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麦s
他有了喜欢的女生。
这是?一句假话?,礼貌的不失体面的推托之词。
她不喜欢我,她已经有喜欢的男生了。
这却是?一句真话?。说出这句话?时,他脑子里?浮现?的就是?斯江和唐泽年并肩而立笑看抬头看那颗“心”的样?子,酸涩苦楚像缝衣针立刻把心脏戳穿。
景生被自己吓到了。一个假的借口为什么会结出真实的果子,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以为的假,其实也是?真的。但这是?所?有人都不允许的真,包括他自己,他根本不敢想?像这个假设后?面会发生什么,但不敢想?,还是?会去?想?,只是?想?一想?,就有喘不上气的感觉。又痛苦又带着沉重的犯罪感,然而还裹挟着隐秘的快活。
他深呼吸了几下,低头把脚踏车锁好,默默拧开水龙头。冷水扑在脸上,景生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脸,想?要把自己打醒。
“喂——撒宁勒用水?关?忒关?忒!吾没水了!(谁在用水?关?掉关?掉,我没水了)”洗澡间里?传来顾东文的哇哇大叫。
景生默默地又撩了几把水,连头发都浇湿了,才?拧上水龙头应了一声:“是?我。”
哗啦啦的水声淹没了他的回答。
——
楼上电视机屏幕上咿咿呀呀唱着越剧《追鱼》,顾阿婆睡在躺椅上,身上搭了一件白褂子,轻轻打着呼噜。
“嘘,外婆看电视看了睡着了。”陈斯好轻轻放下手里?的纱罩,擦擦油嘴企图消灭自己刚偷吃了两?个鸡腿的证据,胖肉一堆顺溜地从椅子上滑了下来。他朝景生身后?看了两?看:“咦?阿姐呢?”
“去?外滩看灯了。”
“阿哥你怎么不一道啊?”陈斯好跟着景生蹑手蹑脚地爬上阁楼,喘了两?口气:“你们还没好啊?”
景生摸了摸他的大头,斯好一头软卷毛很服帖,比斯南炸开的乱毛好摸很多。
“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乱问。你不懂。”
“我懂的,我不要太懂哦!”陈斯好不服气,大眼睛乌溜溜转了两?圈,神秘兮兮地告诉景生:“上次你女朋友来找你,跟阿姐穿了一样?的裙子,是?你带她去?买的对伐?阿姐气死了,所?以才?不睬你了。”
“她气嘛要气的,不过你女朋友家的小汽车她还是?要坐的。啧啧啧。”斯好拨弄着景生书桌下的足球叹气:“我也想?坐你女朋友家的小汽车,她都不带我坐,小气鬼!”
“我女朋友?”景生一怔,蹲下身问:“什么时候来的?”
“你去?杭州的时候啊。她还带了进口的巧克力?来,说是?友谊商店才?有得卖,要用什么桥买。”
景生猛地站起身,吓了斯好一跳。
“阿哥?”
景生回过神来,捏住小胖子的脸:“我怎么没看见巧克力??”
陈斯好苦着脸招供:“热、热死了,化了——我就吃掉了——”
“就你流大鼻血那次?阿奶说你是?吃巧克力?吃出来的?”
“嗯嗯嗯。”陈斯好揉了揉自己的腮肉,龇牙咧嘴地喊疼:“阿哥,到底要什么桥才?能去?买?真的好吃,等我下次生日你买给我好不好?”
“不是?桥,是?侨汇券。小戆徒,你不能吃甜的,忘了?”景生三步并两?步跳下阁楼。
“阿哥,阿哥,你扶扶我,我下不去?了。”陈斯好趴在楼梯口,不敢往下伸脚。
顾阿婆被他们吵醒了,慢悠悠地扶着躺椅站了起来:“吵吵吵,吵死了。宝宝你怎么又爬阁楼上头去??又忘记你小时候滚下来哭半天了?你别动别动,阿婆来扶你。”
“景生?景生?斯江呢?欸,怎么又跑了真是?。”
顾东文一边擦头发一边回头喊,喊了个空气。他嘀咕了两?句,去?拿紫砂茶壶,忽地抬头问:“陈斯好,你是?不是?偷吃鸡腿了?”
“没呀。”斯好又抹了抹嘴,不油。
顾东文又好气又好笑地掀开网罩,把两?根鸡骨头拿起来敲了敲陈斯好的头:“你就知道吃肉!骨头呢?骨头自己跑出来啦?”
斯好抱着头嘤嘤嘤:“伊私噶跑出来,关?吾啥事体呀?(它自己跑出来,关?我什么事?)”
——
脚踏车飞快地掠过万航渡路南京西路,景生从西藏路右拐,到了金陵路慢了下来,停在了路口。斯江她们会从金陵路往回走,还是?延安路或是?北京路?
景生有点吃不准,他喘了几口气,撩起衬衫下摆擦了擦满脸的汗,绷紧的大腿肌肉骤然松懈下来,脑子里?绷紧的弦也跟着突然松了。好像眼前的一切都曾经发生过,莫名很熟悉,包括他现?在的茫然不知何去?何从,包括他觉得自己很可笑,似乎都发生过,但结果是?怎样?的,他完全想?不起来。
他这么戆呵呵地冲出来,当然是?要找斯江。找到了以后?呢?他要干嘛?
告诉她王璐不是?自己的女朋友?说他没有带她去?买那条裙子?说谁穿也没有她穿着好看?还是?说她也没告诉他王璐来家里?找他,两?人扯平了?又或者让她丢下唐泽年他们,跟他回家?
哪一样?都很蠢很可笑。被六岁的小东西说了那两?句话?,他怎么就以为……
十七岁的少年,静静停在红绿灯下,绿灯变红灯,红灯又变成绿灯,绿灯又变成红灯,公?交车的喇叭声时大时小,云层低低的映着霓虹的颜色,再上方的天色原来不是?黑的,是?那种苍茫茫的灰蓝。
顾景生的眼睛酸胀得发疼,突然想?起姆妈曾经说过的话?:
“反正我想?对他好,他也想?对我好,不管人家怎么说,不管能好几天,哪怕只能好一天,也好,够本了。”
难的原来不是?人家背后?说什么,也不是?一天一个月一年,甚至也不是?生离死别。而是?我喜欢你,你正好也喜欢我。
景生掉了个头,沿着长乐路往西骑,最后?索性下了车,在上街沿推着慢慢走。他努力?认真地观察着每一个门?洞,每一扇窗户,那后?面的每一个人,谁没有一个故事?与人说,或者无法与人说,几年,几十年,一本本故事书叠在了一寸寸的楼板上,悄无声息,没人记录,很快被人忘记。也许他今夜这无法言表的心情?,也会一分分渗入万春街的弹格路里?,很快连他自己都不再记得。
一家烟纸店门?口,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在路灯下趴在小矮凳上做功课,一边做一边哭,哭诉爷娘不许她去?看灯。里?头传出一个中年男人的喝骂声:“看看看,看侬只头,数学考了三十二分,侬是?猪猡伐?噶简单格题目都做勿来,跟拿娘一式一样?是?只戆徒!册拿娘格咚菜……(看你个头,数学考了三十二分,你是?猪吗?这么简单的题目都做不来,跟你妈一模一样?是?个笨蛋,沪骂略)”
景生看了看小姑娘,见她头都快掉在本子上,把路灯那点子光挡得严严实实,黑漆漆的纸面上不知道她分不分得清加减乘除。
烟纸店的楼上传来乒铃乓啷的声响,掺杂着女人的哭喊声。景生停下脚,烟纸店左边是?一家门?框发黑的小饭店,大门?紧闭。右边是?一户门?洞,红色木头门?上挂着七八只破破烂烂的信箱,明显是?“七十二家房客”的格式。三五个老头老太坐在上街沿轧山河(聊天),对隔壁人家的哭声骂声响声视若无睹。
“砰”地一声巨响,咚咚咚,似乎有人从楼梯上滚落袭来。老头老太抬起头看看,摇摇头继续轧山河。
景生把脚踏车锁了,敲了敲烟纸店的玻璃柜台:“有宁伐?(有人吗?)老板?有宁伐?”
路灯下的小姑娘回过头来,犹豫着是?继续做功课呢还是?招呼客人。
“阿拉爷勒打阿拉娘——(我爸在打我妈)”
景生留意?到小姑娘面孔上一个未消的巴掌印,不由得拧起了眉头抿紧了唇。
柜台里?头的一道窄门?吱呀开了,一个三十几岁的妇女拢了拢头发,低头走了出来:“有宁格,要买啥?(有人的,要买什么?)”
透过她身后?那道门?,景生只看见一双细瘦的男人腿,趿拉着拖鞋上了楼梯。
“要撒?(要什么?)”女人不自在地翻了翻玻璃柜台上半旧的账本。
景生看到她额角慢慢流下一道血。
“侬头浪破了。”(你头上破了)
“哦。没事没事。”女人迅速弯腰从下面捞出一块布头,捂在头上。
“姆妈?”小姑娘跑了过来,仰头看着姆妈:“你拿的是?揩布!”
“快点去?做题目,当心拿爷请侬切桑活。(当心你爸打你)”
小姑娘嗫嚅了两?句,看了眼景生才?不情?不愿地走开了。
楼梯咚咚响,门?后?又出现?了男人的腿,还有他骂骂咧咧的声音。女人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回头看了看,把捂着额头的揩布塞进柜台,朝景生勉强笑了笑:“买点啥?”
景生看了看乱七八糟的货架:“谢谢,一包软牡丹。”
“五角洋钿一包。”
“再拿一盒火柴。”
“一角。”
景生拆出一根烟,靠着柜台点着了,吸了一口,直接从嘴里?吐出一口烟气。
女人看了看景生,默不作声地转身进了窄门?。
烟静静地在景生手指间燃尽了,他又抽出一根点上。
一包烟点完,没再听见男人打女人的声音。景生把最后?一个烟头丢进垃圾桶里?,掏出脚踏车钥匙去?开锁。
长乐路上已经有不少从外滩走回来的人,很是?闹忙。脚踏车踏不快。景生转上瑞金路后?加快了速度,今晚他做了两?件戆事,花了六角钱,换成顾东文,他会不会冲进去?把那个瘦不拉几的男人拎出来打一顿?应该也不会。景生心想?六角洋钿花得不冤。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狠劲,他咬咬牙,心想?反正做了两?件戆事,再多做一件也没什么大不了。
——
斯江她们是?十一点半才?走回静安公?园的,照着旧例一群老同学结伴去?吃豆腐花,没见到卖豆腐花的摊头,却见到坐在脚踏车后?座上的景生。
“这里?现?在不允许摆摊了。”景生站了起来。
周嘉明挠挠头:“啊?我很久没来了,都不知道——”
斯江看看景生周围,没见到王璐。
李南笑嘻嘻地问:“阿哥,侬女朋友呢?”
“我没女朋友,不要瞎说。”
斯江低头看了看自己被踩了好多脚印的球鞋,没作声。
嘻嘻哈哈中,众人挥手道别。
夜风拂过,斯江捋了捋松散的鬓发,不自在的看向景生。
“上车。”景生跨上车,朝她点点头。
脚踏车穿过胶州路,路灯下两?个车轮的车条影子在马路上一圈又一圈地旋转,不知疲倦,上面两?个人影隔着一段距离微微起伏。
“对不起。”红绿灯路口,景生捏下刹车,伸出腿撑住地面。
第220章
“什么?”
斯江回过神来,疑心刚才自己听错了。
“对不起,周嘉明那个信的事,是我不对。”景生侧过身,低头看向后?座山的斯江。
路灯在夜色里把他的侧脸分成明暗两半,犹如山峦起伏,明处温柔,闪着光,暗处宁静,极沉厚,眼里还有一个星空,浩瀚,璀璨。
斯江怔怔地看着景生。
“对不起。”
景生又说了一遍,似乎要确认她这次真?的听清楚了,才?回过头去。
“绿灯了,坐稳了。”
他的背微弓,白色衬衫在路灯下那种很温柔的淡金色,细密的发脚因为出汗微湿,随着他身体的起伏反射出星星点点的碎光。
脚踏车猛然加速,斯江一个后?仰,伸手拽紧了景生的衬衫。从来没人对她这么认真?地?说过对不起。小?时候爸妈每年都说他们很快就回上海,一家人很快会在一起,每年都成空,没人跟她说对不起,姆妈偷看她的日记还打了她,没说过对不起,爸爸记错了她读几年级,也没说过对不起。她最?猛烈的对抗也只是跟自?己说没关系。
“为什么?”斯江低下头轻声问,怀疑景生根本听不见她问什么。
脚踏车慢了下来,悠悠荡荡的,甚至好像故意扭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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