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眷希
时隔很久,她再一次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它找回了最熟悉的频率。
她终于明白了爱是什么。
爱不是被框定的标准,不是理智下的反复权衡,不是空泛的概念,也与所有的外物无关。
爱一定是针对具体的人。
爱是只能是他,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她忘记不了顾杳然。
她离开他的日子,虽然她强行施以伪装,让自己看起来与往常无异,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身体好像破了洞,狂风嘈杂喧嚣,肆无忌惮地穿过她,也每时每刻都在提醒她——你丢掉了对你而言,非常很重要的东西。
河水急速褪去,曝露于荒野上的爱意被暴晒过后,浓郁得几乎能析出透明的晶体,尝一口,就咸得要掉下眼泪来。
含着这样的爱意,她无法再次说服自己,任何理由都抵不过本能反应。
短暂的日子化作流水,洗净她蒙上神像的尘。
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没有信仰。
她终于明白了。
可惜,她明白的代价,实在太惨重。
常矜站起身,不顾塞西娅和奥温的挽留,想要往外走去。
也许是她动作幅度太大,本就头晕目眩的大脑彻底死机。
她脱力歪倒在沙发上,太阳穴突突直跳,痛得她睁不开眼。
最后的意识消散之前,常矜感觉到自己似乎被谁坚实的臂膀抱紧,那双手,稳而有力地托住了她。
梦里,鸢尾花香气渐渐馥郁,几近热烈。
第49章 Atopos
彼时, 美国费城。
顾杳然从琴房出来,正在和朋友打着电话的劳伦看到他,一下子从窗边的凳子站起身, 差点弄倒满架子琴谱, “就这样,不说了啊,我先挂了!”
“Ray!”
准备去厨房里倒杯水的顾杳然闻声转头, 被劳伦一伸手揽上肩,他开心得像条拼命摇尾巴的小狗:“你是不是练完琴了?之前我问你的那件事, 你考虑得怎么样?”
劳伦是顾杳然在费城的新室友, 也是柯蒂斯音乐学院的学生, 学的是管风琴。
他们租住的公寓是学校附近难得有隔音琴房的小区之一, 虽然公寓琴房的隔音材料无可挑剔, 隔音效果也极好, 但在琴房里练琴并非完全听不到琴声。
如果从室内路过琴房门口,还是可以听到一些被压低的琴音的。
于是第一天晚上, 当劳伦隔着一扇门第一次听到顾杳然弹钢琴时, 他被深深地吸引了。
劳伦出身音乐世家,从小到大见识过的音乐神童和乐器天才不知凡几, 但他依旧被顾杳然的琴声折服了。他发现他完全迈不动步伐离开, 直到一首曲子结束, 他依然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从那天开始, 劳伦一直缠着顾杳然, 给他送吃送喝献殷勤, 就希望顾杳然能答应教他弹钢琴。
这个卷毛蓝眼的美国男孩生了副令人难以拒绝的俊朗面孔,性格又开朗健谈, 想来至今在交往人际这一块都是无往不利的,却在顾杳然这碰了一鼻子灰。
顾杳然听到了,但没有理会他,而是兀自低头掬了把水泼在脸上。
劳伦看着他,眼前这个黑发亚裔青年揩去脸上多余的水,水滴从他眉峰和鼻梁坠落下来。
他慢慢睁开了那双睫羽浓密的眼。
顾杳然看了眼劳伦,声音低沉:“你想学什么?”
劳伦眼睛闪亮:“钢琴曲!就你每天在弹的那首!我喜欢音乐里的那种飘忽不定的诡异感!”
顾杳然重复道:“你说《鬼火》吗?”
“原来那首曲子叫《鬼火》,我记住了!”劳伦眼睛发光,他凑到顾杳然面前,“Ray,只学这一首曲子的话,我大概要学多久才能弹成你这样啊?”
顾杳然听了这话,擦拭手背的动作一顿。
他沉默了,似乎是在斟酌如何用词,“......那可能会比较久。”
劳伦对钢琴似乎完全没有概念,“很久吗?我以为有乐器基础会很快呢?”
顾杳然摇摇头:“只是流畅地弹出来的话,不难。但如果是想要弹好,那就很难了。”
“没关系,我已经做好准备了!你尽管教我,我一定会下苦功学的!”
劳伦急着表决心,顾杳然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走神地想着另外一件事。
不知道常矜现在在做什么。
他垂眸看了眼流理台上的手机,锁屏亮着,壁纸是他和常矜在剑桥夏校毕业时拍的宽幅拍立得。
那时他们还亲密无间,英国的夜晚和剑桥的古老城堡组成他回忆里难以忘怀的时刻。
常矜歪着头笑着,似乎永远不会停歇的灿烂。
她就这样离开了他的生活。
比这更糟的是,他发现常矜真的在躲他。
他每日坐在钢琴前,哪怕只是静静地坐着,都克制不住心底的那股郁气。
于是他越发频繁地进出琴房,每次都彻底消耗干净那些情绪才出来。
他并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他本打算在费城安顿好后便飞去旧金山找常矜。
他有话想要对她说。
顾杳然的手指摩挲屏幕,暗自思忖,要再找一个什么理由给她打电话。
干脆和她说,他打算过两天就去旧金山吧。
看看她会说什么。
劳伦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顾杳然却忽然开口:“抱歉劳伦,我想在窗边打个电话。”
劳伦只是厚脸皮,不是没情商,听了这话他马上抬手比了个ok,“那我先回房间收拾床。”
等劳伦离开客厅后,顾杳然站在落地窗前,拨通了常矜的电话。那串数字他早已默记在心,几乎倒背如流。
顾杳然本以为这个电话会过很久才被接起,但他没想到的是,电话铃只响了不到五秒,对面就接通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微微一缩。
“常矜.......”
对面没说话,半晌,那人才迟疑地回复,说的是英语:“嗨,请问是Jane的朋友吗?”
顾杳然呼吸一滞。
接电话的是个男人,声音清亮,带着点磁性。
顾杳然握紧了手里的手机:“......是的。请问她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接电话的男人说:“抱歉,Jane她今晚喝醉了,已经睡下了。如果是有急事的话——”
顾杳然:“不,没有什么急事。”
“谢谢你,那我明天再打过来。”
“请先等一下!”顾杳然要挂电话的动作被对方喊住,电话里的那个男人说,“我不会中文,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奥温,是Jane的朋友。”
“Jane她不知道明天几点才醒,等她醒了以后,我让她给你回个电话吧。”
劳伦出来的时候,发现顾杳然坐在窗边的凳子上,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劳伦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他蹭了过去,挨着顾杳然坐下,“Ray,怎么了?你打完电话了吗?”
顾杳然回了他,但没有抬头:“......嗯,打完了。”
劳伦松了口气。
太好了,好像没出什么问题。
“Ray,那我们要不要今晚就开始练习?我找好了谱子,你帮我看一下吧——”
顾杳然这时才慢慢直起腰来,原本微弯下去的脊背撑起,如银月光渡过他鼻梁和眼睫。
他很平静地说:“抱歉劳伦,我可能待会儿要出门一趟,教你弹琴的事情就等我回来再说吧。”
劳伦觉得有些突然,但也点点头:“好吧。不过你今晚几点回来?”
顾杳然:“我今晚应该回不来。”
劳伦懵了:“啊?你是要去哪里?”
顾杳然:“我要去一趟旧金山。”
劳伦先是一呆,然后震惊道:“现在?!”
“可是现在都这么晚了,明天还有社团活动——”
顾杳然的表情平和冷静:“我知道。但我还是要去一趟。”
劳伦张口结舌,“你——”
“哎好吧好吧,那我明天帮你和指挥说一声!”
劳伦有点头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门,一睁眼居然看到顾杳然勾了勾唇笑了——虽然那抹笑容很淡,但确实是笑。
劳伦惊得举起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他说:“你,你居然会笑!”
顾杳然确实很久没有笑过了:“怎么?我会笑很奇怪吗?”
劳伦狐疑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受了什么打击,原来是遇到了开心事吗?我和你住了这么几天了,还是第一次见你笑呢!”
顾杳然闻言,却是轻轻摇头:“不是开心事。”
只是如释重负罢了。
打定主意要撞南墙后,那些原本担忧的、畏惧的、犹疑不定的心情,便瞬间消逝得无影无踪了。
他终于可以浑身轻松地笑出来。