形式吗?”
陈缘知领着他继续往前走:“有的。三个展厅结束之后,就会来到互动区域,这里也是全led屏包围的展厅。”
“来参观的每个人都可以在旁边领取一张专门供电脑扫描的绘画纸,然后用黑墨和红墨画出一种植物或是一种动物,拿去工作人员的电脑扫描处扫描。录入后,植物会从房间墙壁的led屏幕上长出来,而动物则会从地板的led屏幕上出现,四处游动或是跳动。”
这个房间里的小孩子尤其多,也显得更吵闹,陈缘知和两个人来到夜展厅里的最后一个小展厅,这里被布置成了一处迷宫,环境非常暗,而迷宫四周的墙壁上都挂着一幅画,迷宫的通道曲折,通道狭长,地板铺着感应灯块,当有人站在对应的灯块上超过两秒,灯块才会亮起,照亮对应的墙上的画。
黑暗为不知名的画拢上一层神秘面纱,人们穿梭在迷宫中,根据直觉停在某幅画前,然后静静地等待灯光亮起时带来的那种惊艳感。
特殊的布置,让走进这个展厅的人们的观赏速度慢了下来,得以细细观看面前出现的每一幅画。
从夜展厅离开的路上,三人穿过一条圆形的隧道,隧道两侧挂着一幅幅画卷,灯光由暗转亮,渐渐炽烈,而画的意象也从束缚转向舒展,从迷茫松散变得紧密坚定。
陈缘知的解说结束,赵明华停下脚步,转身看她:“展览不错。”
很简单的四个字,却让陈缘知狠狠松了一口气,“您喜欢就太好了。”
赵明华:“许致莲像你这么大时,可没你这么好的想法。”
许致莲拍了拍他的肩膀:“缘知做的是创新领域,我不过是守成抱拙,你拿这个取笑我,还真有些不厚道啊。”
赵明华:“你一边去。”
他转头看陈缘知,面容平和,眼底却深静温文:“你在自己的展览上放了很多新东西,这是好事,但落在某些人眼里,就会变成坏事。我想你自己也是清楚这一点的,但你还是选择了加入更多背离传统的表现形式。”
陈缘知点点头:“是的。如老师所说,我一直致力于研究国画更多元化的融合和表现,我希望能让更多的人了解到国画的美,这是我创作的意义,也是我的目标。”
“国画在现在逐渐式微,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其他画种,并不是因为国画失去了魅力,而是它的魅力被时代的洪流隐去,我想将它们重新挖掘出来展现在大众面前,如果注定被裹挟,那就主动去拥抱世界。我想做的不止是传承,更是发扬和创新。”
赵明华的目光逐渐转变,他眼底有了浅淡微缈的笑:“好。”
“我等着你的目标实现的那一天。”
许致莲和赵明华到三楼的房间里继续谈话,陈缘知漫步在日展厅里,雪白的墙和正午热烈的光线相融,展厅里音乐流淌,是她亲自选的歌曲,没有词的纯音乐。
她外套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划开手机屏幕,是来自好友群里的视频通话。
陈缘知点了接通,看着忽然冒出来的好几张熟悉的脸,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都来了?”
辛桃第一个凑到跟前:“当然啦!这可是你的第一次画展,怎么可能不来!”
虞婉宜在旁边戳孔臻怡,“我俩还是请假出来了的。”
“那可不,请假也得来!第一天怎么能缺席!”
辛桃转过屏幕,画面里出现了两个高挑的人影:“给你介绍一下,咱们请的摄影师哈哈哈哈!”
彭凌泽:“画很好看,我是摄影师。”
白煜华:“请我不给我钱?”
陈缘知忍不住笑了,辛桃在那边扬眉回呛:“拍得不太行,不满意,钱给不了一点。”
等他们斗完嘴,陈缘知观察着她们的背景问道:“你们现在这是在哪里?”
“夜展厅!可以画画的那个地方,缘知你现在有空嘛,要不要来找我们?”
陈缘知笑道:“好啊,正好我有空。”
电话挂断,陈缘知朝着夜展厅的入口走去,偶然抬头望去一眼,却猛然顿住了脚步。
人群稀疏,雪白的墙和玻璃窗相对,透明和皎洁交汇之处,恰恰好站了一个人。
许临濯穿着一身黑绒呢子大衣,冷峭的颜色衬出干净清冽的眉眼轮廓,修长脖颈中段衔着青杏般的喉结。
他微微仰头,注视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竖排长卷,那是一幅泼墨山水,流淌的墨汁蜿蜒生花,而他站在画前,一身岫薄玉意,像是画中走出的人。
天光眷顾,落了他满身的暖。他从世界尽头的白雪皑皑中远道而来,成为了这个角落的春天。
仿佛冥冥之中的心电感应,许临濯忽然收回了视线,转头朝这边看来,于是两个人隔着漫涌的人流,目光相触,遥遥望进彼此眼中。
陈缘知看到他笑了。
指尖的一丝微颤被她很好地掩饰,心跳声不被显露得分明,她若无其事地走过去,站在许临濯的身旁和他一起看这幅画,仿佛很随意地说起:“我还以为你赶不回来了。”
“都到了这里,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她在心里默数,不到两声,许临濯的手掌已经覆了上来,包裹住了她的手心,绯烫的体温从交握的地方蔓延至四肢百骸。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和许临濯的温柔笑眼相遇。
许临濯说:“想给你一个惊喜。”
“我下飞机才看到你的信息,我想你现在大概在忙,所以直接过来了,想看看能不能碰到你。”许临濯弯起眼,“现在看来,我运气不错。”
陈缘知抿了抿唇,眉梢眼角都盈满笑意:“下次直接和我说就好了。”
“还有,”陈缘知声音微微轻,“花很好看,谢谢你。”
许临濯握着她的手:“那走的时候,再去买一束。”
他脸上的笑意随着光亮,逐渐明朗:“算是我迟到的赔罪。”
陈缘知低声说:“没迟到。”
她声音太小,许临濯也没有听清,但两个人似乎都不在意,拉着手站在长卷前。
陈缘知看着画想,怎么可能会迟到呢?他在她这里,是永远不会迟到的人。恰恰相反,他总是那么及时的出现,无论是六年前的每一个她需要他的瞬间,还是现在。
他之于她,一开始是耀眼的白,然后变成温柔的热切,最后变成流淌不息的暖。
把时光放远,他们之间未尽的话语,还有很多岁月可以慢慢述说。
作者有话说:
稍微讲讲(后面番外会仔细说):
小知是研究生学了心理学,小桌是研究生学了天文。两个人本科修的双学位分别是商科和中医学,在大四时两个人合伙草创了医药研发方向的公司,所以槿桦番外里提到缘知会去公司看小濯。
小知就业后从事心理学,同时致力于国画的文化传承工作,小濯则更多地把精力投入到发展两个人的公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