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婳
刀疤的男人额角青筋突起,甩了下手掌血沫,大步朝地上的路汐走去——但就在这时,有个慵懒冷淡的嗓音自身后响起:“喂。”
他?目光凌厉回首,却?看?到一个极年轻的男子靠在连招牌都没有的店铺石柱前,气质很特别,身上清清爽爽什么都没有,只有单手插口袋露出的腕骨上戴着这块刻着家族的古老族徽名表。
而另一只手,指间夹着的那根萦绕起袅袅白烟的雪茄,显然是刚点上。
此人不好惹。
刀疤的男人脚步顿住,他?这种职业,对危险的洞察力一向远超常人。
果不其?然,只见对方勾了勾嘴角:“你想怎么搞?”
气氛多少变得颇为微妙,静几秒,刀疤的男人紧紧盯着他?,但是话落前后,他?漂亮的嘴唇轻轻咬住乌色雪茄,从容自若到了仿佛是遇到了个有趣的事。
这种看?着身份不低,行事全凭喜好的公子哥,通常都是前一秒还能跟你和?颜悦色,下一秒可?能就淡淡吩咐人断你手脚,邪性的很。
刀疤的男人审时度势,突然笑了笑:“误会一场,我这小女朋友在外玩野了,怎么都不肯回家,刚才情绪上头了才吵架了几句。”
他?居高临下看?着人,轻哂了声?:“过来。”
刀疤的男人迟疑了秒,迈步过去。
“赏你的。”随着声?落,燃了剩余半截的雪茄直接摁在了他?的鼻梁上,给?那道旧疤添了点儿颜色,就在他?双目被激出血丝时,又听到对方嗓音说:“记住了,赏你这根雪茄的人叫宁商羽,以后还想在外恃强凌弱的时候,想想这滋味,够爽吗?”
对方敢报上的名号,让刀疤的男人眼前发?黑,咬牙硬是承受了下来。
等雪茄的烟味在空气中彻底消散,也就两三分钟的事,刚转身朝墙壁处看?,却?发?现原本安静又狼狈躺在地上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
…
宁商羽依旧姿态懒散地靠在石柱前,用商铺购买来的打火机,又点燃了一根雪茄,丝丝缕缕地烟味随风,沿着巷尾方向弥散,掠过了谢忱岸的身侧。
他?缓步走近,显然是看?到宁商羽赏人雪茄这幕,随口问:“出了什么事?”
此行宜林岛,只待短短几个小时,没有随身带保镖。
倒是带了个始终坚信自己智商比爱因斯坦还高三分的疯批亲弟弟,谢忱岸要看?着他?不生事端,以免回去被父亲问责,自然也不想生别的事端。
“随便逛逛,遇到了个一直冲我哭的女孩。”窄巷太暗,隔着远没看?清那女孩的脸,等宁商羽从商铺走出,她又让浑身透着亡命徒气质的男人摔到了墙壁上,散乱的黑发?遮掩住了真?实容貌。而宁商羽更是没什么闲心去关注这方面,只是解释了几句来龙去脉,又淡声?问:“还没容二消息?”
刚到这,却?被别墅里的保镖告知容伽礼独自出去散步,至今未归。
谢忱岸墨玉眼眸看?着寂静的夜色,说:“可?能是将离岛,想到处看?看?。”
这话极具信服力,毕竟容伽礼那性格,比起跟无?知的人类交流,他?更倾向于?观察大自然的生命,住了两年难免会对这座岛屿生出感情。
宁商羽最后说:“九旒伯父给?我下了令,日出之前务必要将容二带回去……”
*
他?不是容伽礼!
路汐毫无?反抗的力气被撞到墙壁上又摔了下来,清瘦的脊骨像是断了一样,无?比清晰地疼痛让她视线瞬间恢复清明,也看?清那道身影的人是个陌生面孔。
趁着江树明雇来的人被叫住,路汐第一反应就是抓住时机跑,竭尽力气爬起来就钻进了旁边更昏暗的小巷子,摇摇晃晃地顺着墙根朝海滩的方向走。
她此刻已经分辨不清全身哪里最痛了,膝盖和?胳膊都是被磨破了的伤口,直到经过一处庭院门前时,才带着微微喘息停下来。
走不动?了。
路汐意识开始有些恍惚,垂着头,眼角余光注意到院墙角落摆着一个黑釉瓷缸,足足有她腰部高,被吸引着,步声?极轻走了过去。
几秒后,她发?现瓷缸里盛着清澈的水,还有银白色的莲和?叶子弯弯绕绕地浮在水面。
是个藏身之地。路汐脑海中浮现这个想法?后,唯恐再次被江树明雇来的人追上,没有丝毫犹豫地爬了进去,任由?冰冷的水将她覆盖。
许是这具身体和?精神?都已经透支到了极限,后背一贴近缸内,就合眼睡了过去。
支离破碎的梦境做了好几个,直到她梦到和?江微牵着手来到了能俯瞰到灯塔的海滩附近,她指着一条可?以通往灯塔的近路说:“从这儿走。”
江微眼眶噙满泪水笑了下,却?松开她的手,走向了另一条绕道的远路。
“微微!”
路汐叫她。
江微转过来,裙摆垂在海滩上不知为何被染红了,颜色像血,轻柔的声?音散在海风中:“路汐,你走的路,我无?法?过去了,我的路,你不要跟上来……”
呼吸猝然窒了下,路汐鼻尖滑到水下惊醒了过来,瓷缸外面天光大亮。
她空白的表情怔好久,没想到这一睡都快天亮了,那片海夜间涨潮的时间已过,就算容伽礼愿意赴约,但是她却?失约了。
下一秒,路汐爬出缸内,身上那被浸透的白裙还滴着水珠,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朝海滩跑去。
整座岛寻了她整晚,竟然还没撤人,路汐意识到这点后,便在路上捡了一块脏兮兮的石头紧紧握在手心,等到无?人的海边,没有了潮汐,也没有了容伽礼。
他?离开宜林岛了吗?
路汐单薄的身影像是会被风吹进海里,沿着沙滩寻了好久,直到看?到远处隐隐约约一群人影,来者不善地朝她方向过来。被抓到的恐惧感再次袭上心头,隔着距离,都能好似听到那些人窃窃私语:
“抓到她了。”
“整座岛都封了,江总又派了一群前不久从监狱里放出来的过来,为了她,倒是大动?干戈,抓到怎么分?”
“抓到先?把她腿砍断再说,别又跑了。”
“反正江总肯定也要把她沉海……”
路汐转身就往盛夏里茂密生长的树林跑,淋湿的头发?黏在发?白脸颊,耳边都是人声?,蝉鸣声?,蓦地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口鼻再次被捂住,一只修长骨感的手将她拽到了红树林后。
“别怕。”容伽礼熟悉的嗓音,此刻贴着她的耳边清晰说出:“追到你了。”
追到你了——
这四个字像是会烫人,烫得路汐瞬间就掉下了眼泪。
容伽礼从夜间涨潮时分便独自来赴约,没看?到她身影,像是预料之内,如?今她跟他?谈了场不为人知的隐秘恋爱后,突然觉醒深爱而不自知的是两小无?猜的赧渊,正是一心都扑在赧渊身上的时候,突然反悔,也符合她那爱变脸的性子。
容伽礼刻意收敛自己的情绪,神?色冷漠地返回别墅的半途中,又折了回来。
独自面对着这片已经受到污染的暗潮汹涌海域,身上的低调白衬衫让海风无?情哗哗地刮着,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形,直到天际露出天光,他?整晚已经拒接了父亲五个来电,语调敷衍了一个谢忱岸的来电,有些自嘲地笑,却?还是想最后等一下。
等路汐一个回头。
天光仿佛透着深蓝色,很平静覆上容伽礼的面孔,最后连自嘲的情绪没了,当他?将口袋里已经电量耗尽,彻底自动?关了的手机扔向大海,转身离去。
这次走得决绝,却?在不经意的侧首,瞳孔映出了一道路汐孤零零站在海滩上的身影。
“我叫你,你却?一直跑。”容伽礼指腹抚摸上她的脸蛋,触感凉得厉害,眼底笑意敛去:“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一身都是水,还有摔伤。”
路汐此刻狼狈的模样,犹如?掉进路边垃圾桶里的破娃娃,看?起来可?怜兮兮,湿润的眼写满委屈:“容伽礼,我好害怕……对不起,我。”
她微张的唇想倾诉,却?都是破碎哭声?。
胸口的激烈情绪在看?到容伽礼关心她这一刻起,彻底崩溃,整个人都在颤抖:“你抱一下我,容伽礼我好害怕,你抱一下我,抱一下我。”
她重复说完整这句话,随即,站在身前的容伽礼看?上去很冷静,手掌却?用力握住她肩膀,抱入了怀里。
这是一个充满了温柔和?安全感的拥抱,路汐将额头隔着衬衫面料紧贴着他?的胸膛,感受到心脏跳动?的声?音,也就短短两秒,她有了新生的勇气,知道不能再耽误紧要关头的时间,手指抓紧他?衣袖说:“我爸爸的仇人找上来了,容伽礼……快,我们快走。”
路汐有好多话想跟他?倾诉,却?身处于?这个不合时宜的地点,什么都来不及说。
她比容伽礼更熟悉宜林岛的地形,带着他?,绕过这片红树林,想往一处海滩回到别墅,却?不料刚出去,就迎面跟江树明重金雇来的一群穷凶极恶歹徒撞上。
安静的空气中,路汐听到了自己哭泣的声?音,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容伽礼。
“怎么又哭了。”容伽礼声?音异乎寻常的平静柔和?,抬手将她脸蛋泪痕擦拭去,笑了笑:“有我在,你还怕什么?”
路汐很轻的摇脑袋,颤着说:“别管我。”
“你先?走。”容伽礼和?她是同时出声?,语调盖过了她,非常冷静地分析局势:“是这些被人圈养的恶犬,一直追你,对吗?”
路汐点头,泪水跟着掉。
“目测有二三十个人,我们两个人不可?能一起冲出重围。”容伽礼低首,继续给?她温柔的擦去:“他?们的目标是你,只有你先?走了,我才好脱身,你留在这,会成为我的软肋。”担忧路汐此刻在绝望的情绪影响下应激,什么都听不进去,他?说得很简洁又慢。
那语调沉静地,强调了软肋二字。
随即伸手到口袋,想给?她点什么,却?迟缓半步记起来赴约时满脑子都是跟她分手那点事,阴差阳错下什么都没带,只好无?奈笑了下,抬手将她瘦弱的肩膀往前轻轻一推。
路汐被动?走了两步,又下意识地唇微张:“答应我,你会来找到我。”
“我答应,我会去找到你。”容伽礼看?着她那双眼,清楚她害怕什么:“我守在你身后,向前跑,不要回头。”
血红色的日出此刻从一望无?际海洋边界升起,路汐忍住泪,被他?话说服,踉踉跄跄地朝前跑去,海风掠过乌黑发?丝,就在她还是忍不住地想回头,很多年后都定格在了眼眸的那幕画面是:
容伽礼站在那片海滩上,修长挺拔的身形被光笼着,看?上去锋芒毕露,正抬指解开绸质的领带,像是曾经置身在血腥的地下拳击俱乐部那般,漫不经心地缠绕在了右手上。
*
“你在哪?”
“为什么明明答应我,会来找到我……却?消失在了我的世界里。”
宜林岛那场逃难,如?梦境的碎片一样在涣散瞳孔里闪现,整整两千多日夜的痛苦情感化成了无?数道透明锁链,将她囚禁,往更黑暗的深渊坠去。
路汐濒临死亡的身体突然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浮在一片蓝色海洋里,既没有了痛苦,也不会再感到痛苦,就这般自由?自在的,飘向光的地方。
这时,一只淡粉色的小水母从铁笼上方飘过。
——是你吗?
——江微,你来接我一起走吗?
路汐几乎停止的心脏有了轻微波动?,唇角不由?地弯起了笑,就在她的灵魂陷入了久别重逢的喜悦,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快要伸出铁笼外时,而下一刻,猛地震动?,整个巨大铁笼犹如?拔地而起,被瞬间带出了海面。
“救上来了!”
“救上来了!”
“救上来了!”
整个空旷的拍摄现场响彻着鼎沸人声?,一下接着一下钻进脑子里,惊扰得路汐无?意识地睁开眼,隐约看?到了容伽礼,她身体都让海水浸透了个彻底,却?恍然间感觉额头滴落了什么,很烫。
紧接着,看?似不那么真?实的容伽礼,成年版的容伽礼,骨感清晰的双手捧着她冰冷没有温度的脸蛋,低头,吻住了她微张的唇,将氧气强势地渡了进来,偏要留下她。
直到路汐终于?有心跳了。
被容伽礼的手臂发?抖又紧紧抱着,那失温的小脸贴在他?滚烫结实的胸膛前,就像是七年前在红树林离别前的拥抱,过来很久很久,路汐听到他?含着很深的情绪低语:“追到你了。”
这一刻,天边红日终于?褪尽了。
路汐微微笑着,一滴泪沿着眼角淌下:“容伽礼。”
“我在。”
听着他?说的那句我在,路汐将想要埋怨他?找个人……找的好慢的话又慢慢咽回了喉咙,又像是没什么力气说话,唯有鼻尖细微的呼吸清晰得证明着她没有被溺亡于?深海,还活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