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麦s
景生听了几句,就觉出了微妙之处,他站在模特旁边观察市场里的动向?,不少时髦小姑娘上来搭讪,看他不假辞色,就故意七挑八拣讨价还价,最后要面子的不免出点?血,出了钞票就觉得自己是“上帝”,色胆也壮了,借口逛得吃力,问景生讨要摊位里的小矮凳歇上一歇。很快,摊位前就围了一堆小姑娘阿姨妈妈们。又?有一位阿姐热情地塞给景生名片,说自己是电影厂的,劝他跟自己去试试镜头。
顾东文?抽好烟转了一圈回来,看摊头前乌泱泱的人头,叹了口气?,自古美人多是非,不分男女。他好不容易挤了进去,催景生去老大房找斯江她们,免得妨碍他做生意。
景生沿着?华亭路往长乐路方向?走,进了北段,有摊贩老板认得他的,笑嘻嘻地招呼两声,也有人一见?他就跟乌眼鸡似的横眉立目。他一路看过去,却发现南段现在没?人卖李维斯牛仔裤了,北段却多出三家都在卖同样的货,价钱不一,家家都宣称自己才是最正宗的真货。
——
“大表哥!大表哥来了!”斯南远远地就看见?了景生。
斯江从英文?小说里抬起头,今天她戴了眼镜,看得格外清晰,马路对面等红灯的一群人里,一眼就看见?了景生,也只看得见?他。
景生笑着?朝她们挥了挥手。斯江突然想起那个年三十的雪夜里,他站在路灯下喊她的情景,她的心猛然被?什么撞了一下,血液都冲进了脑海里,只听得见?心跳“噗通噗通噗通”,一声响过一声,一声快过一声。她赶紧低下头盯着?手上的小说看,英文?字却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进去。
“还没?排到?”景生往前方看了看:“你们去旁边歇一歇,我来排。”
“我不累,我要跟你一起排队。”斯南笑弯了眼。
斯好如蒙大赦:“阿哥侬最好了!”他立刻撒开短腿,冲到边上栏杆处,艰难地把?屁股挪上了下面的栏杆,两手扒住上面的栏杆,跟只胖猴子似的悬空着?叹了口长气?。唉,他真不该又?哭着?喊着?要一起出来,在家看电视吃零食不好吗?谁想得到鲜肉月饼和糖炒栗子竟然费了这么大力气?还吃不上!
“斯江?你也去边上看书吧,太阳底下伤眼睛。”景生眼睛看着?队伍的最前面,佯作随意地说了一句。
“哦。”斯江头也不抬地出了队伍,靠到斯好边上继续盯着?书上模糊一片的英文?字,企图平息群鹿乱撞的心跳。
斯好仰起头,一鼻子的汗晶莹发亮:“大姐姐?”
“嗯?”斯江回过神来。。
“你还说你没?跟阿哥吵架?”
“没?。”
“那你看一眼阿哥跟他笑一个试试。”
“十三点?。”
“呵呵。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么?”
“不告诉你。”
“???”斯江放下小说,捏了斯好的腮帮子一下,斯好嗷嗷鬼叫。
斯江看向?队伍中,景生的视线正好扫了过来,两人隔着?马路牙子上穿梭的人群对视了一眼,各自别开脸,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又?好像发生了什么,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第254章
买好?糖炒栗子和鲜肉月饼,陈斯好?直喊饿死了。景生看看差不多快十一点,就建议去静安寺吃碗罗汉素面。
斯南向来只管斯好的腿不管他的嘴,有的吃就给他吃,斯江和景生心里存着事,也没在意,倒便宜了?陈斯好?,他一碗素面风卷残云唏哩呼噜地下了肚,面汤都喝了?个精光,又干掉三个月饼才不情不愿地?说有点饱了?,临了?也没忘掏上一大把糖炒栗子塞在自己袋袋里。
一碗面吃完,斯南也发现不对劲了?,戳戳景生捅捅斯江:“你们真的吵架了??”
“没。”景生和斯江齐声否认,两人视线一触即分?,落在斯南眼里,正是闹别扭的证据。
斯南咬一口包含汤汁的香菇,晃着脑袋下了?结论?:“肯定是阿姐侬欺负阿哥了?。”
斯江不理她。
景生也一口否认:“没有的事,覅瞎七搭八。你们那个英文老师还嘲笑你吗?”
“嗯,随便伊。”斯南笑嘻嘻地?炫耀:“上个礼拜英文测验,我考了?全班第一年级第三。他那张夜壶面孔哦,哈哈哈哈。唐欢考了?全班第二年级第四。笑死人了?,他天天看不起我们两个笑话我们乡下口音,看不起又怎么样?气死这个活王八。”
有了?这个话题,斯江自在了?不少:“南南你真棒,用实力说话,让他没话可说。加油,明年你肯定能?考上我们学校。”
斯南筷子停了?停:“我其实想考宁宁哥哥那个学校——”
景生和斯江:“嗯???”
斯南眉眼弯弯一嘴的素油:“算了?,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反正我不是宁宁哥哥那种神童,就上你们学校算了?。就是我考进去你们两个都毕业了?,挺没劲的。”
“什么叫就上我们学校算了?,我们学校还委屈你了??”景生筷子在斯南头上敲了?敲才搁下。
“阿哥,你筷子上的油都弄在南南头发上了?!”斯江瞪了?景生一眼,掏出手帕给斯南擦头。
斯南不以为然地?双手随便拢了?拢:“没事没事,吃好?面还偷了?点油走,我赚了?。”
景生几个忍俊不禁。
四个人吃好?素面,从人山人海中?挤出去,到北京西路坐公交车。国庆节公交车上也是人山人海,景生提着糖炒栗子和鲜肉月饼抓住高?处的把?手,把?斯江斯南两个护在座位边上站稳,斯好?的面孔直接贴在了?景生的大腿上,两只手揪着斯江的胳膊不放。
“我想先回去了?。”斯好?弱弱地?申请下一站下车:“我能?自己走回去。”申请被无情地?驳回,他生无可恋地?在若干大腿之间苟延残喘,大头不时被其他乘客的包包、马甲袋、水果网袋撞来?撞去。
“记笔记?”斯南惊讶地?问:“为什么要记笔记?”
斯江更惊讶:“你上课不记笔记的?老师说的内容你都记得?”
“书?上不都有吗?我干嘛抄书??”
“你们老师不讲课外的内容?”
“不讲啊,干嘛要讲课外的内容?考试又不考的。”
斯江对斯南的班级第一年级第三觉得有点玄乎,下意识地?侧过身想问问景生怎么说。
“当心——拉好?拉好?——!”售票员尖厉的声音像警报一样响了?起来?。
公交车猛地?一个紧急刹车,满车都是尖叫声。陈斯好?站不稳哇啦哇啦叫:“阿哥救命啊救命啊。”
斯江的鼻子直接撞在了?景生的锁骨上,软碰硬,疼得她眼泪水直冒,幸好?人被景生的胳膊牢牢地?搂住,没被惯性?甩出去。第二波剧痛传来?,斯江才反应过来?,自己搂住的“救命稻草”是景生的胳膊,这条硬邦邦的胳膊勒住的是她最怕疼的地?方,一只手还盖在了?她自己洗澡都不敢怎么碰的位置。
景生一手抱住斯江,一手揪住陈斯好?的领子,全靠大腿顶住把?杆稳住了?三个人,但手里的鲜肉月饼和糖炒栗子顾不上了?,砸到斯南的头顶后滑进她怀里。斯南本能?地?一手抱住两个袋子,一手紧抓扶手,整个人仍然朝车头方向冲了?出去,大半个身子压在了?座位上的乘客身上。好?在打瞌睡的乘客一头撞在前座的靠背上还没回过神。
车厢里乱套了?。
景生立刻缩回手,扶了?一把?斯江的胳膊:“拉好?扶手。”
斯江脑子里被龙卷风刮得狼藉一片寸草不生,稀里糊涂地?转回身拉住把?手,脑子是木的,人是麻的,疼还是疼的,但背上像刺猬似的,根根汗毛都竖了?起来?,自动测算着和身后景生的细微距离,哪怕靠近一毫米温度都似乎有差异。
“有人流血了?!”前排传来?呼喊声:“老太太撞破头流血了?,师傅,快点靠边,送老太太去医院。”
公交车司机停下对突然撞上来?的摩托车司机的破口大骂,从车窗外收回半个身子,悻悻然地?把?汽车靠了?边。
满满一车人不情不愿地?下了?车,等?下一班公交车接人。下一班公交车很快来?了?,在售票员的红旗子指挥下靠了?边,但也是人挤人,两个售票员好?不容易顶上去三四个人,在一片骂山门中?关上车门扬长而去。
太阳火辣辣地?晒,陈斯好?一屁股坐在了?马路牙子上,要哭不哭地?喊疼:“我腰扭到了?,痛死了?。阿哥,大姐姐,我想回去。”
斯南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起来?,你哪里有腰了??”
斯好?捏了?捏自己的救生圈:“看到没?这就是腰腰腰!”
“你每次都这样,哭着喊着要出来?,再哭着喊着要回去,烦死了?,以后再也不带你了?啊。”
斯好?吸了?吸鼻子,扭了?扭自己的小腰:“要么你再给我吃个月饼?”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已经是只小肥猪了?,还想变成大肥猪是不是?”斯南月饼袋子敲在斯好?头上,咚咚咚好?几下:“我看你像个月饼!鲜肉的!”
斯好?委屈,眨巴着大眼睛看向大姐。
斯江认真地?眺望着公交车来?的方向,面上平静如?水,心里翻江倒海,不过想的不是什么绮思,而是在不停地?默念:什么也没发生过,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发生了?也真的没什么。一报还一报,我看到了?不该看的,现在全还回去了?。外婆说得对,占的便宜都要还的,就算不是我想占的便宜,既然占了?还是要还。自然一点自然一点自然一点。
于是她很自然地?用力朝公交车挥起了?手:“靠边!靠边!靠边!”又很“自然”地?转过身对景生说:“阿哥,侬推阿弟,我推南南,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挤上去!”
斯南和斯好?疑惑地?面面相觑,刚刚又发生了?什么?阿姐变得好?奇怪。
——
新客站年底就要正式启用,老北站仍旧旅客如?织。斯南的干爹干姐姐们收到礼物,开心得很,又塞回给斯南一堆大包小包。铁路系统的好?处是资源共享,回到万春街,斯南一清点,乐得不行?,除了?新疆的大枣和馕,什么德州的扒鸡,哈尔滨的大红肠,四川的泡菜,广州酒家的月饼,北京稻香村的点心盒,兰州的黄花菜,南京的板鸭,大多数是她们想都想不到的好?东西,比南北货商店还要齐全。
斯南心里得意,面上强压着不显,对着顾阿婆叹了?口气:“你看,这便宜又占了?大吧,怎么办你呢?我干爹干姐姐他们怎么就这么喜欢我呢?”
顾阿婆把?板鸭交给景生:“这都是上帝的眷顾,南南,你礼拜天一定要跟我去教堂。”
斯南傻眼了?。斯好?哈哈哈笑得幸灾??乐祸。
“放下!大红肠是我的!扒鸡也是我的!”斯南睥睨着小胖子,冷冷地?绝了?他的念想。
斯好?咬住大拇指控诉:“你也太无情了?!”
“现在知道还不吃,呵呵。”斯南拆开稻香村的点心盒子,随手拿起一个一啃,停了?三秒后递给斯好?:“算了?,看你可怜,吃伐?”
“吃吃吃。”
又过了?三秒,斯好?爬上桌拿起水果刀把?自己啃过的缺口切了?下来?,把?剩下的大半个点心放回了?盒子里,和斯南大眼瞪小眼了?片刻。
“阿娘应该喜欢吃这个,我省给阿娘吃。”斯好?弱弱地?画蛇添足。
“那你现在就送过去吧。”斯南把?表孝心的机会让给了?弟弟,转身对斯江感叹:“小舅舅和小舅妈还有宁宁哥哥太可怜了?。”
斯江从斯南的卷子里抬起头,疑惑不解:“为撒?”
看着斯好?屁颠屁颠捧着点心盒子出了?门,斯南一屁股瘫在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北京不行?,东西太难吃了?,他们最好?吃的点心都那么难吃,连斯好?都吃不下去,啧啧啧,我死也不考北京的大学。”
“不会吧,小舅妈信里说过稻香村的点心很好?吃的,有一年还给我们带过两盒——”斯江陷入了?沉思。
景生把?手里切好?的板鸭放到餐桌上,淡淡地?说:“你就吃了?两口,后来?也全部送给了?你阿娘。”
——
六点钟不到,顾东文却和汪强一起回转了?万春街。华亭路事体闹大了?,国庆节下午顾客最多的时候,南段五十几个摊位突然都收了?货,挂上横幅和大字报,小喇叭一遍遍声讨无良官僚。很快记者就拍照采访,电视台也去了?。因为放假,工商税务街道居委都没人,就这么闹了?两个钟头后,市委办公室来?了?一位秘书?,和颜悦色地?和大家对话,邀请小老板们下个礼拜到市委办公室谈话。个体户们激动极了?,生意也没人做了?,早早收了?摊。汪强做了?几档生意正好?去找顾东文吃香烟,轧了?个闹忙,开心得很,回忆起当年为了?返城从昆明闹到首都的种种热血青春,一定要送顾东文回万春街。
刚刚坐定,汪强一拍脑袋:“嗐,早浪厢(早上)送了?一袋毛蚶来?,戆忒了?,竟然忘记忒了?。”
顾阿婆笑了?:“放心,我老早拿出来?,养在水里了?。等?些叫景生用葱姜蒜加点辣椒炒一炒,给你们下酒。”
汪强赶紧站起来?:“不要炒,炒了?勿灵光,我来?教你们一个新鲜吃法,开水里一汆,拌好?调料就可以吃,绝对鲜得眉毛都落下来?。”
第255章
这天夜里,顾家吃饭台子上琳琅满目,汪强收拾的毛蚶的确鲜美无比,人人都尝了鲜。平时家里做炝虾,因为?是生的,顾阿婆都拘着不给陈斯好吃,见毛蚶在?开水里焯过?的,架不住他死缠烂打,便由着他吃了几口。
吃好饭,景生收拾好碗筷锅台,到亭子间里整理行李。从昨天下午回,到今天晚上走,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十个钟头?,说没事呢,大事小事一桩接着一桩,桩桩都让他心神不宁,说有事呢,却又平静无波,都是他自己在胡思乱想。昨天他几乎一夜没睡,今天一天下来?,他看得出斯江的尴尬紧张和回避。加上公交车上的意外,无疑让她更加尴尬。他倒是想道个歉,又怕此地无银三百两。正这么左思右忖着,斯江来?敲了门。
“阿哥?”
景生抬起头?,两人在?这小小亭子间里静静看着对?方。
斯江一刹那就把满肚子打好的腹稿忘了个精光,半晌后蹦出了一句话:“我,我来?送你去学校。”
“好。”景生低头?拉上拉链:“这个礼拜天我就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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