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不答
王鹤玲的厨艺不太好,一桌菜卖相极佳,有清蒸基围虾、煎大马哈鱼、凉拌秋葵和一道黄豆猪蹄汤,但味道却很寡淡。
弋戈味同嚼蜡般吃着一根秋葵,她讨厌所有带粘液的菜,那种口感就像在吃鼻涕——但在没有开背的虾、带腥味的奇怪的鱼和没有炖烂的黄豆之间,她只能选择这个。
王鹤玲看了她好几眼,问:“发新校服了?”
弋戈回神,嗯了句。现在身上穿的冬季校服是她自己报的尺码,很合身,在室内穿刚好,出门的话就在外面再套一件羽绒服。
“哪个码子?”王鹤玲问。
弋戈看了她一眼,说:“L。”
王鹤玲点点头,“多吃菜。”
“嗯。”
一家三口沉默地吃完饭,弋戈趁弋维山在厨房洗碗、王鹤玲进屋休息的空档,悄悄开门把银河带了进来,又迅速溜上三楼。她刚刚在玄关处看到了陈春杏的鞋,这说明她是在家的。
暖黄色的灯光下,陈春杏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我们今晚跟你睡好不好?”弋戈牵着银河,一人一狗咧嘴笑着。
陈春杏无奈地叹了口气,问:“饿不饿?”
“好饿!”弋戈点头如捣蒜,“想吃清汤面!”
陈春杏房间里自带卫生间,还有个小电锅,可以简单煮点东西。有时候她从医院回来晚了,为了不惊动王鹤玲,都是自己在房间里做饭。
挖一小块猪油,加几粒盐和生抽调味,淋上香油,加入滚热的面汤,最后盛面,再煎两个荷包蛋盖上,一碗简单但喷香扑鼻的清汤面就做好了。
“没葱花了,不好看。”陈春杏说。
弋戈浅浅一笑:“好吃就行!”她把面上还没沾到汤的荷包蛋蛋黄抠出来,丢给银河,然后挑了一筷子面,呼呼吃起来。
“丫头,你学校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陈春杏终于忍不住问。
“没什么,就是学校要拆小卖部,我们都不大乐意。”弋戈囫囵说道。
陈春杏不太相信,“就这点小事?那你爸爸怎么那么着急,一接到电话就去学校了,他难得早回家。”
语气中,似乎还有点可惜弋戈没有抓紧这难得的机会和亲爹亲妈联络感情。
弋戈挑面的动作顿了一下,淡淡地道:“我怎么知道,他生意那么大,说不定也有我们学校的承包项目呢。”
这话听起来倒挺可信,陈春杏被唬住了,点了点头,又道:“那你今晚跑我这来睡?你爸妈好不容易都在家!”
弋戈嘴里塞得鼓囊囊的,难得耍一次赖:“就想睡这呗,好久没跟你睡了。”
夜里熄了灯,弋戈和陈春杏窝在小床上,伴着地上银河的轻轻鼾声入睡。
小小的空间里,满是熟悉的味道。陈春杏衣服上的肥皂味,她一直用同一个牌子的肥皂洗衣服,这么多年,她身上的那股清香对弋戈来说就像安神香一样;银河身上的“狗味儿”,并不难闻,带着一种毛茸茸的暖意在她鼻尖萦绕;还有清汤面的余香、刚晒过的被子上阳光的味道……
一切都是熟悉的、令她安心的味道。比王鹤玲身上的香水味、弋维山身上的烟酒味好闻太多。
“三伯情况怎么样?”弋戈忽然问。
陈春杏嗓音带着睡意,黏糊糊的,“就那样呗,看不出好坏,就那么躺着。”
“肯定会好的,我们都到这里来了。”
弋戈声音也渐渐变沉,她忍不住翻了个身,把脑袋贴在陈春杏胳膊上。陈春杏的腋下的后胳膊上有一块松松软软的肉,那是她小时候有一回生病时发现的。她把自己的脑袋贴在那块软软的肉上,舒服得好像枕在云朵里。
陈春杏好像快睡着了,含糊着说:“希望是吧,你爸爸花了那么多钱。”
弋戈静了一会儿,又问:“三妈,如果三伯不用治病,你想回桃舟吗?”
陈春杏迷迷糊糊中好像摇了摇头,“不吧。”
这回答让弋戈很意外,她忽的睁大了眼睛,疑心自己没听清,问:“什么?为什么不?”
陈春杏睡沉了,没有听见她的话。她弯起胳膊,把被子往上提了点儿,翻了个身。
弋戈贴不着她的胳膊了,睁着眼睛兀自发了会儿呆,眼泪从干涩的眼尾流下来,经过太阳穴渗进她的头皮里,一片冰凉。
第二天早上她起晚了,来不及吃早饭,也来不及去看弋维山和王鹤玲有没有发现她昨晚把银河带进了家门,背上书包就跑出了门。
经过中心花园时,却看见蒋寒衣坐在长椅上,身前停着辆自行车。
“你在这干嘛?”
“你起晚了?”
两人异口同声。
蒋寒衣愣了一下,说:“我在等你。”
还没等弋戈露出见了鬼的表情,他飞快地解释道:“你昨晚不是坐你爸车回来的吗,我猜你自行车还留在学校,就来接你一下。”
但这解释对弋戈来说不够有说服力——就算她没自行车,他为什么要来接她?吃饱了没事干?
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她说不用,然后转身就要走。
“诶诶诶,你这来不及的,要迟到了!”蒋寒衣迅速把车一横拦住她,想了想说,“你是为了帮我们才被请家长的嘛,算是被我连累了。我来接你,就当还你人情!”
“……”
又是“还”,怎么还真没完没了了。
但现在去等公交,恐怕真的来不及。弋戈拧着眉纠结了一下,还是打算给他预报风险,“你带不动我。”
蒋寒衣没想到她犹豫半天,黑着张脸最后居然是这个拒绝理由,不由失笑,“嘲讽”道:“弋戈同学,你不要太高估自己好不好?”
第26章 .他们三个,为什么变成一伙的了?
坐在蒋寒衣的后座上捱过第二个红绿灯,弋戈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
就这位这个速度,不知道的以为他是在逛景区,谁能看出来他们俩是濒临迟到的高中生?
弋戈忍无可忍,拍了拍身前宽阔的肩膀,“喂。”
“嗯?”蒋寒衣笑得春风荡漾,还有空回头笑着看她一眼。
“……”从这角度看,弋戈怀疑他面部神经有问题。
“你带不动就直说,这还没我跑得快。”弋戈说。
蒋寒衣二话不说,在求生欲和男人尊严的双重鞭策下,加快了蹬圈频率,速度一下就上去了。
弋戈看着身前人好像也没多吃力的样子,心道奇怪,能骑快干嘛不快点?厌学厌到了巴不得迟到的地步?
“那个、其实……”弋戈刚感受到一点风,蒋寒衣的速度又慢下去,还吞吞吐吐起来,“其实我是想问……你、你是真的要回桃舟么?”
弋戈彻底无语了,“你觉得可能么?”
放别人身上当然是不可能的,哪有人转学两个月又转回去的?但这人是弋戈,蒋寒衣就没那么有把握了。万一呢?
他诚实地说:“…我老觉得你啥都干得出来。”
“……”弋戈听着这绝不是好话,翻了个白眼说,“不转学。骑快点。”
蒋寒衣像头骡子,被鞭策一句,就蹬快一点儿,但刚蹬快一点儿,又慢下去,好像小脑有问题似的,跟她说话和骑车不能同时进行。
“所以你不想回桃舟?”他又问了。
“……”弋戈快急疯了,但又摸出了规律,不回答完他的问题他恐怕就没法好好蹬自行车。
要说不想回?怎么可能,但她昨天晚上确实是在气头上故意说的那话。而且,她固然想回桃舟,但好像也没有两个月前那么想了。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大概是习惯了吧,她一向适应能力强。
这问题不太好回答,弋戈囫囵说了个“嗯”。
蒋寒衣的语气更雀跃了,“我就知道!江城很好玩的,欸你吃过油饼包烧麦没?江夏那边有一家特别……”
“吃过。闭嘴!”弋戈忍无可忍地凶了一句,“五分钟到不了学校我把你车轱辘卸了!”
蒋寒衣确实闭嘴了,但笑声却没闭上。他极其傻帽地大笑了两声,然后直接站起来,迎着风,把车子骑得飞快。
他的后衣摆被风吹得鼓起来,贴在弋戈脸上。
被他衣角的拉链打到,弋戈先是有一瞬间的恼火,但闻到他衣服上气息的那一刻,却忽然地、莫名地脸红了。
清新的肥皂味,但和陈春杏身上的又有不同,好像更清冽和简单一点。弋戈说不上来这是种什么感觉,但那个味道就像冬天下过新雪的早晨的空气,猝不及防地溜进你的鼻间,却毫无侵略性,带着雪后万物宁静的气息,让人清醒而沉静。
可惜,这种心旷神怡的好状态只持续了不到十分钟,两人刚进教室坐下,范阳就勾着蒋寒衣的背对他表达了“慰问”:“辛苦了兄弟!好久没看到你要站起来蹬车轮了!”
接着,他又对弋戈道:“欸一哥,中午请我们吃饭啊,寒衣今天至少得吃两盘糖醋排骨才能回血!”
还没等蒋寒衣拧住他胳膊,他又把手里拎着的大塑料袋“咚”地往弋戈桌上一放,大手一挥,豪气道:“这些,给你的!”
弋戈看着那一大袋子的奥利奥、好丽友、可比克和可乐雪碧,一时摸不着头脑,“给我干嘛?”
还能干嘛?赔罪呗。
范阳这人虽然混,但自认除了嘴巴没边,还算像个人样儿。那天他在气头上,口不择言骂弋戈“死胖子”,这疙瘩一直在他心里呢。
但他不好意思直说,挠了挠后脖子说:“给你就给你呗,废那么多话。你肯定就爱这些东西吧?”
“……”弋戈看他这忸怩的样子,大约猜到了来由,笑了笑,把袋子往蒋寒衣那一推,“帮我分了。”
“没问题!”
“欸,中午请我们吃饭啊,别忘了。”范阳贱兮兮地叩了叩弋戈的桌面,还真把这当回事了。
弋戈轻笑一声问:“请他可以,为什么要请你?”
对于他的各种嘴贱,弋戈一向爱答不理,今天忽然一反常态地接了话,范阳被她问懵了,愣了愣就没心没肺地笑起来,“我们一伙儿的啊!是兄弟,就一起请了!”
“不是兄弟。”弋戈微笑着说,“我怕被拉低智商。”
“我……”范阳,卒。
蒋寒衣哈哈大笑,亮着眼睛问弋戈:“喂,你真请我吃饭啊?我要吃麻辣烫!”
“……”弋戈无言,到底是她不懂“玩笑”还是蒋寒衣不懂?
好吧,大概率是她不懂。于是她对着蒋寒衣期待的眼神,认真地想了想弥补之策,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二十块纸币,非常真诚地问:“直接给你钱行吗?”
“……”
这回轮到范阳爆笑了。
“笑屁笑!”蒋寒衣踹了一脚他的凳子,有点委屈地看了弋戈一眼,又坐下小声道,“小黑屋咋办?能不能想点正事!”
范阳一听脸就耷拉下来。昨天晚上一回家他妈就施展出修炼了十多年的卖惨大法:一言不发、唉声叹气。刘红丽一直是这么教育范阳的,他一惹祸,她也不多打不多骂,象征性地动两下手之后,就开始哀叹自己命苦,丈夫外出打工、儿子又不争气。她深谙此道,能把一口气叹出五六种各不相同但都凄惨婉转的调。
范阳受了一晚上精神折磨,恨不得干脆挨一顿毒打。这会儿虽然也担心小黑屋,但已经没有昨天抗议的那股蛮劲儿了,他有些谨慎地说:“…要不,我们给爷爷奶奶搞个募捐?咱班这么多人,也能筹不少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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