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不答
弋戈搓了把脸,摸出手机看时间,还不到凌晨两点。她也习惯性地注意到了日期,5 月 11 日,距离高考不足一个月。
QQ 上,一个多小时前朱潇潇问了她一道数学题,她点开图片看了一眼,起身写下答题步骤发过去。
不过半分钟,朱潇潇发消息过来:“你就是我的救星!”
弋戈没来得及回复,她又发来第二条:“你要睡了吗?如果没睡的话,能不能再帮我看两道题?就就就只占用你五分钟!”跟了两个可怜的表情符号。
弋戈回复:“可以。”
最终朱潇潇“占用”了她半个多小时,弋戈对此其实很感激,因为她睡不着。要不是担心朱潇潇熬到太晚明天上课肯定会打瞌睡,她可以一直给她讲下去。
朱潇潇发来个晚安的表情包,一个腿长到比例失调的男人以一个极其骚包的姿势蹿进被子里把自己埋了起来,弋戈居然被逗笑,僵了很久的面部神经久旱逢甘霖一般松动了一下。
手机再次安静下去,弋戈借着月光看着窗前的柚子树,又怔怔愣愣地发起呆来。
第72章 .它健康、强壮、敏于变化、迅速接受调整
弋戈在回江城的第二晚发现自己睡不着。
原本打算休息一天就回学校的,可回江城的第一晚,她分明困得眼泪直流,但一闭眼,睡意又瞬间烟消云散。辗转反侧到三点多,索性爬起来通宵刷了几张试卷。
第二天她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下楼,弋维山见了,二话不说帮她请了几天假,让她在家好好休息,不要有心理压力,也不要为高考的事担心。弋戈这时候才突然发觉,弋维山对于她的学业似乎不仅是不关心,而是毫无要求。之前她一直以为是自己成绩太好,弋维山足够放心。现在看,离高考只差半个月还能大大方方给女儿请假让她好好休息,弋维山对于她的要求宽松得简直不可思议。
弋戈不需深想就知道这种宽松是因为什么——弋子辰还在的时候,弋维山对于他的教育非常上心,从奥数班到围棋课,周末两天排得满满当当,弋维山一有空就亲自陪学。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愣了会儿,直到弋维山笑容满面地问她好几遍:“想吃什么,爸爸给你做?”
她笑了笑说:“都行,您做饭挺好吃的。”
弋维山哈哈笑着挽袖子进了厨房,乐得甚至有了点电视里那“女儿奴”的模样。
第二天晚上,弋戈还是没睡着,躺在床上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无论如何也睡不踏实,然后看着窗外渐渐漏进天光。
这种情况持续到第四天,弋戈意识到也许是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
手机里常常联系的那个人已经三天没有来“骚扰”她,不像以前那样什么废话都拿来讨她的骂。她其实有点不习惯,但也没有主动去找。
手指停在朱潇潇的 QQ 聊天界面很久,“潇潇,我睡不着”,六个字在聊天框里停留了半分钟,又被她删掉。朱潇潇最近每天晚上都熬到两点多,临近高考,大家都在拼命,她不想影响她。
弋戈上下划拉,最终点开了夏梨的头像。
现在这个时间点,大概也只有夏梨能被她骚扰了。
可她和夏梨实在说不上太熟,上次见面是吃烧烤,她还和人家夹枪带棒地阴阳怪气了几句。弋戈想了很久该怎么解释这突然的打扰,打了删删了打,最后想到夏梨和她说过她去看过心理医生,回忆起当时在医院外她坦然的语气,索性开门见山地问:“你知道失眠该怎么办吗?”
不知夏梨是不是听谁说过了什么,她回复得也很直接:“需要我陪你聊聊吗?”
两人约在了上次医院边的奶茶店。弋戈提的,那里离学校远,遇到熟人的机率很小。
夏梨似乎比吃烧烤那天胖了点,但脸颊两枚小小的梨涡依然甜美,长发披肩,早早穿上了裙子,单肩背一只米白色的帆布包,站在马路对面满街的阳光里,已经隐约有了大学生的气象。
弋戈坐在马路这头,头顶浓密树荫将阳光挡得严严实实。她见夏梨笑盈盈地走过来,正想夸她裙子好看——也是这两年才学会的,有求于人的时候,应该先说些好话。
没想到夏梨坐下,开口比她直接得多,“瘦了这么多?再这么下去你高考怎么办?”
弋戈被她这两句砸得半天回不过神,懵了半分钟才捋出一些条理来——第一,她大概的确瘦了一点,但绝没有到夏梨语气中那么夸张的地步。第二,瘦和高考也没有什么联系。第三……夏梨的语气神情,实在不像她的风格。
搁以前,夏梨大概会细眉一蹙眼含忧虑轻言细语地关心她,绝不会像现在这么直接,关心里甚至带着挑剔和埋怨的意味。
弋戈莫名有些心虚,接不上话,干咳了声道:“…应该也没有瘦很多,我回去称称看。”
夏梨看着她叹了口气,问:“我能帮你什么吗?”
弋戈想了想,还是确定性地问:“你都知道了吗?”
“不知道。”夏梨很直接,“但我听范阳说,你好几天没去学校,家里可能是出了什么事。”
弋戈没接话。
“你放心,他也是从蒋寒衣那里猜来的,蒋寒衣肯定不会乱说你的事。”夏梨忽然又小心翼翼地解释了一句。
弋戈看她解释得认真,忽然心里空茫茫的,摆了摆手。既然夏梨已经这样直接坦诚,她也开门见山地问:“我的狗出了点意外去世了,我这几天有点睡不着。所以想问问你,有没有治失眠的方法?我记得你上次和我说你也失眠过的。”
夏梨闻言沉默了一会儿,似在思考,两分钟后才抬头问:“你有没有考虑过去看看心理医生?”
弋戈顿了一下,摇摇头,“我只是睡不着。”
“睡不着也是……”
弋戈打断她,笑道:“你放心好了,我没有什么心理问题需要纾解。我只是经历了意外,情绪上有点波动,这原理应该就像跳完伞蹦完极的人肾上腺素飙升太亢奋了一样吧,所以稍微有点失眠。”
夏梨显然不信她这套貌似有理实则狗屁不通的类比。
弋戈又说:“真的,其实要不是快高考了,失眠这问题我也懒得解决,捱几天总会睡着的。现在就剩二十几天了,我怕耽误事。”
夏梨哂笑一声:“原来你也会紧张。”
弋戈轻笑:“谁也不愿意多读一年高三吧。”
弋戈姿态随和,看起来云淡风轻,好像真的只是在谈论一件无伤大雅的小事。夏梨其实准备了很多话,有她自己想说的,还有之前她的心理医生用来开导她的,现在都堵在胸口,毫无用武之地。
夏梨有一种笃定的直觉,哪怕说出来了,也只会是拳头打在棉花上,毫无意义。
夏梨忽然觉得她以前对弋戈的了解太单薄了。她对她的羡慕、佩服和那一点难以抑制的不忿,都是因为她以为弋戈平静、安定、强大,像金庸小说里的绝世高手,外界的一切都无法对她产生干扰,她只修炼自己的功。
可现在的弋戈看起来并不是这样。她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无所顾忌、无坚不摧,她只是有个壳。以前她的壳和她长在一起,就像她的皮肤,使她看起来游刃有余。现在,她似乎和她的壳也分离了,而那个真正的她被隔绝在不知何处。
“我吃过药,但是是在看了医生、得到医嘱之后。”夏梨说,“你不去看医生的话,恐怕不能吃。”
弋戈愣了一下,很快又笑,不大在乎的样子,“行吧,那我就再多捱几天,应该问题不大……”
“但我妈当时给我煲过汤,安神的,我感觉也挺管用。”夏梨打断了她,径直说,“我待会儿把那个做法发到你 QQ 上吧。”
弋戈看起来有些诧异,愣了一下才说谢谢。
“还有这个,”夏梨又从包里拿出一个 U 盘,“这是我生病的时候听的歌,我感觉都挺助眠的。”
安神汤或许是临时想到,但这个 U 盘却能说明,夏梨听说她失眠,早就准备了一切她所知道的办法。弋戈想到自己刚刚还以为她只是来说几句不痛不痒、冠冕堂皇让她去看心理医生的无用安慰,心里有些愧疚。
她把 U 盘攥在手心里,低声道:“谢谢。”
如果此刻对面坐着的是其他人,江一一、朱潇潇,或者是随便哪个同学,夏梨都会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开导她们,就算是面面相觑也会一直陪她们这么坐着。可这个人是弋戈,夏梨看她稀松平常地拿起奶茶喝了一口,素来擅长的安慰、劝导和陪伴,就通通都不灵光了。
夏梨知道,她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她把自己的柠檬水推到弋戈的奶茶边,轻轻与她碰了碰杯,“我预约了图书馆的座位,马上就到时间了,先走了。如果你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不用客气,我现在很闲的。”
弋戈撇撇嘴,啧声玩笑:“唉,不愧是保送生啊。”
她看着夏梨转身,背影窈窕,忽然叫住她:“哦对了,好像一直没和你正式说过。”
夏梨不解:“什么?”
“恭喜保送,毕业快乐。”弋戈仰头看她,语气郑重而真诚。
奶茶店开在街角,午后太阳偏移,阳光折过屋檐,在白色圆桌上划下一道斜线。弋戈的手搭在桌上,脸上的笑容也被折叠进没有阳光的那半边。
她脸上有淡淡的雀斑,也隐在半明半暗的阳光下。
夏梨脚步顿住,握着帆布包带的一只手紧了紧,又坐回位子上。
“我突然想给你讲个故事。”
“我五年级的时候外婆去世了。我从小就特别喜欢我外婆,所以她走的时候我有点接受不了,葬礼上就哭得很凶……不,不止是哭得凶,应该是说,撒泼、发飙、耍无赖。”
夏梨语气平淡地吐出三个词,弋戈一个也不信。撒泼、发飙、耍无赖?她怎么也想象不到夏梨做这些事。
“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十岁了,人死了是怎么回事、葬礼上应该怎么做,我都晓得,但我就是接受不了。”夏梨说,“我差点把灵堂里的火盆踢翻了,还烧掉自己一截头发。”
弋戈惊诧于“烧自己头发”的夏梨,忘了接话。
“然后葬礼结束,我就被我爸妈狠狠骂了一顿。我从小到大,就挨过那一顿骂,我爸还差点拿皮带要抽我。”夏梨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似在回忆,然后轻笑一声,“我以为他们是要批评我差点烧了灵堂闯大祸,结果他们提都没提那火盆的事,一直在说我‘表现不好’,不得体,没教养。”
弋戈还没太听明白她的意思,只觉得“表现不好”这四个字尤为刺耳。
“但我现在就特别庆幸,一是还好当时火盆没翻,二是我当时那么痛快、那么不得体地哭了一场。”夏梨自顾自把故事讲完了,没头没尾的,然后冲弋戈笑了笑,“你说在葬礼上,还要求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好好表现’,是不是就挺离谱的?”
弋戈看了她一眼,默默把程度词加重,点头道:“是挺脑残的。”
夏梨哈哈大笑起来。
她的笑声爽朗得惊人,弋戈愣愣地看了好久,费力地分辨面前这人到底还时不时她认识的那个夏梨。
夏梨把柠檬水喝完,冰块还在杯子里晃荡,叮当响。她摇了摇把杯子丢进垃圾桶里,起身道别,“真得走了,图书馆迟到 15 分钟就记我黑名单了。拜拜!”
弋戈讷讷地冲她挥了挥手。
“别忘了,高考完我要去你们桃舟玩的。”夏梨轻轻叩了叩桌子,像在提醒她回神。
直到她走远,弋戈才模糊想起来,上次她们俩在这里的时候,夏梨和她说:“我要是和你一样上了 P 大,找机会去你那玩。”
——现在看,却是夏梨先拿到了门票。
而这个口头约定当时听起来太像是随口应付的客套话,上一次说的弋戈差点就忘了,而这一次,弋戈也没有来得及回答。
*
夏梨刚离开没多久就把安神汤的做法发给了她,回家的时候弋戈顺道在文东街的各种副食品店、中药店和小菜摊买齐了所有食材。
她经过老蒋修车铺,看见那块脏兮兮的木板上多了行小字——“老板要送战友闺女出嫁,顺便去吃草原大烧麦,关门好多天”。
字写得歪歪扭扭,和这话一样,看起来不着调。
弋戈想起蒋寒衣老和她说他这位“人间奇男子”的舅舅。蒋晓声先生当兵很多年,但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无组织无纪律,喜欢飙车,飚不太动了又改行修车。按理来说应该很穷,但又神奇地过得挺滋润,除了经常气得蒋胜男女士恨不得雇打手烧了他的破店之外,算是一个有趣且慈祥的中年大爷。
这位中年大爷还很喜欢银河,曾经高价请求弋戈把银河的大头照卖给他当店里的 logo,还要贴在他爱车的车头上。弋戈此刻很庆幸当时自己婉拒了这不着四六的请求,要不然这会儿她大概会在这块破木板上看到银河的模样——那她要怎么办呢?
汤只喝了两天,加上每天在跑步机上大汗淋漓的两个小时,弋戈很快又重新获得了睡眠。她甚至不知道是该感谢夏梨的“灵丹妙药”,还是她自己的身体。这时候,这副给她带来过许多异样眼光和指指点点的身体显得尤为争气,它健康、强壮、敏于变化、迅速接受调整。在浩瀚题海和充分运动下她的大脑和躯干都高速运转,一到晚上,她就像全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疲倦,瘫在床上贪婪地攫取睡眠。
离高考还剩两周的时候,弋戈准备回学校。
因为不用遛狗,她多睡了半个小时,慢悠悠喝完了王鹤玲早起煮的美龄粥,吃了两个虾饺,精神很足地出了门。
中心花园里停着一辆她很眼熟的自行车,蒋寒衣站在车前,看见她的时候目光短暂停滞一瞬才笑了笑。
第73章 .盛夏将至
已经初夏,清晨暑气渐渐蒸腾起来。蒋寒衣看着弋戈,她的脸色在晨光下显得有点苍白,身上的校服看起来足足大了两码,裤子却有点短,露出一截骨感的脚踝。她的肩膀、手臂、大腿,全都结实有力,脚踝却是那么细长的一截,看起来不盈一握。
他等了半个多小时,已经出了一背的汗,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没走近,只能尴尬地笑着。
反倒是弋戈,怔了半秒之后,冲他回笑,大大方方地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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