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麦s
第100章
年初二,南红两口子把三个儿子送到万春街白相,赵彦鸿给景生斯江斯南补了三个?大红包。斯南一口一个大姨父叫得贼甜。北武私下找赵彦鸿半是审问半是警告地谈了大半天,赵彦鸿闷头抽了半包烟,只说他要真?的干了不法之事,第一桩就是和南红离婚,绝对不拖累她和儿子们。
因为南红送了冰箱给店里,顾东文?给阿大三个包的都是整一百的压岁钱,他怕景生和斯江斯南不开?心,特?地跟她们说了两句。斯南小手一挥:“阿舅,我这么懂事,才?不会眼红呢。”斯江却有点惭愧,大舅舅开?店,小舅舅小舅妈出了钱,大姨娘送了冰箱,只有自家爷娘没出力也没出钱。
景生见斯江又起了小心思,瞥了顾东文?一眼:“你是我爸,给我多少是多少。可斯江给你做了这么久的童工,黑板上菜单就换了好几回,又端菜又收钱又算账,你才?包十?块压岁钱,也太坑了吧。”
顾东文?瞠目结舌,大年初二被儿子训了一顿人情世故,这家伙真?是!他竟无?言以对?。
斯江却松了一口气,笑盈盈地抱着顾东文?的胳膊说:“别听?阿哥的,我和斯南一样多最最好,今年我还要帮阿舅做事情,阿舅不是一直说东生食堂是咱们一大家子人的店吗?我出点力心里才?舒服。”
顾东文?揉揉斯江的头?:“唉,儿子隔肚皮,闺女才?捂心啊。”
那边阿大三个?数完钱简直欢喜得失魂落魄,还没回过神来,手里的大红包已经被爷老?头?子冷酷无?情地收了上去塞进了南红的包里。
“小孩子拿什么钱,都交给你们姆妈管。”赵彦鸿瞪着跳起来的三个?儿子:“干什么你们?造反啊?你们上学不要花钱?吃饭不花钱?买衣服不花钱?将来你们挣的每一分钱都给我老?老?实实地交给你们姆妈,听?见没有?”
南红兰花指轻拈出三张大团结,儿子们一人一张安慰奖:“好了好了,大过年的高兴点,来来来,笑一笑,这个?月的零花钱拿好。放心,压岁钱姆妈替你们存起来,将来娶媳妇哪够啊,老?子娘还不知道要贴多少。”
阿大阿二阿三心里委屈,阿大阿二阿三不敢说。
顾阿婆见女婿千里迢迢回来,又这么低声下气,心里舒坦了不少,不免又苦口婆心地说了南红一顿,南红哪有耐心听?,胡乱应上几声糊弄过去了。
年初三一早,赵彦鸿回了汕头?。北武和善让坐善礼的车回南京,准备过了元宵节直接回北京。年初五,服装公司表演队在友谊会堂演出,两百万元的库存布料一销而空,有个?模特?的爷娘看到女儿要穿露肩裙,大闹了一场,最后南红不得已给小姑娘肩上披了自己的一条披肩才?算过关。东生食堂恢复了营业。万春街的小小班也重新开?始轮流。
年初六开?始,顾西美就忙着四处奔波,她是教育系统的干部编制,照理转回来再不济也能进教育学院做个?后勤什么的,却不知道什么原因,有关部门一再推诿,到了三月里,还没有任何单位接受。斯南不愿意去幼儿园,宁可天天吊在顾东文?身后当小尾巴,闲得无?聊时把万春街新一批小鬼头?压榨了个?遍。
揣在西美口袋里的户口也一直没能落地,年前她和公婆商量好,把斯江三姐弟的户口先?落进陈家,派出所却说缺文?件,三姐弟出生要证明,亲子关系要证明,斯好的出生没违反计划生育政策也要证明,连陈东来和陈阿爷的父子关系明明户口本上有迁出记录也得公安局再出证明。有的证明得阿克苏找兵团出,西美打电话拍电报费了好些功夫才?补到,交上去后,又说还缺别的,如此三番两次折腾了一个?多月,西美气得在派出所闹了一场,质问办事的警察话怎么就不能一次说完,累得人一趟一趟地跑。
等?文?件总算齐全?了,西美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送进去,钱桂华却跑回了万春街,在门口拦住了西美。
“大嫂侬迁户口格事体阿拉勿同?意哦。(大嫂迁户口的事情我们不同?意哦。)”钱桂华扯开?嗓门把陈阿爷陈阿娘喊了下来:“阿公阿婆偏心偏了十?几年,没道理偏成这样的。”
“侬胡说八道啥!”西美气得浑身发?抖。
陈阿爷摆出大家长?的威严:“老?三媳妇你干什么?松开?你大嫂,有事上去说,在这里瞎胡搞像话伐?”
钱桂华哪里肯,揪着西美挡住阿娘,高声喊道:“康阿姨,李阿奶,吾倒要请大家来评评道理啊,一家门三兄弟,大哥大嫂去了新疆十?几年,没在眼门前尽过一天孝,阿公生毛病,阿拉送医院排队挂号买药服侍,阿婆要切啥,噻是阿拉东海往屋里搬,现在好了,一句闲话勿响,要迁进三只户口来,至少要同?阿拉打声招呼对?伐?没道理偷偷摸摸呀。”
“啥宁偷偷摸摸了?”陈阿爷一巴掌拍在门框上:“老?三呢?你叫老?三回来跟老?子当面说。我是户主,房子是我买下来的,我还做不了自家的主了?你们想干什么?反了天了。”
街坊邻里渐渐围了一圈,你一言我一语地劝和。
钱桂华更来了精神,拍手跳脚地闹:“阿公侬一碗水端端平,阿拉一点废话都没,但是侬偏心偏到外白?渡桥去了,阿拉现在自力更生勿靠爷娘,但是住的是公家房子呀,拿的是房卡,付的是房租,儿子将来顶替上班了,能不能再登勒房子里还勿晓得,为啥阿拉斯强斯淇格户口没迁进来?迭格房子三兄弟噻有份啊,总勿见得只留把大哥大嫂吧?(这个?房子三兄弟都有份,总不见得只留给大哥大嫂吧?)”
陈阿爷气得心快跳出喉咙口:“放你娘的屁!老?子我还没死你们就想着分家产了?!”
康阿姨和李奶奶上前劝钱桂华少说几句,等?陈东方陈东海回来再说,哪有媳妇揪着公婆不放的,难看咧。钱桂华眼泪水淌淌,忆苦思苦,多年不忿如滔滔江水:“你们不晓得啊,吾阿公阿婆这些年为了大哥大嫂,出钱出力又出人,斯好还没落地就寄了五百块洋钿,五百块哦!二哥和东海都是老?实人,吃亏就吃亏,要孝顺嘛,从来不吭声,但是噶许多年,小宁阿拉私噶养,钞票从来没少交,一个?号头?十?块洋钿,一年一百廿块,十?年也有一千两百块了,当年房子阿公侬是两根小黄鱼顶下来格,现在连格套私房也要留给大哥,阿拉不争馒头?也要争口气。大家港港看,是唔是迭格道理?(但是这么多年,孩子我们自己养,钞票从来没少交,一个?月十?块,一年一百二,十?年也有一千两百块。当年房子阿公你是两根小金条买下来的,现在连这套房子都要留给大哥,我们不争馒头?也要争口气,大家说说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要么,三兄弟格儿子女儿噻迁进来,要么啥宁啊勿要进来。”钱桂华气咻咻地拍大腿。
街坊邻里心里都清楚,陈东海媳妇这话赶话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陈老?二陈老?三不露面,明显是借着女人的嘴抱怨,日后还能回来跟爷娘打商量,留点转圜的余地。这几年谁家没有知青回城,家家都有户口房子官司在闹腾,听?了钱桂华的话,看到西美的脸色,大抵都信了,便有人劝西美再等?等?,等?孙辈们一起迁进来,又有人问她户口怎么不在单位里,更有人窃窃私语,指摘西美和东来两口子不上路,塌尽了便宜,还有人嘴上劝钱桂华退一步海阔天空,言下之意却讽刺西美一家得寸进尺。
故而这偏架拉得太明显,把钱桂华的气势拱高了十?分。阿爷气得心脏病差点发?作,阿娘哭哭啼啼喊着老?头?子,西美百口莫辩,她这辈子她跟南红吵跟姆妈吵跟陈东来吵,从来没跟外人吵过,说了几句喉咙就劈了,说一句钱桂华要顶三句。
顾阿婆得了讯,拎起扫帚颠着小脚急急赶了过来,对?着钱桂华一顿乱扫,扬州话枪毙杀头?X娘的骂了三五分钟不带喘气,最后把破扫帚扔在陈阿娘脚下,环顾四周丢下狠话:“外孙外孙女的户口通通迁进我顾家来,我家老?大老?四都乐意,为了这么个?破房子,亲骨肉的情分都不要了,你们也好意思开?口,真?是比畜生还不如,猫啊狗啊还知道一窝亲呢,我呸!”
她一口痰直接啐到钱桂华脸上:“西美,上去收拾行李,抱上斯好跟你老?娘回娘家。”
周围看热闹拉偏架的都悻悻然散开?了,钱桂华不敢对?顾阿婆动手,回嘴都不敢,怕顾东文?找自己麻烦,缩到旁边洗脸,听?着公婆口口声声劝亲家母消消火,说媳妇孙子自然住陈家,哪有搬去外家的道理。她憋了一肚子的气,心里埋怨老?二家明明事先?商量好的却不出面只让她遭罪,又因为拦住了斯江三姐弟迁户口而暗自得意。
西美这边羞恼又惭愧,对?兄弟们更是内疚,拖了几天也不去派出所重新办事,新疆却又出了大事。四月头?上,“阿克苏事件”彻底平息,各团场接到通知之前出具的上海知青回沪准迁户口全?部作废。
这个?晴天霹雳砸下来,西美好几天没缓过来,每天早上五六点懵里懵懂地去知青办询问,几千号人坐在马路上,很快被迫疏散。户口已经迁好的统统作废,只有顶替爷娘工作的才?能留下,其他全?部遣返新疆。大多数返沪知青离疆前变卖光了家产,再回去就是家徒四壁,又有像钱桂华这样的亲戚幸灾乐祸大放厥词,实在是雪上加霜人间惨剧。
北武打了好几个?电话回来,劝西美不要管户口了,干脆直接留在上海,做小生意也好去东文?店里帮忙也行,一家人同?心协力有手有脚总能把日子过好。可一听?要变成黑户,要放弃干部编制,再想到三个?孩子将来高考的户口问题,西美悲愤交加,坚决不肯。她本来也不是一心要回上海的的,趁着东风办了准迁,突然光明前路被堵死,甚至连退路都没有了,再要回兵团进农垦系统转成集体农民户口,她不甘心,不怨不可能,但怨也没用。她怀疑自己的确命不好,每次遇到人生大事就这么不顺。
陈东来间中打了两次电话来,劝她带着斯南回阿克苏,胳膊拧不过大腿,和组织作对?哪里能有好果?子,他说话向来不中听?,说着说着好像当初返沪的决定是西美一个?人做出来的,很有马后炮的意味,西美听?着不舒服,拧巴起来更不甘心,最终夫妻俩争了半天也没有结果?。
顾东文?问了西美几次,愿不愿意到店里帮忙收钱,东生食堂生意越来越好,他已经谈好了隔壁的小开?间,打通了以后能放八张台子,医院学校的预订也越来越多,最好有个?人帮手能送饭上门。西美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陆陆续续,不少知青无?奈踏上归疆之路,曹静芝和孟沁因为沈勇朱广茂的处置还没出来,索性托人把沈青平兄妹和朱镇宁三个?又接回了阿克苏。沙井子镇中心小学给西美拍了两封电报,欢迎她回去任教,人事关系仍旧进教育系统。西美给陈东来打电话商量,办公室的人却说陈工带着小何去乌鲁木齐出差了。西美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小何就是当初接她电话的那个?女大学生,她一夜没睡,把陈东来电话里的语气言词翻来覆去地想了又想,疑心陈东来搞花头?了。局里那么多年轻人,谁不好带,偏要带一个?女下属去出差。
第二天,西美一早就给学校拍了电报,敲定尽快返校,她没通知陈东来。走出邮局的时候,四月里难得没有下雨,春日暖阳,玉兰花和海棠在马路边尽吐芬芳。她走了一段路,刚刚拍电报时那股子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都碎在了马路上,渐渐变得无?力又无?助。静安寺还在大修,盖了一半的金色屋檐在日光下闪闪发?亮,人流如潮水,脚踏车的铃声不断,公交车小汽车忽停忽行。两个?月前她满心欢喜地归来,以为终于续上十?八岁的人生,然而一切转眼就成了泡影。西美在红绿灯下呆呆站了一会,突然蹲下埋头?大哭起来。她没地方可以哭,婆家不能哭,娘家不能哭,哥哥面前不能哭,女儿们面前她更不能哭,唯一能哭的丈夫,有可能出了花头?甚至不再是她的男人。她不想再挑时间挑地方崩塌了,一秒钟都撑不住。
“小姑娘,侬没事体伐?”一个?老?太太关心地拍拍她的肩膀。
西美抬起模糊的泪眼,面前是两朵白?兰花。
“日脚总归要过下去格,来,戴朵花,香来兮哦。”老?太太拎着篮子过了马路。
西美捏着白?兰花,又哭了一会儿,慢慢站了起来,头?晕脑胀眼花,但日脚总归还是要过下去的。她只能随波逐流,潮水推着她去哪里她就去哪里,她没有别的路。
第101章
西美无处可去,慢慢走到静安公园枯坐了半天,日子和往年没什么不同,花照开?草常绿。叮铃铃后,木马载着三三两两的小孩开始旋转,草地上有老头在玩北方人的空竹,石桌边围着看棋看牌的人,看起来人人都神情专注,却构成了一个模糊不清的世界,好像有道无形的墙。西美觉得自己怎么也进不去,她嫌弃过这些人,年少的时候她发誓自己永远不会成为这样无所事事的老人,她抛弃了这座城,现在这座城也无情地抛弃了她。她第一次意识到,就?连这种一眼望得到头的日子,她也得不到。
在公园厕所里?仔细洗了把脸,撩了点水把鬓角散乱的头发抹平,眼?皮也消了肿。西美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华山医院。医院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和公园里的人全然不同,他们神情漠然,难掩慌张焦虑,西美莫名又庆幸至少自己还算康健,在阿克苏的女知?青,十有八九由于劳作太过辛苦患了各种病,子宫脱垂都算小毛病,伸手塞回去还?得继续干活。
西美站在树下?往马路对面看,东生食堂门?口排着七八个人,看起来生意兴隆。玻璃门突然开?了,西美往树后让了让,却见斯南匆匆跑了出来,举着一个小本子喊:“七号!七号两个人有伐?可以进来吃饭啦,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啊。”
“有有有,在这里?。”
排队的人哄笑起来,有人问斯南她是不是小老外,斯南鼓着腮帮子说才不是,旋即玻璃门?又关?上了。西美有点心酸,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中饭,她漫无目的地又走了会儿,路过华山饭店便进去要了一碗馄饨一笼蒸饺。
夜里?西美平静地告诉家里?自己已经买好了火车票打算回阿克苏,斯江和斯南不知?道原由,听西美说了个大概后都懵了。
“我们的鸡还?能?要回来吗?”斯南问,“还?有我回去是不是能?上二年级?”
“你想留在外婆家还?是跟姆妈回去?”
斯南挠挠头:“都行,我随便。”
斯江紧紧握住斯南的手:“姆妈,没户口不也能?在上海上学吗?我都上到五年级了,阿妹也留在这里?吧,九月份她就?可以上一年级了。”
西美低头抿了抿唇,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南南你要是留在外婆家,千万记得姆妈的话,不许给外婆和阿舅添麻烦,在学校不许闯祸,行吗?”
斯南觉得自己太难了,她看看大表哥,看看阿姐,再看看姆妈,最终下?定了决心:“我想回新疆陪姆妈。”
一屋子人包括西美都很意外。斯南咬着手指点点头:“嗯,我不想读第三次一年级了,虽然一年级是最最重要的年级——”她还?从来没和姆妈分开?过,虽然姆妈很啰嗦还?老是动不动拧她耳朵揪她辫子打她屁股,但她还?是想和姆妈在一起。她心虚地去牵斯江的手:“阿姐,等我过年再回来找你玩好伐?”
斯江垂下?眼?帘,心里?头被烧得滚滚烫,她怕自己又哭出来,只轻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她其?实心里?隐隐知?道,斯南离不开?姆妈,姆妈也离不开?斯南,她们不像她,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也不是一个人,她有外婆和阿舅,还?有表哥,他们都对她特别好,她不应该不满足,她还?有弟弟,斯好和她在一起。
——
陈阿爷和阿娘知?道了,长吁短叹一番,私下?又塞了两百块钱给西美,西美推了半天最后还?是不得已收了下?来。
“老二老三只以为我们偏心老大,却不想想他们能?有今天,靠的是谁?”陈阿爷仍旧意难平,“他们两个别说大学了,中专职校都考不进,我费了多大力气才替他们搞到了铁饭碗?公家的房子论资排辈,不到四五十岁能?轮得上他们住公房?只有东来,从小到大没用?我们操一分心,你们是不在眼?门?前孝顺爷娘,但你们为国家做了多大的贡献,吃了多少苦,他们比得上你们一根汗毛?西美,有些话阿公在外人面前不好说,你心里?要有数,话呢我放在这里?,这套房子呢,将来肯定是留给你和东来的,我要活得长,等得到东来退休回来最好,要是活不长你们也别担心——”
“爸!千万别这么说。”西美吓了一跳:“我和东来真的从来没想过房子的事,要是东方东海有想法?,早点当面提出来,大家几句话就?说清爽了,也不会有这个误会,弄得这么难看。”
阿娘叹了口气:“哎呀,都是钱桂华这个十三点,老二老三都不知?道她做出这种?事来,也只有她做得出这种?事,什么石库门?的上海小姐哟,比阿拉棚户区的还?不如。”她拍了拍斯好的背,“你回新疆记得跟老大说,让他别放在心上,伤了他们兄弟间的感情倒不好,东海昨天还?说没忍住又动了手,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没人可怜她。”
西美心里?冷笑着,却只垂眸淡淡地点了点头,这会儿觉得那两百块钱也不烫手了。
陈东来的电话是下?午打到万春街的。
“西美,我还?在乌鲁木齐,这几天去新疆师范大学跑了两次。”陈东来倒有点兴奋,“春节时我看你的函授作业还?没交,就?带过来帮你交了,你这次回来我陪你去学校见一下?副校长,七月份就?能?拿到大专文凭。”
西美一怔:“你——你认识副校长?”
“不是我,我们办公室那个小何,她姑父在新疆师范做系主?任,她介绍的。你都读了这么久,放弃了多可惜。你放心,我这次会做的,送了几瓶茅台酒几条烟。人家挺客气的。”陈东来眼?巴巴地邀功:“陈校长和梁主?任那里?我也送了,你放心,回来后还?是干部编制,不回兵团。”
西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人就?是这么奇怪,希望越大就?容易失望越大,一旦绝望了倒反而?惊喜连连。陈东来好歹终于也做了一回男人,替她分了忧解了难。
“你辛苦了。”西美声?音软了许多,鼻子眼?睛直发酸。
“没事,你才辛苦。把斯南带回来吧。”陈东来叹了口气,“老二老三对我有意见,把气撒在你身上,是我对不住你。总不能?三个孩子都交给老人家,只能?委屈斯南跟着我们了。”
“斯南自己也想回新疆的。你为了我的事东奔西走的,上次打电话回来怎么不说一句,你要是说一声?,我也不跟你争啊。”西美又不免疑心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才突然体贴起来要弥补她。
“那时候事情八字还?没一撇,有什么好说的。没挖出油来的都不算数嘛,万一没办成你白高兴了,你也知?道我没做成的事不喜欢挂在嘴上。”陈东来的确颇为得意自己办??成的这两件事,邀功的话还?是要说的,转念想到还?有件紧要的事:“对了,你去第一百货和妇女用?品商店看看,有什么女同志喜欢的时髦的东西,带点回来送给小何,这次倒是欠了她一个人情。”
西美心里?一动:“她平常喜欢点什么?”问出口了她又惴惴不安,毕竟陈东来连她喜欢什么都弄不清楚。
陈东来一愣:“这我倒不知?道,你等等啊,我让她自己来跟你说,小何——小何!”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因这么个电话,西美的心情好了许多,似乎命运待她还?不算太差,最重要的是她选的男人到底还?是没选错。
——
谁也没想到,临别又出了一件事。
这天斯江放学回到家,就?见外婆脸色不大好,斯南在旁边朝她抹脖子挤眼?睛指指外头。
“囡囡,你帮外婆去你阿娘家借两个热水瓶回来。”顾阿婆替她拿下?书?包把她往门?外推。景生看向斯南,无声?地问:“怎么了?”
西美掀开?帘子:“斯江,你给我进来。”
“姆妈?”
“进来!”
帘子又落了下?来,斯南拉着景生和顾阿婆三个站在大衣柜边上偷听。
“景生,你带斯南出去白相,一个钟头以后再回来。”西美不容置喙地吩咐。
“哦。”景生默了片刻,牵起斯南出了门?。
顾阿婆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顾西美,你有话好好说啊——”
斯江却见姆妈走到拿起一本她最熟悉不过的本子。她脑子里?嗡的一声?,难以置信地喊了起来:“姆妈!你干嘛偷看我的日记?!”
西美猛地挥了挥手里?的日记,险些打在斯江脸上:“我要不看还?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我怎么了?!”
“你才几岁?十二岁!小学五年级的学生,就?看起这种?书?来?情啊爱的,还?什么是爱?这是你这个年龄该想的问题吗?怪不得你上学期数学退步了那么多,你还?瞒着姆妈!陈斯江啊陈斯江,姆妈那天还?真担心是不是对你太严厉了,是不是凶你了,看来是我错了,错得简直离谱,我对你实在太宽容了太没要求了!”
“不是因为这个。”斯江强忍着泪,鼓足勇气道:“你还?给我,这是我的日记,谁也不能?看。”
“你是我女儿,我是你妈,我生的你,我就?能?看!再不看等你出了事就?来不及了。你还?说什么合唱队和电视台舞蹈排练太费时间,全是胡说八道!你的时间全花在歪门?邪道上了,成绩能?好吗!”西美简直痛心疾首,懊恼自己发现得太晚:“你说,谁让你看这些东西的?我要学校找你们班主?任。”
斯江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这些是四大名著是世界名著,新华书?店里?摆出来,我就?可以看,我自己买的,我们老师也让我们看的,才不是什么歪门?邪道,明明是你不懂,把我的日记还?给我!”
“我不懂?!”西美急火攻心胳膊一轮,日记直接砸在斯江鼻子上。
斯江疼得“嘶”了一声?,捂住鼻子,一抹一手的血,她半晌没回过神了,姆妈这是动手打她了吗?她抬起头,那本日记上蹭到了一条血痕,浅浅的,永远擦不掉了。
西美也一怔,悻悻地把日记丢在了床上,出去找毛巾和药棉。
顾阿婆急得两巴掌抽在她背上:“你打囡囡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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