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凶猛 第61章

作者:林不答 标签: 现代言情

  “嗯?”弋戈还非常认真地催促了一遍,眼里闪烁着饱满的求知欲。

  “…当然有。”蒋寒衣勉强顺了顺气,算得上严肃地回答起来,“我妈从小就觉得我除了这张脸之外一无是处,而且这脸还多半是遗传我爸的所以在她看来也算不上什么优点,她隔三差五就恨不得把我塞回娘胎呢。”

  他说得十分嘚瑟,眼一眯,似乎发现了问题的症结,“怎么,你三妈嫌弃你了?”

  弋戈:“…也不算。”

  “你是不是从小成绩太好了没挨过骂啊?”蒋寒衣笑嘻嘻的,以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叹息道,“要习惯啊弋戈同学,亲妈要是不嫌弃你那就不是亲妈了。”

  弋戈隐约觉得她理解的“嫌弃”和蒋寒衣说的“嫌弃”不是一个意思,但没深究,因为蒋寒衣后半句话似乎更有道理——亲妈要是不嫌弃你那就不是亲妈了。

  嗯,非常合理。

  弋戈于是笑起来,郑重地点点头,“你说得很对。”

  蒋寒衣被她这反应逗笑了,摸摸鼻子道,“你这几天就因为这事儿闷闷不乐啊?”

  弋戈想了一会儿,说:“也不全是吧,可能是被那个面试烦的。准备起来没什么头绪,有点焦虑。”

  蒋寒衣揶揄地笑道:“你不是都十拿九稳了吗?”

  弋戈说:“十拿九稳和焦虑又不冲突。”

  蒋寒衣失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行,您还真是不谦虚。”

  现在被蒋寒衣揉脑袋弋戈仍然有点不习惯,那只大手伸过来的时候她还是僵硬了一瞬。但今天……她决定纵容他一次,毕竟,他今晚说的话特别有道理。

  她特别喜欢听。

  *

  除夕夜,弋戈原本以为弋维山会保持土豪作风去订五星级酒店那种一桌好几千块但中看不中吃的年夜饭,可等她下午写完试卷下楼来,却看见她的亲爹亲妈两人都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

  她愣了愣,心里同时升起两种情绪——感动的同时又有些为难。酒店的菜虽然中看不中吃,但至少会比王鹤玲做的那些“创意”料理好些吧……

  她为自己这种过于现实和不知好歹的考量羞愧了一秒,然后走进厨房笑着问:“在做年夜饭吗?”

  好吧,这是一句废话。但……笑着说这句废话对她来说也不容易。

  弋维山在剁肉,两把大刀双管齐下,很是像模像样。他点点头笑道:“嗯,都是你爱吃的菜!看爸爸给你露一手!”

  弋戈点点头,有一句“谢谢”不知当不当说。

  她最终没说,转身离开前忽然顿了一下,问:“…我,能把银河带进来吗?”

  弋维山剁肉的动作顿了一下,这事他并没有决定权,于是僵硬地扭头看了眼自己的老婆。

  王鹤玲没说话,戴上手套从蒸箱里端出一盆蒸蛋肉饼,“带进来吧,这是给他准备的。”

  弋戈惊讶得忘了伸手去接。

  “戴个手套,烫。”王鹤玲说。

  弋戈这才如梦方醒地转身套上手套,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王鹤玲手里的蒸蛋肉饼,又确认地问:“…给银河的?”

  “嗯,狗应该不太计较味道吧?勉强能吃。”王鹤玲淡淡地说,看起来对自己的厨艺认知十分清晰。

  弋戈看着手里这份从分量到肉质显然都是上佳的高级狗粮,乐了,笑道:“不计较!他本来也不能吃人吃的调料。”

  说完,她笑盈盈地端着盆出去找银河了。

第64章 .“三妈暂时照顾你,是因为你是爸爸的女儿,是爸爸这样拜托她的。”

  电视里开始预热春晚,主持人坐在演播厅里伴着喜庆的背景音乐侃侃而谈。家里开了地暖,弋戈席地坐在电视机前,拿着银河最喜欢的小恐龙娃娃逗他玩。

  抛出去又叼回来,再抛出去再叼回来,从前银河能这么玩一下午也不觉得累,现在却只跑了两个来回就气喘吁吁了。

  他撒娇似的哼哼了一声,便筋疲力尽地趴下来,脑袋搭在弋戈的腿上。

  弋戈有些心酸地捏了捏他的耳朵,耳朵的温度总是比其他地方更高一些。入冬后她明显感觉到银河老了,却总是不愿意这么想,因此笑着回头往厨房看了眼,给自己找另一个理由:“你是不是也被香味吸引了?”

  银河眼巴巴地望着那不断散发出极具诱惑力的香味的厨房,可因为对弋维山和王鹤玲都不熟悉,因此只敢看,不敢上前。

  弋戈笑他,“刚刚那盆蒸肉都吃不完呢,还想着别的。”

  她和银河一起看着厨房,王鹤玲似乎是感觉到两道灼灼的目光,也回头冲他们微微笑了一笑。

  弋维山余光瞥见,也笑道:“饿了?快了快了!”

  银河居然像听懂了似的,满意地又哼了一声,甚至咧开嘴露出笑来。

  弋戈忽然有些怔。银河撒娇的回应好像瞬间打开了她的感观,电视里喜庆的背景音乐、厨房里热油浇在鱼头上的刺啦声、王鹤玲淡淡的笑声,终于真正地,汩汩流进了她的耳朵里。

  她由此发现,这情景里他们居然真的像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了。

  所以大家总说新年会发生好事么?看来是真的。

  弋戈坐上桌后,着实被一桌子琳琅满目的菜肴吓了一跳。弋维山和王鹤玲两个看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忙活了两个多小时,居然变着花做出了九道菜来,而且个个都是硬菜,看起来一点不输酒店定制的那种。

  “怎么样,爸爸没吹牛吧?”弋维山得意地摘下围裙,“我从小也是学了你奶奶不少手艺的!”

  弋戈不得不承认,她这位一向装腔作势的老爹,此刻的模样终于有那么一丢丢可爱了。于是她真诚地点点头,竖起大拇指肯定道:“厉害!”

  弋维山满足地大笑起来,也不忘赞赏妻子,“你妈妈也是进步了好多的。看这个苹果派,还有这道海带汤,都是她的杰作!”

  弋戈的目光被那香喷喷的苹果派吸引,口水已经不争气地分泌出来了,“看起来很好吃。”

  “吃吧!”银河在桌边晃悠,王鹤玲其实有些害怕,但她极力忽略,语气轻快地说。

  弋戈中午只吃了两片吐司应付,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肚,拿起筷子后先夹了只葱油鸡腿,碗里也被弋维山和王鹤玲夹来的各种排骨鱼虾堆成了小山,把银河馋得直流口水。

  吃了几口弋戈忽然发现,这九道菜里,有五道都是陈春杏的拿手菜,干豆角烧排骨、油面筋塞肉、蚂蚁上树、剁椒鱼头和油焖大虾,即使在桃舟时她也很难一次性全部吃到,而且味道也毫不逊色。

  她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异样,看了弋维山一眼,他正在给王鹤玲夹菜,并自得地嘚吧着虽然很久没做但他的厨艺丝毫没有退步云云。转念一想,弋维山和三妈都是在桃舟长大的,拿手菜差不多也很正常,于是她并没深究,把菜和米饭吃完,又接过了王鹤玲切好递来的苹果派。

  饭后弋戈主动揽了洗碗的活,银河趴在厨房陪她。她一边刷碗一边想着,弋维山刚刚在饭桌上都没提到三伯,那么三妈今晚会在哪过年呢?和陈叔叔一起吗,还是在医院照顾三伯?

  她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对三伯感到些许的愧疚,她似乎太顺理成章地支持三妈了,甚至一直没想起过三伯。现在想到他有可能正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度过这阖家团圆的节日,心里才产生一丝同情和愧疚。虽然这愧疚很快又被淹没了——三妈已经伺候他十几年了,够了。再说了,植物人也没意识,过不过年区别不大。

  弋维山全程陪伴家人吃完一顿年夜饭也不容易,刚下桌他的手机就响个不停,也不知他怎么想的,好好的书房不去,非要站在冷飕飕的阳台上打了一个又一个电话,还时不时隔着玻璃门冲弋戈露出一个慈祥而诡异的微笑。王鹤玲一向不爱搭理这些客套的年节问候,因此弋戈只看见她手机亮了又灭、灭了又亮,而王女士本人看也懒得看一眼,撑着脑袋边听相声边用按摩锤敲打着自己的小腿。

  弋戈见这情形,毫无心理负担地和银河一起溜上了楼,拿出手机打算给陈春杏和陈思友拜年。

  她先拨的是三妈的电话,响了十几秒,没人接。

  弋戈纳闷了一会儿,心想这说明三妈在陈叔叔家?可能在忙,于是她又拨通了小外公的号码。

  电话刚拨通就被接起,弋戈有些心酸。小外公一个人在桃舟,肯定是一直在等着她的电话的。

  “外公新年好!”弋戈亮着嗓子笑道。

  陈思友电话那头哼了声:“老头子耳朵都要被你叫聋来。”

  弋戈笑了声,知道老头这是口是心非,其实她声音越大他越高兴的。

  “今年又不回来过年,外公的红包你又领不到了咯!”陈思友语气里满不在乎,但听起来却酸酸的。

  “别,您给我留着嘛,我明天就搭车去看您!”弋戈发觉自己对于撒娇这事真是越来越熟练了,脸皮也不知为何日渐变厚,“而且去年也不怪我,是我爸突然说要去海南玩的,您要骂骂他!”

  “我骂了他十几年了,他改了么?!”

  弋戈笑笑,“不过他今天晚上做菜了呢,九个菜,还都挺好吃!”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没到十岁就站板凳上做饭了,能不好吃么。”陈思友说这话时语气柔和了许多,但嘴上还是不饶人,“他也就做菜这点本事没丢,其他的,忘本忘得一干二净!”

  弋戈嘻嘻笑着,没反驳也没煽风点火。她陪小外公聊了快一个小时,又让银河冲着手机叫了两声算是也给外公拜过年,才挂断电话,说要给三妈打。

  “我刚刚打她没接,可能是做饭去了,我现在试试。”她笑说。

  陈思友那边忽然沉默了一会儿,弋戈还以为是他挂了电话,“喂,外公?”

  “在呢。你这个……新的一年,记得休息好,那个什么自主招生的,可以认真准备,但不要苛求,我孙女嘛,就是没有加分那也一样是清华北大的料!”陈思友语气稳健地叮嘱道。

  “知道啦。您也要注意身体哦,我六月份就拿录取通知书给你看~”弋戈笑着挂了电话。

  弋戈又拨了一次陈春杏的电话,笑容还挂在脸上,却听见电话里传来机械提示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她的心忽然往下坠了一下,不祥的预感瞬间淹没了这一晚上心里积攒的暖意,排山倒海而来。

  无措感像电流一样袭击全身,她慌乱地摸了摸银河的背毛,自言自语地说:“走吧,下楼过年去。”

  她有些迷迷楞楞地跑下楼,被王鹤玲探询的眼光一扫,又强行镇定下来。王鹤玲还在看电视,弋维山还在阳台上讲电话,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弋戈坐到沙发上,看了几分钟小品,看着电视里郝建掉了拖鞋,笑出声来,又不甚自然地瞟了王鹤玲一眼,想同她搭话,可对方刷着手机,似乎没注意到电视里的热闹。

  弋戈心里仍然不安,看着没动静的手机,有些坐不住了。

  “看看这件羽绒服,喜欢么?挑个颜色。”王鹤玲忽然把手机递过来,“这个黄色挺不错的,你皮肤白,穿得起。小姑娘嘛,多试试亮丽些的衣服也好。”

  弋戈看了眼屏幕,是件工装风的鹅绒羽绒服,有黑、白、冰裂纹和姜黄四种颜色。这一年来王鹤玲给她买了不少衣服,尺码再没错过,且都挑的是黑白灰的素色,大概是去年在海边弋戈的话太刺耳,她不得不记得清楚。

  这倒是她第一次,又建议弋戈穿得“亮丽”、“小姑娘”些。

  弋戈把手机递回去,笑道:“我也觉得这个黄色的最好看。”

  王鹤玲有些意外地扫了她一眼,也露出笑来,“那我让她留着了。”

  弋戈点点头,低头的瞬间忽然扫到图片退出后那聊天框里对方输入的价钱,9999。饶是知道王鹤玲一贯奢侈,但花一万块买件羽绒服?她还是觉得过了,她的衣服一向穿不长久的,不是蹿个子就是划破了蹭坏了。

  她怕自己看错,问了句:“这个羽绒服多少钱啊?”

  王鹤玲笑着看她一眼,知道她在想什么,没回答,笑道:“小孩子别操心这个了,你爹妈还缺养活你这点钱?”

  “……”

  弋戈:“谢谢妈。”

  正好弋维山打完电话进屋来,冷得直跺脚,弋戈的注意力迅速被吸引过去,不算迂回地“关心”道:“爸,今天三伯也是在医院过年吗?”

  弋维山愣了一下,回答:“是啊,你三伯那个情况,也不方便挪出医院了。放心,病房里有护士组织除夕活动的。”

  “那就好。”弋戈敷衍地应了一句,又问,“……那三妈呢?也在医院陪三伯过年吗?”

  王鹤玲滑着手机屏幕的手一顿,与弋维山交换了个眼神。

  该说了。

  弋维山干笑两声,坐到妻子和女儿中间,拍了拍弋戈的膝盖,温声道:“小戈,有件事呢,爸爸一直没和你说。”

  弋戈心里“咯噔”一声,那潜藏了一夜的不安彻底爆发,她脸色一僵,问得急促,“什么事?”

  弋维山被她的语气吓着,斟酌了一下才说,“你应该不知道吧?其实,你三伯和三妈,是早就离婚了的。”

  弋戈诧异:“早就……多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